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磊
几年没有吃过柿子了,前段时间和姐姐通话,聊及于此,不知她竟从哪里寻到一些给我寄了过来。盛夏里吃到新鲜的柿子真不容易,满满一箱,每个都很干净,剥开皮尝了几口,甜是甜,却还是感觉少了些味道。
小时候,我最喜欢吃柿子。奶奶的院子里便有两棵柿子树,一棵结大柿子,一棵结小柿子。大柿子成熟的时间会早一些,果肉鲜甜多汁,里边的“舌头”是我的最爱;小柿子肉质紧致,吃起来清脆味美。奶奶对我说:“这两棵柿子树是在你出生那年我亲手种下的,希望家里能因为你的到来更加红红火火,也希望你能一生事事(柿柿)如意、吉祥平安。”后来,它俩就好像背地里商量好一般,牵手比肩,长得枝繁叶茂,犹如两个巨人俯视着我。
我和姐姐常去奶奶家蹭吃蹭喝。奶奶还在准备饭菜的时候,我们便在院子里抓小昆虫玩,玩累了就到柿子树下歇息,直到听见奶奶大声呼唤着:“饭熟了,洗洗手快来吃吧。”她搬一张小木桌放在树下,摆上饭菜,然后倚靠在树荫下的摇椅上,摇着蒲扇,看我们“狼吞虎咽”,有时还会忍不住笑着唠叨两句:“慢点吃,别噎着,又没人和你们抢。”
每年国庆节前后,奶奶家的小院里就会热闹起来,柿子也陆续成熟。那时候父母给的零花钱少,柿子便成了我们解馋的抢手货。姐姐会拿着奶奶早就准备好的长木棍,木棍顶端拴有铁钩,钩住柿子后邊的枝条拧上两圈,柿子会连带着树枝一同被拉下来。这时最需要控制力道,慢慢收棍,卡住树枝,确保柿子不会摔到地上。我会爬树,总想偷偷爬上去摘那些木棍够不到的柿子,但奶奶发现后,总会大声喝止我,生怕我一不留神摔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柿子长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树枝也被压得越来越弯,但柿子树从没表现出不满,独自承受着一切。到了入冬前,奶奶便开始摘柿子,她将半熟的柿子也都摘下来并用纸箱装好,再往其中混入几个苹果,一段时间后便都会变成熟。奶奶总是会挑几个大的先给我送来,夹杂着苹果的馨香,在寒冷的冬日吃上一口大柿子,着实甜到了我的心里。
如果采摘不及时,再赶上刮风下雨天,很多柿子就会摔落到地上。鸟儿和小昆虫们此时必定心里乐开了花,它们会成群结队过来“吃大餐”。奶奶却皱起了眉,因为烂柿子不及时清理的话,一来会显得院子里很脏,二来会让小路变得很滑,踩上去很容易摔倒。所以她总是尽量及时摘完所有的柿子,吃不完的都制成冻柿子,年前找时间拿到集市上去卖。
卖柿子的集市在镇上,需要穿过两个村子才能到。北方冬天的清晨,用天寒地冻来形容最贴切不过,一大早,二婶便骑着三轮车来接奶奶去集市。两人将柿子抬上车,奶奶蒙着头巾,将装满热水的暖水袋抱在怀中,裹上棉被,蜷缩在车斗里的柿子旁。三轮车在空荡荡的马路上迎着朝阳缓慢前行,时不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中途会经过一段土路和一段用砖块铺成的马路。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奶奶就要下车走一会儿或者帮忙推一下车,路途虽不算长却也颇为坎坷。
到了集市,时间尚早,便可以占到醒目一点的摊位,生意会相对好一些。摆好柿子,奶奶坐在马扎上盯着摊位,时不时吆喝两声,算是生意开张了。二婶则去买早饭,她总爱光顾同一家早点铺,花上5角钱买一个新出锅的肉饼,配着从家里装的热水,趁着热乎吃上几口,简简单单凑合一顿。
叔叔婶婶们曾多次劝奶奶别再去遭那个罪了:“咱们不差那点儿钱,您安心养老享福就行。”可奶奶不听,说:“吃不完浪费多可惜,卖点钱干些什么不好。”老一辈人那种勤俭节约、吃苦耐劳的品质也一直深深影响着我。
新年即将来临,除夕夜吃过饭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去奶奶屋里讨压岁钱。奶奶屋里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的普通灯泡,昏黄的灯光下,她正坐在炕上,一见我兴冲冲地进门来,便笑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用布条包裹起来的有些褶皱的鼓鼓囊囊的“钱包”,一层一层掀开,里边有1角、2角、5角……面值最大的也只是20元。她会从中抽出一张20元:“来,给你压岁钱。”奶奶拿着钱的手上布满皱纹和斑点,皮肤松弛,干瘪粗糙得犹如半截老树根,握上去却温暖有力。此时的她,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多年后我常常回想,奶奶当时钱包里的那些零钱,有多少是她冬日里顶着严寒卖柿子赚来的?
后来奶奶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再打理柿子树,柿子树便被相继砍掉了。2013年大年初四,奶奶因病永远离开了我们。她的院子更少有人去了。我最近总是会梦到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光,甚至觉得奶奶的病被治好了,仍活在世上,醒后发现是梦,不由满心怅然。
那年去北京学习前,我独自一人到奶奶的小院儿逛了一圈。推开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如此陌生。还是那栋普普通通的小平房,用红砖砌成的矮墙在岁月的摧残下变得不再挺拔,院子里很整洁,应该是叔叔经常来打扫的缘故。但我仍感觉有些萧条,恍惚间,眼前好像浮现出孩童时期在柿子树下嬉戏打闹的场景,回过神来却发现连树墩也寻不见了。
(摘自《羊城晚报》)(责任编辑 王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