主持人语 跨国公司语言问题研究的进展

殷志平

与管理相关的语言研究，根据研究对象，可分为语言作为过程/功能和语言作为对象/现象两种维度的研究。语言作为过程的研究又分语言学和管理学两种视角，前者是商务语言研究，已经成为独立的学科；后者是组织话语研究，是当下管理研究中最主要的论题之一。语言作为对象的研究，主要发生在跨国公司领域，关注多语使用以及对多语使用过程开展的自觉和不自觉的管理行为。这一维度的研究目前还没有统一的名称，有的叫语言敏感性研究，有的叫语言管理研究；叫语言管理研究的，其含义又有差别。我们姑且笼统称之为跨国公司语言问题研究。

在过去的30多年里，跨国公司语言问题研究涵盖的主题数量随着文献的快速增长而激增。这些研究可以从个体、团队和企业3个层面来进一步认识。

语言与跨国公司个体层面研究的对象为子公司本地员工和外派专家两类个体，涉及的主题主要包括语言对个体的影响和个体的语言管理行为两个方面。语言对个体的影响方面，研究的主题包括语言对员工职业晋升、职业流动的正负面影响，语言带来的社会身份、社会包容和社会排斥等问题，语言技能与外派专家在东道国的适应性、社会支持、网络关系工作以及当地身份认同等问题。个体的语言管理行为包括语言选择、自我矫正、外国腔语言、回避策略、意义协商、调整交际模式、语言顺应、语码转换等。

早期的研究只将语言视为个人的技能，随着研究的深入，学界逐渐认识到语言是跨国公司所包含的一种构成性的集体力量，进而开始在更高层次的团队中探讨语言问题。研究的团队包括共处一地的团队、全球虚拟团队及董事会等多种类型，研究主题包括语言与团队凝聚力、权力关系、团队效能、团队成员之间的信任形成等等。

企业层面的研究一方面关注语言对总部-子公司关系、知识转移、合并、收购和建立联盟等的影响，另一方面关注语言政策、语言能力建設等语言管理问题。其中语言政策问题得到相当多的关注，讨论的主题包括制定语言政策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如何制定语言政策、语言政策的类型、语言政策与语言实践的互动等多个方面。

越来越多的研究认识到跨国公司中的语言问题涉及多个层次，因此不同层次间的互动也得到了很多关注，讨论的主题如个人语言体验对群体动力学和公司绩效的影响，个人层面对语言资本的开发、维护、贡献与组织层面通过技术和系统获得语言资本供给之间的相互作用，企业使用英语的规定在不同的员工群体之间引起的一系列影响与后果，等等。

对跨国公司语言问题的认识能在短短几十年内不断得到深化，一个重要原因是对语言的理解经历了从结构观到功能观再到社会实践观的变化。结构观把语言理解为一个包含语音、词汇、语法和语义等各种元素的结构系统，认为语言是一种交流工具；功能观将语言视作一种功能，认为语言是一种个体特征，受到使用者的文化和历史语境的影响，同时也是文化的载体；社会实践观认为语言是社会互动的产物，语境影响语言，又受语言影响，语言是交流资源的一个组成部分。

持有不同语言观的文献对语言政策、翻译、语言能力建设等语言管理方法以及语言对总部-子公司关系、知识转移、员工职业发展、外派专家适应等的影响都提出了不同的观察和理解。以语言政策为例，持结构观的学者将语言作为一种战略工具，认为语言政策应与跨国公司的整体战略保持一致；持功能观的学者认为选择公司的官方语言不是一个“中立”的问题，而是有许多类型的权力影响，语言政策的实施造成基于语言的社会分类和群体内外分化；持社会实践观的学者认为通用语不一定要由一种语言组成，而可能由两种语言混合组成，也可能借鉴其他语言，包括专业和功能语言。

跨国公司语言问题是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性问题，但现有的研究仍是高度碎片化的，已有的知识远未实现对跨国公司语言使用多种形式、多个维度和多种特征的全面理解，也未达成对语言在跨国公司中多维作用的深刻理解。而就研究的目标区域来说，目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欧美国家，对在中国的跨国公司和以中文为总部母语的中国跨国公司的研究还十分少见。深入开展跨国公司语言问题研究，我们认为需要重点关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整合3种不同语言观。语言作为结构、功能和社会实践的不同语言观的演化发展使人们看到跨国公司语言问题的不同侧面，但不同的侧面不是互相分离、独立的，而是互相联系、有机统一的；只看到语言的交际工具功能而看不到语言的文化和社会实践功能是不全面的，看到语言的文化和社会实践功能就否认语言的交际工具功能也是片面的。3种不同语言观应整合运用。这就要求我们在面对一个语言问题时，既要综合考虑其交际功能、文化蕴涵以及社会互动特征，全面理解问题的多面性和复杂性，也需要采取权变的方法，根据语境协调好3种功能之间的关系：对于技术层面的语言问题重点解决沟通障碍，涉及社会文化层面的语言问题重点解决语言背后的文化问题，对于社会互动中的语言问题则可以鼓励员工积极参与超语实践。

第二，语言因素与管理因素相整合。多语言交际渗透到跨国公司的工作流程、活动和社会互动中，与人力资源、市场营销、研究开发、生产制造、客户服务等各种职能管理相联系。要将语言问题的考察与不同维度、不同层次管理问题的考察结合起来，综合分析语言与管理过程之间的复杂动态关系。要改变将跨国公司仅仅看作一种语境、一种领域的简单做法，认识到语言问题是嵌入在管理活动中的，语言在影响跨国公司管理活动的同时，也受到管理活动的影响。

最后，聚焦中国开展跨国公司语言问题研究。聚焦中国就是要充分重视在华外资企业和海外中资企业的语言问题。受到中国特色的管理哲学以及以通用语为主体、民族语言及方言共存的主体性与多样性的语言生态影响，在华跨国公司的多语言使用与交际存在很多与海外跨国公司不一样的问题、特征；在华跨国公司的建立和运行不仅对中国的经济发展产生重大影响，而且已经且仍将继续深刻地影响着中国社会的语言生活，聚焦在华跨国公司语言问题对深化中国语言生活的研究意义重大。中国企业在走出去过程中，不仅会碰到各种市场壁垒，而且会遭遇各种语言障碍、文化暗礁和元制度约束，克服交际障碍、提升公司语言能力是海外中国企业正在且将继续面临的管理难题；同时，在国际中文教育蓬勃发展、中文逐步走向世界的语境下，如何利用中文语言资产为海外中资企业部署有效的语言文化资源则是一个创新性课题。投身中国跨国公司语言问题研究，既是对研究机会的把握，也是学者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本期推出“跨国公司的语言问题”研究专题，3篇论文既有理论探讨，也有实证研究，显示了学者们的多方面探索；6篇“多人谈”则是来自企业一线的经理对他们工作中发生的语言实践的“现场报道”。希望本专题引发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跨国公司的语言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