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强
新生星月从进入校园开始,就恋上了优秀又独特的学姐夏琳。在进一步接触中,他得知夏琳是“时间的孩子”,她对时间的感触与常人不同,或许一觉醒来连自己的恋人都会忘记。但哪怕得知她有这样“致命”的缺陷,星月依旧陷入爱河不可自拔。他在占卜师心心老师的指引下,一步步接近了夏琳的生活,赶在夏琳轻生的关键时候出现,拼尽全力去挽救她的性命。但他不知道的是,两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独自站在高楼顶上,闷热的晚风扑打着脸庞,心中有说不出的烦躁。纱裙贴在身上,黏糊糊的,我平日里并不喜欢这身衣服,只不过到了最后一刻,想要给自己一些不一样的感觉。我索性踢掉了高跟鞋,赤脚踏在水泥地上,细碎的石子硌得脚底有些发疼。我向前一步,俯瞰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青年男女。
今天,一切都会结束。
故事开端于我八岁那年的“拉格朗日事件”,那本是一个平凡的午后,骤然间光芒照彻了天穹,我看到无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线条与图案在空中翻转飞舞。从那一天起,一些孩子有了特殊的体质,我就是其中一员。
这种体质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数不尽的烦恼,我很难像普通的孩子一样生活。为了根治自己的问题,我试过不计其数的方法。可即便是科研界,对“时间的孩子”也是束手无策,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更重要的是,因为我是“时间的孩子”,我知道自己的生命将止于大学三年级。
那是一段非常短暂的景象,我周身冷飕飕的,耳边风声呼啸,身体还有着很强的失重感。那是目前为止我能够看到的,最遥远的未来。
今天,我决定主动迎来终结。
我低头看着下方,心情出奇的平静。只要迈出这一步,我就可以解脱了。楼下有学生看见了我,他们对着高处指指点点,有些在大声喊话。你们还想对我说什么呢?无非是“生命可贵,务必珍惜”之类的吧!如果把你们放在我的位置上,能不能比我走得更远呢?
我笑了,向前踏出半步,半个身子悬在空中。跳楼而死的话,恰好符合了那个场景。
突然間,天台的门被粗暴地撞开了。一名看上去有些眼熟的男生跑了上来,他个子不高,头发乱蓬蓬的,大口喘着粗气。
“夏琳学姐,你等等!”那个男生大喊道。
他是谁?我们曾经认识吗?也许吧,但因为我的奇怪体质,即便有过接触也很难记住。又或者是我的仰慕者?我在院系里还算小有名气,不同年级的学弟认得我也并不奇怪。
抱歉啦学弟,让你留下了不好的记忆。
我并没有回应他的呼唤,而是张开双臂,向着地面倒去——
耳边响起风声,楼顶的景色渐渐远去,只需再等上几秒,重力就会帮助我解决一切。
然而就在此刻,我瞥见楼顶飞出一个人影,那名男生探出身子,不由分说地拉住了我的手。也许是手上有汗液的缘故吧,他第一把并没有抓牢,于是索性半个身子探了出来,双腿抵住天台的边缘,将我的手臂抓得死死的。
“放手吧,你会被我连累的。”我淡淡地说。这是心里话,我只想自我了结,并不希望波及他人。
“给我闭嘴!”男生怒吼道,额头上青筋迸出。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几秒钟后救援队伍就赶来了,将我和男生一同拉了上去。我被一群指导员和医生包围了,男生那边则只有一名外科大夫在帮忙处理擦伤。
周围的人们或是呵斥、或是劝解,我全然没有听进去。不一会儿男生处理完了伤,回头看了看我,眼神有些落寞地离开了。我捅了捅拉住我胳膊的室友乔珊珊,问道:“那个男生,是谁?”
“你不认识他吗?我明明见过你和他在一起。”
我没有作声,乔珊珊叹了口气,表情很是无奈。我同她提过我的问题,但出于种种顾虑,并没有全部告知。
“他叫星月,是一年级的学弟。”乔珊珊答道。
我透过围栏看着下方的校园,星月早已融入人群不见了踪影。那一瞬间,我难得地感到一股暖流淌进了心里,似曾相识,却又无比甜蜜。
既然你不想让我死,那我就再多活几天吧!
我躺在冰冷的CT机里,闪着绿光的圆盘在我的头上缓缓转动,四周是机器沉闷的噪声。
几分钟后,医生示意我可以起身了。于是我坐在对面的座位上,等待着接下来的程序。
“最近还是会频繁地看到过去或未来吗?”医生一面写着病例,一面问我。
“是的,没有任何变化。”我瞥了一眼病历本,上面写着第四十三次检查。
“记忆方面呢?”
“没有改善,经常会忘掉最近做过的事情,特别是每次睡醒后。”我例行公事地答道。
医生对病情的描述大致是正确的,但我的情况并不是如此简单。如果真的完全据实以告,我恐怕会被科研机构收容吧,本来就已经一团糟的生活会变得更加暗无天日。因此我一直配合着他们演戏。
“从病理上看,你的大脑很健康,不应当存在健忘的问题。”医生照本宣科地说道,“还有什么别的感觉吗?”
我摇了摇头。
医生叹了口气,问道:“听说你前些天想要轻生?”
“过去的事了。”我并不想深入这个问题。
然而医生并不准备放过我,自顾自说道:“历史无法改变,这是学术界的共识。即便你能够预知未来,一旦你想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可能改变未来的事情,就会被强制力阻止。因此,如果你注定不会死,再怎么自杀也不会成功。”
这套理论我也听说过,于是问道:“会是怎样的强制力呢?”
“说是强制力,实际上也就是一些自然而然的事件。例如身体突然不舒服,或者被路人无意中干扰,等等。”医生答道。
我没有作声,这么看来,当个“时间的孩子”还真够辛苦。
“就目前的研究结果来看,‘时间的孩子们身体都很健康,关键还是心理疏导。”医生合上了厚厚的病历本,结束了今天的谈话。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在天台将我救下的那名男生。他叫星月吗?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他。
睡前我玩了大约一小时的2D动作游戏,基于我的特殊情况,我不愿意去玩流程很长的游戏,这种“快餐”更适合我。我操作角色一个大跳,来到了关底的boss处。只要打败这个家伙,我就可以达成白银成就了。
乔珊珊来到我身后,一面敷上面膜,一面说道:“明天有个活动,要不要来帮忙?”
“好啊!”我想都没想地应道,“记得提醒我。”
乔珊珊猛地凑到我面前,不怀好意地笑着。我无奈地推开她的脸,因为她的打扰,我刚刚被boss一巴掌拍死了。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年纪小的?”她再次凑了上来,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我随意应付着。“年纪小”这个词让我想起了星月,心里痒痒的。
“别装了。那么多学长和同级生追求你,你看都不看。这不是明摆着在说‘我喜欢的是学弟吗?”乔珊珊按住我的肩膀,小孩子撒娇似的摇晃着,“别看你在学弟们面前总是一副高冷的样子,那些小心思我早就看透了!”
“好,好。”我拨开她的手,对付这种恋爱脑,最好的方法就是少说话。可乔珊珊却不依不饶地搂住我的脖子,继续说道:“给你个惊喜吧,明天的活动,你可以见到很多学弟!还不快点儿感谢我!”
我悄悄地叹了口气,不敢对明天抱有太多期待。
半夜醒来睡不着,我开始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突然间,我在通讯录中发现了星月的名字。
原来我和他交换过联系方式啊,我不记得也正常,我早就习惯这种事情了。最初我还试图通过写日记解决,后来发现靠着断断续续的信息根本无法串联起自己的经历,更不可能据此产生和当时一样的心情和感觉,只得作罢。
看时间,星月很可能还没睡。我对着他的信息栏看了一会儿,退了出去,又点了进去。
不就是发条信息吗,又不会少块肉。
“Hello,晚上好啊!”我发出这条信息,又在后面附上一张卡通小熊的图案。
片刻后,对面传来回应:“夏琳學姐,晚安!”
然后屏幕上立刻显示:对方撤回一条信息。
“夏琳学姐,晚上好。”星月修改后发了过来。
我偷着笑出了声。和他说些什么呢?不如先道谢吧。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总之,谢谢你。”
“没什么,夏琳学姐以后遇上这种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我索性蒙上了被子,免得笑声吵到室友。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说什么“以后遇上这种问题”,人一辈子能跳几次楼啊?
就在这时,星月再次发来信息:“夏琳学姐,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呦,小学弟还挺主动。我真想应下,却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毛病。即便我之前真的和他约会过,此刻的我也可能完全不知情。如果赶得不巧,恐怕星月会彻底讨厌我吧!
我写了又删,删了再写,不知这个动作重复几次后,星月那边说道:“抱歉,惹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我匆忙回复。我咬着嘴唇,下定了决心,再次回复道:“可以啊,我只是在想去哪里比较合适。”
“学姐决定吧,我没有经验。”
我想了想,回复了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一大早我被乔珊珊叫了起来。她已经化好了妆,将衣服装在背包里,兴奋得像个即将出游的孩子。看看床边,我的行李也已经收拾好了,尽管我完全记不起是什么时候收拾的。
用手机确认时间后,我匆忙洗漱化妆,和乔珊珊一同赶往了等在学校操场上的反重力飞空艇。路上我了解到,这是一次前往同步轨道太空城的参观见学,法律系一二三年级都会参加。既然是全员参与,那星月自然也在其中。
这次参观见学将持续一周,我们会先乘坐飞空艇前往位于赤道的同步轨道电梯,再花上将近二十四小时乘电梯到达太空城,在那里待上三天后返回。学校经常会组织这类活动,但因为自己的毛病,我从没参加过。这次不一样了,想到星月也会一同前往,我便充满了干劲儿。
反重力飞空艇会上升至散逸层边缘再行移动,速度很快,从亚洲赶到赤道只花费了四个小时的时间。飞空艇并没有降落到地面,而是将我们落在了半空的电梯码头上。这是一座简易的平台型建筑,中心牢牢固定在太空电梯的碳纤维线缆上,通过远在同步轨道外侧的配重与自身重力达到力学平衡。
飞空艇与平台对接后,法兰阀门缓缓开启,同学们纷纷解开安全带,向着码头走去。此处位于八百多千米的高空,重力并没有太多改变,空气却已是极为稀薄,温度也接近零下一百摄氏度。如果不是码头的封闭式结构提供了稳定的气体和温度,恐怕需要穿上宇航服才能外出。
同学中有不少是初来太空,在码头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我避开人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等待着登上电梯。可还没等我的屁股坐热,乔珊珊便凑了过来,用胳膊拱拱我,小声说道:
“在等一年级的船吗?他们要晚两个小时才到。”
“太空电梯还有多久出发?”我努力岔开话题。
“二十分钟后。咳咳……”恋爱脑轻咳两声,猛地抱住我,用脸颊使劲儿蹭我的脸,“到了太空城就没有冰激凌吃了,请人家吃一个嘛!好吗?”
我叹了口气,推开室友胖嘟嘟的脸,向着码头上唯一的小超市走去。这家伙为了约会时给男方留下好印象,每个月都会花大把钱在衣物和化妆品上,手头总会拮据。鉴于她对有问题的我近乎无底线的包容,我时不时也会接济她一下。
超市里,我为她选了抹茶味的圆筒,又给自己买了一支香草味的。正当我拿出手机准备付款时,两名男生与我擦肩而过,其中一位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叫流光,在女同学里很有人气,但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心中一紧,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他吗?
由于实在放心不下,付过款后我便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一个不会被怀疑的距离。流光二人拐去了超市后面僻静的角落里,我也在附近停下脚步,隔着一面墙偷听他们的对话。
“一年级的船准时到吗?”流光问道。
“刚问了朋友,目前看来不会晚点。”他的同伴答道。
“最好准点,否则就赶不上四点二十分的太空电梯了。”
他们为什么会关心一年级?如果没有准点会发生什么?我屏住呼吸,继续偷听。
“我说你啊,真要干吗?”同伴的语气有些无力。
“废话,都走到这一步了。不搞那个叫作星月的小子一把,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流光恶狠狠地答道。
“一个不小心,退学都是小事儿,蹲局子可就麻烦了!”
“放心吧,我有谱。”
我心头一紧,用力捂住嘴,控制自己别大叫出声。星月什么时候惹到了三年级的男生?从他们的对话内容判断,很有可能会针对四点二十分的太空电梯动手。
要报警吗?可我手中没有证据,并且即便警察立即通知电梯运营方做安全检查,时间上恐怕也来不及。
放任不管吗?他们不过是学生,总不至于制造出恐怖袭击吧!但星月也在那艘船上,我们明明约好了一起出去玩,如果他因此受伤……
此刻距離三年级的太空电梯升空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广播正提醒乘客们尽快进入电梯仓。
怎么办?
恍惚之间,已经到了出发时间,乔珊珊一脸担心地过来找到我,看到冰激凌化了也没抱怨。我随便应付了两句,跟着她坐上了太空电梯。
舱外响起了电流的嗖嗖声,推背感自后方传来,电梯向着更加深邃的星空缓缓前行。我依然在不停思考着,突然间灵机一动——
“啊!!”
我捂着头大叫起来,脸上尽可能露出狰狞的表情。乔珊珊立刻扑过来抱住了我,我拼命扭动着身体,仿佛一只临死前在案板上挣扎的鱼。
指导老师跑了过来,四周聚集了不少同学。但我顾不上更多了,一心一意地扮演着痛苦的病人。
“夏琳她这是……”指导老师想要上前,又不敢触碰我。
“大概是老毛病导致的吧,我也没遇见过。”乔珊珊俯下身子,在我耳边问道,“夏琳,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具体哪里不舒服,能告诉我们吗?”
“星空,我不要!”我嘶哑着嗓子说道,继而一把抓住指导员的手,用自己平生最大的音量喊道,“我不要去!不要去!!”
指导员似乎被吓到了,用力挣脱了我的手,犹豫片刻,走向电梯驾驶舱的方向,同乘务员交流着什么。我继续歇斯底里地闹着,不时偷偷观察那边的进展。乘务员拿出了对讲机,想必是在同地面的调度中心联系。
几分钟后,电梯缓缓减速,继而向着相反的方向落去,我也很配合地平静了一些。同学们议论纷纷,但毕竟人命关天,没人敢提出反对意见。我不清楚流光他们会怎样,想必已经无力回天了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电梯落回了出发的平台。我在乔珊珊的搀扶下走出电梯,也许是演技太好了吧,此刻我额头上挂满汗滴,头脑昏沉沉的。其他同学并没有出舱,稍做调整后,电梯会再次出发。
“放心吧,一会儿有飞空艇接你回去。”乔珊珊握住我的手,眼中噙着泪花,“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强拉着你过来……”
我很想安慰她两句,但为了扮演好病人,只能小口喘着气不作声。乔珊珊想要陪着我返回学校,最终还是被辅导员以学分为理由劝了回去。
不一会儿,一辆小型飞空艇悬停在了码头旁,两名医护人员打扮的人跑了过来。他们拿来了心电图仪器和一些急救的药品,喂我吃下两片药后,一名医生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我抚着胸口,“我还能登上太空城吗?我明年就是毕业班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医生翻看着我的检查结果和病例,说道:“你是‘时间的孩子?目前看没有大碍,要留在这里观察至少三个小时,再次检查后没有问题的话,你可以搭后面的电梯上去。”
我悄悄看了一眼时间,因为我的折腾,太空电梯延误了一个多小时。在这里等上三小时的话,我会跟着二年级的电梯前往太空城。更重要的是,在佯装发病前我已经给警察发了信息,即便他们赶不来,也会通知电梯方安全检查吧,我争取到的时间足够排除隐患了。
即便如此,到了太空城我也必须多加注意。
我醒来时,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想抬起手臂拿出枕头下的手机,却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有将手臂从被子中抽出。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了睡袋中。
这是什么地方?在我不记得的时候,自己又经历了什么?
思考期间,一个黑色硬块迎面飞了过来,砸在我的额头上。我慌慌张张地抽出一只手臂,拿起硬块一看,居然是我的手机。也许是拜那一撞所赐,我彻底清醒了过来,也搞清楚了此刻的处境——
我之所以会睡在睡袋里,是因为此处是无重力区域。在我可及的范围内,无重力区域有且仅有一处,那就是高悬在同步轨道上的太空城。
我费了些力气才将自己从睡袋里拔出来,尽管从中学起就接受了无重力环境培训,但实战还是第一次。出来后我第一时间联系了乔珊珊,没过一会儿,她便出现在我的房门前。
“还好吗?”好心的室友摸了摸我的脸,又捏了捏我的胳膊,好像在检查小动物的身体一般。确定我完好无损后,她将早饭塞进我手里,“上午课程结束后就自由了,你想去哪儿?”
我眺望着窗外在空中穿梭的行人,心思里满是星月今天会做些什么。
上午的课在阶梯教室里进行,同学们原本都在期待能够进入圆球形的会议中心,但想必是租金太过昂贵吧,最终还是选了普通的场地。
课程的内容同样乏善可陈,校方请来了太空城政府的某位官员,洋洋洒洒地对太空城的历史慷慨陈词了一番。作为人类文明前往深空的第一站,太空城的历史即便是小学生也早就烂熟于心了,讲座中能获取的有效信息寥寥无几。
“众所周知,目前人类拥有四座同步轨道太空城,分别以四大洋命名。下一步,我们要连通四大洋,形成环绕地球的同步轨道环。届时,我们拥有的将不再是城市,而是一片新大陆!”
看着台上那位情绪激昂的官员,我真的怀疑他自己是否会相信这些。只要多关注些新闻就会清楚,同步轨道环的项目因为成本过高、风险过大,一早就被各大国叫停了,只有少数政客还在乐此不疲地推动着。
听到一半时,我便开始昏昏欲睡。为了防止真的睡过去,我取出手机,翻开了与星月的聊天界面。盯着空荡荡的屏幕看了好久,我终于发出了一条信息:
“在干吗?”
“今天约好了要去见一个人,学姐呢?”对面很快传来回复。
“我这边很无聊呢。”我心里默念着:约我约我快约我!
“今天下午有一场无重力橄榄球赛,中国对法国,应该很好看。”星月发来了堪称钢铁直男教科书一般的回复。他随即又补充了一条:“抱歉学姐,我马上要进入无信号区域了,回头聊!”
我把手机丢到一旁,趴在桌上嘟着嘴。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终于挨到下课,乔珊珊凑了过来,问道:“想去哪儿玩玩?”
“太空城里有河吗?”我反问。
“想也知道没有啊!水在无重力环境下只会聚集成球形,哪儿来的河?”乔珊珊皱着眉说道,“干吗问这个?”
“因为我想像咸鱼一样,找个地方躺平。”
室友叹了口气,用手机投影出一座半球型的体育场,对我说:“下午有一场无重力橄榄球赛,要去看吗?想你也没什么兴趣吧!”
就在十几分钟前,钢铁直男星月同志刚刚提出了相同的建议。正当我想要拒绝时,却看到流光和他的同伴在我们身后一闪而过,他们的手机中也投影着相同的图像。
“我去。”我立刻起身拉着乔珊珊的手臂,一起向着教室外飞去。
我们去了太空城著名的旋转重力餐厅吃午饭。这里是一座环形建筑,通过旋转产生的离心力提供模拟重力。菜品价格不菲,味道就很一般了,以至于我又点了一杯不久前爱上的黑咖啡。
午饭后,我们租了一台模样像小狗的牵引机器人,带着我们在城内转了一圈。我们所在的太空城“大西洋”是甜甜圈的结构,环绕一圈大约需要一小时,终点恰好位于橄榄球场附近。
无重力城市的建筑与地表的大相径庭,许多建筑修成了椭球形或圆柱形,通过钢缆与城市的四壁固定。为了照顾人类的生活习惯,居住区仿照地面建筑,家具一律靠磁石与地面墙面固定。尽管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太空城,参观期间依然心不在焉,甚至连身边的乔珊珊叫我都没听见。
“真受不了你。”乔珊珊叹了口气,一面捏着我的脸一面说道,“是不是在想哪个男生?我猜猜,就是那个救了你的学弟吧!对不对?”
“别胡闹了。”我推了她一把,不得不说恋爱脑的直觉还真敏锐。
“哎,别管什么学弟了,你和流光的事儿我可是知道了,还不快抓紧机会!”乔珊珊摇晃着我的肩膀,“流光条件那么好,要是换了我,晚上睡觉都能笑醒!”
一面扯着这些有的没的,我们坐进了无重力体育馆里。大概是预约门票的时间段接近吧,流光就在我们前面五六排的位置。他似乎也看到了我,我们的视线短暂相交了几秒。
不一会儿,观众区的照明暗了下来,大家的视线一下子聚焦到了场上。两国的运动员在球童的带领下缓缓飘入半球型的场地,周围回荡着有节奏的呐喊声与欢呼声。
“你看中国队的7号!絕对主力,我爱死他了!”乔珊珊扯着我的手臂,大声喊着。如果我们是动漫人物,想必这会儿她的瞳孔已经成了心形。
无重力橄榄球赛的规则与普通橄榄球基本相同,区别在于队员可以在半球型的立体空间中移动。为了方便无重力环境下的变向,空间中每隔十米便设置了一个“落脚点”。同时为了让运动员能够发动突击,每人都配置了小型的压缩空气装置,大约能够提供三分钟的高速飞行,比赛中不可以补充气体。
开场五分钟,中国队的7号便凭借冲刺取得了一次达阵。观众席上的中国观众们沸腾了,法国观众则是一脸沮丧。乔珊珊竭尽全力地大叫着,我不得不捂住耳朵。
就在这时,我发现流光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离开了观众席。我的心里咯噔一声,莫非在太空电梯中没有做到的事情,他想在这里完成?于是我一言不发地离开座位,远远地跟在后面。
流光先是去了卫生间,之后却没有返回座位,而是在看台后方的走廊里来回移动。我远远地看着,时不时躲在障碍物后方以免被发现。周游了大概十几分钟后,流光拐进了一条死胡同,我也藏在不远处的墙角里。
不一会儿,流光从通道中飘了出来,这次他没有继续周游,径直回了观众席。待他走远后,我一步踏入他方才前往的通道,尽头只有一个房间,推开门原来是清洁工具间,封闭的房间里满是木屑和铁锈的味道。我翻箱倒柜地检查了一番,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流光拐弯抹角地来到这里,一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思考期间,我瞥见了屋顶的通风口,整个体育场设置了统一的风路,不间断地对场馆内的空气进行循环。
一不做二不休,我轻轻一跃,站在了柜子顶上。多亏了太空城无重力的环境,否则以我的身手仅仅爬上来就要费上不小的力气。我双手握住通风口护栏,轻轻用力,护栏便打开了。
流光在工具间里停留的时间不长,想也去不到太远的地方。我将上半身探入风道,借着手机的照明,看到风道里突兀地贴着一张画作。画面是后现代主义那一卦的,大范围留白,只涂了一些斑斑点点的色块,完全看不懂在表达什么。我摸了摸画板,手掌却沾上了一些黏黏的东西。我匆忙退了出来,看看手心,上面满是白色的泡沫,好像沐浴露一般。
尽管我的化学早就还给了老师,但凭直觉判断,我沾上的东西应当无毒无害,只是有些恶心。我强忍着不适感将护栏移回原位,又找了个卫生间将手掌清洗干净。至于那幅诡异的画作,想必也没什么危害,我便将它留在了风道中。
回到看台上,我心爱的室友沉浸在国家队的比赛里,自始至终都没发现我离开过。
之后风平浪静,我们顺利看完了比赛,也没见流光他们整出什么幺蛾子,星月也没有再联系过我。多说一句,那场比赛中国队大获全胜,球场上热闹得仿佛节日庆典。
吃过晚饭回到旅店,我听到同学们议论,流光和另一名男生因为在体育馆吸烟,被警察叫去批评教育了一通。尽管太空城会定期从地面补充气体,但大部分还是依靠城内生态系统的内循环,因此吸烟是严令禁止的。
睡前我盯着手机看了会儿,星月依然没有联系我。
从太空城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只见过星月一面。时间紧迫,我没来得及多说些什么。再之后,我很久没有见过他。我很想联系他,却总是赶不对时机。
某天早上我醒得很早,天还没亮,能听到乔珊珊轻微的呼吸声。我打开手机,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信息。突然间,一条信息映入了眼帘:
“夏琳,对不起,我还是很喜欢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来信人是流光。看着他的名字,我将手搭在额头上,陷入了沉思。我们毕竟是同级的同学,什么时候交换过联系方式也不奇怪。即便如此,我依然不晓得我们之间有过什么瓜葛,又或者真的交往过。照理说我应该干脆利落地拒绝他,以免节外生枝,但有一件事却令我始终放不下——
他还会继续针对星月吗?如果我接近他一些,能否套出更多的信息?
我查看手机日历,思绪渐渐明朗起来。这个时间,即便我做些什么也没问题。于是,我回复了对方一个不置可否的笑脸。对方似乎很激动,又发了一大堆肉麻的话。我根本没心情看下去,干脆把手机丢到了一旁。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居然又睡着了。醒来后看到乔珊珊正在梳妆,手机里有流光发来的几十条信息,我例行公事地回复了两句,又将手机丢在一旁。
“今天一起去吗?”乔珊珊问。
我假装打了两声呼噜,算是回应。
“就知道你又会这样,明明都说好了。”乔珊珊叹了口气。
我没有作声。在太空城,我最终还是没能见到星月,甚至都没有机会打探一下他的消息。遐想间,身上突然一阵冰凉,乔珊珊钻进了我的被窝,两只手不安分地在我的胸和肚子上摸来摸去。
“哎呀,我的小夏琳,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参加一次嘛,好不好?”
我匆忙抓住室友的手,制止了她的骚扰。我大喊道:“我去还不行吗?给我边儿上去!”
一小时后,我们在食堂吃完早饭,一起来到了活动场地。法律系的场地在角落里,空间不大,几名高年级的同学在那里忙碌着。
“我要做点儿什么?”我凑上去,问道。
同学们看到我,小小吃了一惊,居然没人回应。乔珊珊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坐在那里,等人来。”
“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当看板娘。”
我的工作十分简单,完全是程式化的应答。也许我的形象真的发挥了正面作用吧,从活动开始到现在,我们这边一直井井有条,效率非常高。
其间,流光又发来两条信息,约着一起出去玩。我回想起与星月遥远的约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履行那次的约定呢?
渐渐地,我感到无聊,偷偷拿走一件志愿者的T恤,又随手抓来一顶帽子,匆匆套在身上后,跑去超市买了一杯奶茶。
之后,我在校园入口附近的石椅上,一面看着来来往往的新生,一面享受着奶茶的冰凉。一阵凉风吹来,阵阵倦意涌了上来。
星月,你現在何处呢?
那次邂逅令我非常开心,连乔珊珊都惊讶于我川剧变脸一般的情绪变化。这次和星月见面我伪装得很好,至少没让对方发现有什么问题。只是很可惜,与他的约会还要暂时放一放。
在心情的影响下,我的状态也变得出奇的好,GPA提上去0.5左右,几次模拟法庭辩论都很成功。只不过,我注定会在今年冬天死去,这些本就是无意义的事情。
某天课上,我接到了流光的信息,约我周末一起去游乐场。我翻看了手机日历,这个周末陪陪他应当没问题。
“游乐场太远了,去附近的商圈转转吧。”我回复道。反正约会不是我真正的目的,去哪儿都一样。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某天早上,我被流光的来信吵醒了。翻开日历一看,原来今天是约会的日子。我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在心中小声骂了一句自己居然算错了日子。
不管怎么讲,我现在也算是骑虎难下了。即便和流光说分手,也等今天过完吧。
中午时,我们在附近的商圈见了面,流光坚持要请我吃日料,我以海鲜过敏为由,坚持吃了简餐。饭后是恋人约会的传统项目看电影,流光提议看一场白光全息的恐怖片,我意外地很喜欢恐怖片,于是答应了他。
放映室的灯黑了下来,流光想要拉我的手,被我避开了。
“别害怕,有我在。”他小声说道。
我嗯了一声,在心中暗暗发笑。片子的恐怖效果很好,观众席数次发出惊呼,身旁的流光也被吓得七荤八素,以至于电影结束时瘫在了座位上,直到我拍他肩膀才缓过神来。
“太刺激了,你居然不怕?”他问道。
“没什么,习惯了。”我淡淡地答道。
走出电影院,我兀自在儿童区逛了起来。流光不停地提议去KTV,我以嗓子不好为借口推辞掉了。我来这里是有目的的,听说这里有一家叫作“影之心”的占卜馆,我对占星风水一概不信,但哪天与流光提出分手时,占卜结果可以作为很好的理由。
占卜馆藏在星海游乐场的角落里,如果不是门前排着长队,找起来还真不容易。流光提议替我排队,我以没什么其他想做的事情为由婉拒了。等待期间,他不停地翻看着手机,仿佛有什么很着急的事情一般。
不如趁这个时候从他嘴里套些话出来吧。
“今年的迎新活动,没看到你呢。”我开口道。
“学生会的活动吗?没兴趣。”
“新生里有几个家伙挺有趣的。”
流光一下子来了兴致,于是我随便说出几个迎新那天看到的名字,有男生也有女生。流光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完全提不起精神来,想必我说出的名字里没人能威胁到他。
“还有一名叫星月的学弟。”
“哦。”流光依旧玩着手机。
看着他毫无反应,我只得耸了耸肩,结束了这个话题。过了几秒,流光收起手机,问道:“夏琳,我们现在算男女朋友吗?”
“你觉得呢?”我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真的很喜欢你,今天的约会,你给了我更多的惊喜。我非常愿意做你的男朋友。”流光说道。
我理了理发梢,盯着近在咫尺的黑色门帘,缓缓说道:“你应该听说过,我有些问题吧。我可能一觉醒来就完全忘了你是谁,可能会突然喜欢你又突然讨厌你,可能突然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甚至可能明天就会死掉。即便如此,你还会喜欢我吗?”
流光一时语塞,恰好这时轮到我进占卜屋,于是我将他留在占卜屋外,自己走了进去。
他刚才的表现,已经足够了。
传说中的心心老师比我想象中更加娇小,她脸上化了很浓的妆,看不出年纪。与我见面后,她惯例般地猜出了许多我的个人信息,我并没有惊讶,对于占卜师而言这是基本功。
“你想咨询什么问题?”心心老师问道。
“恋爱问题。”我没有说明自己的情况,这也是考验占卜师能力的时候。
心心老师让我把双手放在水晶球上,自己也张开双手,口中念念有词。水晶球里泛出蓝色的花纹,看样子是某种定制的电子装饰。大约一分钟后,心心老师睁开眼睛,说道:
“没想到啊,你条件这么好,居然是单相思。”
我吃了一惊,但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作声。女孩子独自来咨询恋爱问题,大部分会遇到这种情况,说不定她只是根据大多数情况瞎猜的。
“你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也许很久都见不到一次。对方的年龄比你小,所以你不好意思主动争取。你此刻正在与其他人交往,但你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男人。”
我一下子没控制住情绪,眼角酸酸的,几滴泪水滑了出来。面前这位占卜师与我的生活毫无交集,即便将心事向她倾诉也没问题吧?
于是,我把星月和流光的事告诉了心心老师,也说了些自己的问题。当然为了自我保护,我自己的情况不可能完全据实以告。心心老师安静地听着,虽然中途会时不时拿起手机发信息,还是耐心听完了我的故事。
“多谢你,仅仅是把心事说出来,我就轻松多了。”倾诉过后,我感觉心里一下子豁亮了许多。
“占卜师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心理医生,这是我的本分。”心心老师笑道,“要不要听我的建议?”
当然,我此刻已经对心心老师多了些信任。
“你的问题比较复杂,我目前能给出的建议只有两条:其一,多主动与那个叫星月的男人接触,至于门外那位,趁早分了吧。你没办法从他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另一条呢?”
“近期内,我要你每天早上把一天的安排发给我。你当然可以保留隐私,告诉我多少完全由你自己决定。”
我皱眉道:“为什么?”
“你是‘时间的孩子,想要靠占卜解决你生死的大问题,必须要更多的信息才行。我不敢保证多久才能完成你最需要的占卜,只能说你提供给我的一切信息,都是为了你自己。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立即离开,今天的咨询全部免费。”
说罢,她便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等待我做出选择。我笑了笑,当即和心心老师交换了联系方式。
“我们分手吧。”
某天醒来,我还没从床上爬起来,便给流光发了信息。对方的状态是“在线”,此刻应当正拿着手机。几分钟后,流光回复了信息,态度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平静: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轻轻叹了口气,回复道:“我们不合适。”
发完信息后,我将手机丢在一旁,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仰视着斑驳的天花板。虽然星月将我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但我的生命依然会终结于今年冬天,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刚刚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几近崩溃,觉得上天实在太不公平,但时间一久也就麻木了。不过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却又泛起了许久未曾经历的情感——
我不想死。
我再次拿起手机,先是看了看日历,之后翻开通讯录,很快便找到了心心老师。我按照她的指示将今天的安排发送了过去,系统虽然显示对面在线,心心老师却过了许久也没有回复。我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您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这次,心心老师秒回:“没有啊,该干啥干啥。”
真是个奇怪的占卜师。
吃过早饭,我先是按照课表去上了一堂通选课,其间还碰到了慌慌张张的星月。我们没能说上几句话,但我依然十分开心。
三四节课是枯燥的专业课。倒不是说课程本身无聊,而是上这堂课的讲师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学术研究上,根本不会好好备课。果不其然,刚一走上讲台,他便翻开厚厚的书本开始照本宣科,时不时翻动着一看就是学生帮忙制作的幻灯片。听着听着,我开始精神恍惚……
糟了!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睡了过去。我猛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四周。果不其然,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不知何时来到了模拟法庭上,身上还穿了律师服。
台下坐满了观众,此刻视线全部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不怕,我以前也经历过这种场面,只要糊弄过去——
才有鬼呢!
最終我还是没能蒙混过关,只得装出一副身体不好的样子,在乔珊珊的搀扶下离开了模拟法庭。乔珊珊带我来到休息室,又帮我接了一杯热水。我嘴上说着没关系,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脸色这么差,送你回寝室吧?”好心的室友问道。
“多谢,我自己回去吧。没关系的,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支走乔珊珊后,我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会,一个人溜出了法律系的大楼。早上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我很想找个人倾诉,却又不知该对谁说起。
对了,还有心心老师。我们的私生活毫无交集,偶尔找她倾诉一下也可以吧?
我翻开手机的通讯录,幸好心心老师的联系方式还在。对着手机屏幕我又想了很多有的没的,例如心心老师是不是在接待客人,她会不会讨厌我。但最终,我还是按下了发送键。
“心心老师,我好累。”
过了几秒,心心老师回复道:“刚从模拟法庭出来?”
我吃了一惊,她居然知道得如此详细,占卜术也太厉害了吧!我继续写道:“嗯。我试着乐观过,但问题就摆在那里,我必须去解决它,或者等着它解决我。”
这一次,心心老师过了许久也没有回信。正当我认为她终于烦了的时候,手机提示音响了起来:
“你需要在合适的时间,找合适的人来谈谈。”
合适的人是谁呢?星月吗?没等我提问,心心老师便追来了下一条:“再等等,我帮你安排。”
结束了简短的聊天后,我一个人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操场上,在观众席找了个座位坐下。尽管已是初秋,太阳依然毒辣,我不得不将手臂搭在额头上遮挡太阳。那一刻,我十分想要逃避。自从认识星月后,逃避的想法少了很多,但事实一次次提醒我,自己还是那个有问题的夏琳,什么都没有变。
我再次醒来时,周围回响着热烈的欢呼声。我揉了揉眼睛看了过去,原来是同学们在围观一场篮球比赛。休息过后心情好了一些,于是我凑上前去,发现星月居然也在球场上。我早就听他说过自己在球场上的“丰功伟绩”,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双方球队都有一些高手,时不时献出精彩的表演。我的视线却始终聚焦在星月的身上,他的体能和技术明显差了许多,却一直在拼命地盯防、拼抢、进攻。
终于有一球,星月起跳中距离投篮,对方球员张着手臂扑了过来,他却不躲不闪,径直将皮球射了出去。在篮球应声入网的同时,他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几乎毫无停留地,星月挺身站了起来,再次投入防守中。我躲在人群后方,小声地叫着好,生怕他看到我分散了注意力。如果我也打篮球,我们会不会更加接近一些?
半场休息期间,我转身准备离开。不经意间,我的视线与场上的一名球员对上了。
是流光。
我的到来令球场上的同学们很是惊讶,他们大概没有想到,一向走高冷路线的夏琳居然想要打篮球吧。
法律系的女生并不算少,但想要拉起一支女子篮球队还是非常困难,因此平时玩的时候都是男女混合。当然,实力太强的男生是不允许参加的。
“注意别受伤,你应该没问题的!”上场前,队长鼓励我道。
我小时候在父亲的指导下摸过篮球,但与人在场上对抗,这还是第一次。好在我的技术底子还在,带球跑动和突破都不是问题。
对面是一个胖胖的男生防我,大概是与女生对位有些紧张吧,防守时完全放不开手脚,尽力避免着身体的接触。而我也毫不客气,频频突破得分。
又是一次突破,对面的大个子男生跳起补防,我轻松将球分给队友,后者投篮得分。
“夏琳,好样的!”场下传来了围观同学们的欢呼声。我向四处看去,希望能找到星月的身影,却又立即打发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个时间点,我能遇见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刚才的一球似乎刺激到了胖子,他的防守动作变得更加凶猛了,甚至开始用身体接触阻挡我的前进。胖子的块头不小,臂展接近一米九,想要突破十分困难。
队友在我身边一晃而过,我灵机一动,将球穿过胖子的胯下,击地传了出去。场下响起一阵笑声,胖子仿佛蒙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恶狠狠地去防守队友,而队友则再次将球分给了空位的我,我轻松起跳得分。
周围再次响起掌声,而我却从此起彼伏的欢呼中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口哨。我循声望去,只见身材高大的流光正站在人群后方,对着我挑了挑眉。
流光的行为让我感到一阵恶寒,我不在乎他怎么看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再将星月视为眼中钉。
然而我的力量实在有限,即便用些小手段,我又能将一个壮硕如熊的男生怎么样呢?
早上,我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打开了心心老师的对话框,犹豫再三,写道:“心心老师,我很害怕。我该怎么办?”
心心老师立即传来回复——想必这个时间点占卜屋还没有营业,“不要担心,历史是一个闭环。”
我失望地将手机扔在一边。我不想去管是开环还是闭环,又或者是四环五环,只希望自己能找个人倾诉一下心事。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起来,原来是心心老师又一次发来了信息:“我可以帮你安排一次约会,你做好准备。”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死死盯着手机,恨不得将屏幕下的像素点一起看透。
“什么时候?”我问道。
“这个完全取决于你。”心心老师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神秘。
几天后,也可能是几周吧,或者更长。毕竟因为我的毛病,我没办法正常地感知时间。总之,我和星月如约坐在了咖啡厅里,我一面抿着心爱的黑咖啡,一面打量着他局促的脸。
“和我在一起,令你很紧张吗?”我揶揄着他。
星月挠挠头,苦笑道:“要说不紧张,那肯定是说谎。不过……嗯,还是开心占了多数吧。”
对于钢铁直男而言,这个回答已经算是及格了。
“夏琳,你为什么不喜欢吃刨冰呢?”钢铁直男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冷。”我低下头,默默说道,“我曾经体验过自己临死前的一刻,那是一種极度的寒冷。所以我讨厌冷,讨厌一切跟冷有关的东西。”
“抱歉。”星月干咳两声,好似想要化解尴尬的气氛一般,匆忙转换了话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影视呢?或者动画?”
我皱着眉头,答道:“恐怖片。”
这下子,对面的男人更加吃惊了,我却体验到了恶作剧成功的快感。于是我继续说道:“但我讨厌那种神神鬼鬼的片子,因为一旦将恐怖归因于不可知,便少了直刺内心的穿透力。我更喜欢那种心理暗示类的。”我调皮地看着他,问道,“星月你喜欢恐怖片吗?”
对方立即摆手道:“不,我不喜欢。不过,如果你想去看,我可以陪着。”
“如果你害怕怎么办?”
星月挠了挠头,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大概过了半分钟,他才给出了答案:“我想我大概会忍着。如果我叫出来,或者做出什么反应,岂不是破坏了你的观影体验。”
这个笨蛋,如果你的回答是“想要抱住你”,我会更高兴啦。不过看着现在的我,想必他也没那个胆子。
闲聊期间,我再次想起了流光,尽管我并不想让他占用脑细胞。我必须提醒星月,他面临着危险。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招人妒忌?”我试图找个角度点醒他。
“我吗?”星月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我无论是相貌还是头脑,又或者是家世,如果拉一条线叫作‘平平无奇,我肯定样样都能踩线。所以,我真想不出什么样的人会嫉妒我。”
“例如,你此刻正在和我约会,保不齐就会有人嫉妒哦!”我打趣道。
“啊?对!这倒是没错。”星月笑得很尴尬,什么意思嘛!但我还是决定回归正题,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总之呢,人总会在不经意间,触怒这样那样的人,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没关系的!”星月立即回应。
我气鼓鼓地看着他,心说你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乐天派,没承想这厮却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即便你哪天得罪了什么人,我也一定会全力帮你扛下来。所以,你尽情地做自己吧!”
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
在迎来终结之前,我要把流光的问题解决掉。
“时间的孩子”为我的生命带来了数之不尽的困扰,但借助它的特性,我在一件事情上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算计。
流光的所作所为从表面看仅是针对星月的报复,是出于嫉妒,但从行为上看,他曾试图对太空电梯和体育馆下手,已经可以同犯罪分子画等号了。因此,针对他并不会令我在道义上感到难堪。
首先是工具。面对一个身体强度远远胜于自己的对手,用刀子之类的冷兵器太不明智了,而我自己的问题又注定了不能使用下毒这种有着长时间差的手段。
出于兴趣,我选修了普通化学实验的选修课。实验室隔壁就是药品仓库,通常由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老师看管。但高校毕竟不比企业那般严格,有时他短时间外出时,只是将实验室的门虚掩上,很容易就能摸进去。
抓住某次上课的机会,我装作去卫生间的样子,瞅准看管老师不在的空子钻进了药品间。我的心脏怦怦跳着,长这么大以来,做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我先来到无机药品柜,顺着字母顺序很容易找到了硝酸钾。我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小试剂瓶,往里面倒了些硝酸钾,再将硝酸钾原位放好。
第二个目标是硝基甲烷,尽管我对化学感兴趣,了解却不深入。它的英文名字是什么来着?望着有机样品柜里琳琅满目的药品,我不禁一个头两个大。我提心吊胆地找寻着,每当门外传来脚步声,都会不由得紧张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分钟后,我终于找到了目标的药品。将它们分装到随身带来的容器中后,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返回实验室,完成了今天的课程。
回到寝室,乔珊珊还没有回来。早上她告诉我今天有个约会,说不定会在外面过夜,尽管她的过夜计划还从未成功过,但根据我的经验,她不可能在晚上九点前回来。
出于安全考虑,化学药品是不能随便购买的,但实验仪器就没那么多限制了。我早就从网上买好了口罩、烧杯、滤纸和玻璃棒等器具,靠着这些,我能够制作出自己的“凶器”。
我将桌面收拾干净,各类家什一字排开,戴好口罩和护目镜,又套上乳胶手套。之后,我打开装有硝基甲烷的瓶子,靠着脑中为数不多的实验知识,用玻璃棒引流到了烧杯里。
我又在电子天平上铺上称量纸,计量出大约五克的硝酸钾。电子天平不用事先准备,乔珊珊的柜子里就有一台,她经常用这东西谎称自己擅长烘焙。称量完成后,我小心翼翼地将硝酸钾混入硝基甲烷中,再用玻璃棒不停地搅拌。
我原本以为这个过程会像手工打发鸡蛋清一样痛苦,可仅过了五分钟,我就将二者搅拌成了白色膏状物。
我终于松了口气,但旋即又提起了精神,小心翼翼地将我制作的“凶器”收进了空的化妆品盒子。保险起见,我用铝箔在外面裹了好几层,再丢进寝室的冰箱里——反正乔珊珊从来不用冰箱,也不用担心被发现。
没想到,我真的制成了二元炸藥。只要用火源引爆,轰的一声,烦恼就解决了。
在那之后,我一天一天地计算着日子。对我而言,准确计算时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我清楚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必须在一切结束前完成那件事情。
某日,我正在课堂上走神,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打开一看,居然是流光主动发来了信息:
“有个好玩儿的活动,要不要一起参加?”
我回头看看教室后方,他正在若无其事地向我招手。看着日期,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为什么主动联系我?想要重修旧好吗?不过这个机会对我而言正是求之不得。
“什么活动?”我问道。
“高能物理研究所在招募时间机器的志愿者,要求必须两人一起。想去的话,我可以给咱们报名。”
时间机器?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构思应当在怎样的场合使用我调配出的炸药。这个场合必须是封闭空间,必须是我俩独处,还不能给外界带来太多麻烦,条件可谓非常苛刻。说不定,这次活动能够给我提供这样一个机会。
于是我回复道:“好啊。”
尽管我选修了不少理科院系的实验课程,但真正的科研实验室还是给我很大的震撼。全程我都担心装在化妆盒里的炸药会被检查出来,好在这里的安检形同虚设,三言两语就蒙混过关了。
“我喜欢写生,这是我的画作。”流光对着一张七扭八歪的图画,向保安解释道。保安随便瞄了一眼,就塞回了他的背包里。
我原本以为超净服会是影片中描述的纯白色,不承想上面还遍布着黑色的细条纹。为我们领路的研究人员解释说这是碳纤维,可以导走身上的静电。
一番折腾后,我们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时间机器。躺在我们面前的是两只圆柱形的腔体,很像科幻作品里的冷冻睡眠舱,负责这里的彭教授解释说这只是终端,时间机器的主体是围绕整栋建筑的大型粒子加速器。
“穿过这道门后,你们便可以脱掉超净服和鞋套。毕竟你们要去往的地方不是实验室。”彭教授解释道。
“我们要去哪儿呢?”我好奇问道。
“保密。不知道目标,也是历史闭环的一部分。”彭教授笑道。说罢,他将两沓钱递到我们手里,又掏出打火机和香烟递给流光,“这是门口安保那里没收的,去往过去后,可以自由使用。”
流光满意地摆了摆手,拎上自己的书包躺进腔体中。
时间旅行的感受十分微妙,就像是做了一个短暂的梦。眼前景色再次清晰时,我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几名小朋友一面尖叫着,一面拿着冰棍追逐打闹。
“我们好像来到游乐场了。”流光凑了上来,“能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根本连不上网络。于是我跑去最近的商店,在买棉花糖时瞥见了墙上的日历,确认我们来到了十三年前,也就是我八岁那年。
“这会儿的我还没来这座城市呢。”流光得知后叹气道,“现在怎么办?那个拽得很的教授说,一无所知来到这里也是历史闭环的一部分。”
我摸了摸衣兜,化妆品小盒还在。但游乐场的游客络绎不绝,我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引爆炸药。就在这时,我瞥见了远处高高的圆盘。那一刻我明白了,自己要在这个时代做些什么。
“我们去坐摩天轮吧!”我提议。
不愧是大城市的游乐场,即便是摩天轮这种慢节奏的项目,前面也排着长长的队伍。流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中途便跑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排队。我十分担心自己的计划破产,于是淡淡地告诉他“我等你”,流光愣了片刻,告诉我他半小时后回来。
此刻正值盛夏,尽管已是傍晚,太阳却依旧毒辣。当快要轮到我时,后背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了。
“哇,你可真是惨烈。”流光回来时,看着我的样子感叹道,“换我来吧,那边有卖文化衫的,可以替换一下。”
靠着流光难得的温柔,我找到了纪念品商店,买来文化衫和短裤,还顺便买了一顶鸭舌帽,盘起长发压在帽子下。文化衫没有合适的尺寸。加上我不是那种前凸后翘的身材,乍一看就像男生似的。
反正我马上就要赴死,形象什么的,不重要了。
赶回摩天轮的时候,正好排到我们。流光看着我的形象撇了撇嘴,却没有多说什么。我们坐进了摩天轮,全程无言。我真的想不明白,他约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渐渐地,我们所在的座舱升到了高点,流光也不看外面,而是掏出他那张诡异的抽象画,自顾自地欣赏了起来。
是时候行动了。
我掏出化妆品小盒,装模作样地在脸上点了点,之后抬起头看着流光,问道:“能给支烟吗?”
“你还抽烟?”流光惊讶道。
“女人不能抽烟吗?”我反问。
流光哼了一声,将烟盒和火机递给了我。由于我们是“空降”游乐场的,这些东西自然不会被安检没收。
我取出一支烟,用火机点燃,装模作样地吸了一口后,呛得自己险些咳出来。但我反而十分开心,因为我的行为没有被闭环的历史制止。
终于到了这一刻。我相信,自己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想必就是从摩天轮上落下时的景色。
虽然没有犹豫,我却依旧有些不舍。自己短暂的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我是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而死的,只可惜最后一刻,没能再见到他。
我微微一笑,将烟头按在了化妆品盒子里。
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燥热的空气,聒噪的蝉鸣,熙攘的人群。
再次恢复意识时,我发现自己居然趴在了校园入口附近的石桌上。旁边摆着一杯没喝完的奶茶,想必是天气太热,我在休息时不小心睡着了。
我没有死?
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猛然间想起,在引爆炸药的瞬间,我失去了意识。如果我的身体还没有死掉,真想再见他一次。
就在这时,一名不认识的同学跑到了我面前,将一沓传单塞到我手里,说道:“不好意思,能帮个忙吗?新生太多,忙不过来了。”
我看著手中的传单,愣了片刻。那位同学把我的反应当成了同意,简单道谢后便跑走了。
现在是新生入学吗?哪一年的入学?
无奈之下,我只得走进人群,向着新生模样的少男少女们派发传单。突然之间,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他的身影,他只背了一个灰色的双肩包,眼神和我一样的迷茫、无助。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几滴眼泪在眼角滑落。我揩拭掉泪珠,抱着传单跑到他的面前,将传单递到他的手中。
“很高兴认识你。”
我摆了个手势,微笑道。
看着他走远后,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在这里!”乔珊珊气鼓鼓地拉起我的手,“快来签到处这边,新生已经过来了!”
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刚刚站过的地方,原来这才是我们的初识。
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彭教授的实验室,胃里一阵恶心,险些吐了出来。
“夏琳学姐,你没事吧?”一张熟悉的面孔俯视着我,脸上挂着担忧的表情。
“星月?”我吃了一惊。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我此刻究竟是死是活?星月为什么会在这里?流光呢?
“唉,你们这一对儿,真是让我操碎了心。”身边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到心心老师正穿着超净服,百无聊赖地看着这边。
“金影,你上学那会儿不就喜欢多管闲事吗?”彭教授在一旁吐槽道。金影是心心老师的本名吗?怪不得她的店铺叫作“影之心”占卜馆。
心心老师走了过来,叹了口气,说道:“让我来说明一下,你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吧。特别是你!”她重重地拍打了一下星月的后脑勺,“你根本不知道夏琳为了你,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星月被搞得一头雾水,问道:“可我们还不算很熟,接触也不多,夏琳学姐不记得我啊。”
心心老师哼了一声,答道:“一言以蔽之:你的开始是她的结束,而你的结束正是她的开始。”
“这要从夏琳的病症说起。医生检查说她的大脑没有任何问题,那她为什么总会忘掉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呢?”心心老師问道。
“难道不是因为‘时间的孩子造成的吗?”星月反问。
心心老师再次敲了他的头,这次有些用力。她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解释道:“明明大脑没问题,却总会忘掉,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夏琳所谓的‘忘掉,实际上是根本没有经历。没有见过的人,自然不会认识,没有经历过的事,自然不会记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低着头不说话,心心老师的解释触及了问题的根本。
“夏琳的问题不是遗忘,也不是预知,而是会经历随机的主观时序,触发条件是进入睡眠状态或陷入昏迷。”心心老师解释道,“打个比方,人生就像是一条铁轨,每次睡眠是车站。对于普通人而言,进入车站后车辆会继续前进,夏琳却不然。每当她进入车站,车站便会随机地变换顺序,因此她再次醒来时,意识已经进入了其他时间段的身体里。”
星月抵着额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举例而言,她也许一觉醒来后来到了一周后,再睡一觉又回到了三天前?”
“嗯,你说的没错。”我点了点头,“对不起。”
“这不是学姐的错。”星月斩钉截铁地回应道,“不过有一点儿我不太明白,记忆是由大脑决定的吧?肉体不动,只有意识跨越时间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太合理。”
“意识的本质是什么,在时间机器都被制造出来的今天,也依然是个悬而未解的难题。”心心老师解释道,“有人认为意识源自量子纠缠态,有人认为它是时间晶体,但从夏琳的情况来看,意识很可能和高维度的时空结构有关。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身体是计算机,意识是操作系统,尽管大脑结构没有改变,跨越时空而来的意识却可以在一瞬间将硬件的系统重写。”
做完解释后,心心老师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两个想秀恩爱撒糖过后再说,先听我说明一下,你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对星月而言,在夏琳跳楼时救下她只是最近刚刚发生的事情,但对夏琳而言,那是与星月的初识。在那之前,她完全没有经历过和‘星月这个人的共同记忆。”说罢,心心老师看了星月一眼,问道,“因为你的主观时序是正常的,我就以夏琳的视点来解释好吗?”
星月应允了一声,心心老师继续说道:“之后,室友邀请她参加明天的活动,说‘会有很多学弟。那时夏琳的意识已经经历了一次时间跳跃,当时的她位于学期初,室友口中的活动是指迎接新生。既然是迎新,自然会‘学弟很多。”
“那一晚,夏琳半夜醒了一次。既然睡着过,那么她的意识就已经不在原来的时间段了。那次醒来后她和你商量了约会的事情,从正常时序来看,那时你们刚刚在食堂交换了联系方式。夏琳并没有这段记忆,自然不晓得通讯录里为何会有你的名字,但她却因为这件事由衷地感到欣喜。”
星月难为情地擦了擦鼻子,心心老师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夏琳再醒来就到了去太空城的时候,这个过后再讲吧。再来就是她答应流光告白的事情了。她心里明明装着你,为什么还会答应流光的告白呢?就算为了保护你,这也不合情理吧!”心心老师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自己告诉他吧!”
我抓着裙摆,低声说道:“接到流光告白那天,我看到日期,那个时间点的你还没有见到过我。所以……”
星月似乎想要安慰我两句,但思来想去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表情精彩得仿佛一出哑剧。于是我扑哧笑了出来。
心心老师接着说道:“然后呢,就该冰雪聪明的我出场了。但你们两个居然选择了同一天来找我!知道我从夏琳口中听到她喜欢的人叫‘星月,而这个人马上就要来我这边面试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于是我匆忙给你发信息,让你晚些过来。”
我突然想起自己在占卜时,心心老师总是时不时地看手机,原来是在和星月联系!
“等等!”星月插言道,“那天你提醒我说会有血光之灾,难道……”
“对,是夏琳告诉我的。占卜师当然会利用获得的所有信息。”心心老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之后嘛,我一直在暗地里努力地撮合你们。我让夏琳发来每天的安排,推算好她的行踪,再给星月布置任务。通过这些,我成功地为你们制造了无数次‘美丽的邂逅,还不快好好谢谢我!”
星月忙不迭地对老板抒发着感激之情,但一看就是不会拍马屁的孩子,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于是我抿嘴笑了笑。
“知道吗?你们还制作了一个因果环。在星月的认知里,是因为夏琳喜欢篮球,才选择了篮球;而在夏琳的认知里,却是因为被星月打篮球的样子感动,才开始这项运动。”心心老师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夹在你们中间的人,那就是流光。”
说起流光,房间里欢乐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心心老师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流光喜欢上夏琳,是在星月之前,只不过在夏琳的认知中,首先闯入自己心里的是星月,流光却是那个想要伤害星月的人。因此从告白成功的那一天起,夏琳对待流光就总是三心二意,而流光发觉不对劲后调查原因,才产生了对星月的敌对情绪。某种意义上讲,你们之间的三角关系也是一个因果关系错乱的悖论。我无法评论谁对谁错,毕竟夏琳也不是自己愿意成为‘时间的孩子的。
“但流光之后做的事情就太过分了。他试图调配出二元炸药,最初是针对太空电梯,再是体育馆。如果星月去了太空城,就真的遇到‘血光之灾了。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在球场上挑战流光了吧?”
星月将头点得像捣蒜一般,“为了让我躲开一劫!多谢老板!”
“我事先调查得知了他的计划,小伙子年龄不大胆子不小,一旦让他成功,往轻了说都是恐怖袭击。于是我给星月布置任务,让他偷偷调换了作为原料的药品。以流光的本事,也搞不定太难的配方,就只能是简单的硝酸钾与硝基甲烷的混合。”
我听后身体不由得一颤,心心老师冷笑了一声,说道:“先听我讲下去吧。这东西混合成功后是白色的膏状物,可以随身携带,也可以当作颜料涂在画上,安检很难发现。使用时,只需要用打火机或者香烟就可以引爆。”
我想到了自己在太空城体育馆通风道里发现的画,以及抹了一手的白色物体。它原来和我准备的炸药是一个东西!
“然而无论流光也好,夏琳也罢,你们的理科知识太匮乏了,想骗过你们轻而易举。我让星月把硝酸钾换成了氧化锌,把硝基甲烷换成了甘油。如果是理科生,一眼就能看出药品不对劲儿,你们却很难发现,因为这两样东西照样可以混合成白色膏状物,只不过——”
心心老师拿出我的化妆盒,笑道:“这玩意儿的作用就像防晒霜一样,毕竟氧化锌是宽禁带半导体,能够吸收紫外线。于是乎,天资聪颖、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我,成功地制止了三次恐怖袭击。”
“等等!”我問道,“如果这东西不能引爆,那我刚才……”
“这件事啊,又要从头说起了。”心心老师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几天前,我把星月发送回了十三年前,在那里遇见了八岁的夏琳。但实际上呢,因为夏琳的病症,那时她的身体里,住的却是大三时的灵魂。”
星月一愣,我点点头,说道:“那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
“之后你们去到了游乐场,遇到了过山车失控事件。而那次失控的根源,在于摩天轮失火引发短路,影响到游乐园的电网,从而导致了过山车制动系统失电。”
“等等,”我仿佛发现了什么,“莫非摩天轮火灾的原因是……”
“是流光。第一次没有成功后,他又一次仿制了二元炸药。这次的量很小,没有引发严重的爆炸,却导致了摩天轮失火。多亏我们早就做好了设置,一早将你们传送了出来,才没有造成伤亡。”
我想起了流光摆弄的那幅画,上面的白色颜料一定就是炸药了。这次的量没有那么多,想必威力也小了很多。
“流光现在人呢?”我问道。
“因为携带危险品,被移交公安局拘留了。”心心老师答道。
“可是他犯罪的时间是在过去,目前没有法律条文对这件事做出约束吧?”我追问。
“他的罪行可不是‘携带爆炸危险品回到过去,而是‘携带麻醉品进入科研设施。我在他的香烟里检测出了恩氟烷,这东西的沸点只有五十度,用它泡过烟丝后,只要点燃就能挥发。你吸入一口,半分钟内就会失去意识。”
怪不得我在点燃炸药前就失去了意识。我突然意识到,以流光的化学知识,连硝酸钾和氧化锌都能搞错,又去哪里搞并不常见的恩氟烷呢?既然他携带了炸药报复我,又有什么必要再携带麻醉剂呢?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件事并不是他做的,而是——
我看向心心老师,而她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仿佛在说不要瞎猜。退一万步讲,即便心心老师用点小手段让流光被拘留,与让他险些犯下恐怖罪行相比,算是拯救了他。
“好了,你们的事情也讲得七七八八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心心老师看着我,说道,“夏琳认为是自己终结的那次经历,究竟是什么?”
“那次经历很短暂,夏琳感到非常寒冷,耳边有风声,身体还有失重感,于是她误以为自己跳楼了。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既然是如此短暂的经历,夏琳又是如何断定即将死去的时刻是在大三年级呢?”
我吃了一惊。确实,我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次让我判断出时间的东西究竟是……
“还是公布答案吧,夏琳看到的‘最终景象,其实是八岁那年过山车失控时的感受。那时的她还小,身体经受不起长时间失温,昏了过去。昏过去相当于睡着,于是未来的她的意识通过时间跳跃进入了当时的身体。”
确实,“寒冷、风声、失重”这些在过山车上同样可以感受到,但当时的我是怎样确定时间的?
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事一般,心心老师恰到好处地说明道:“当时有一样东西,能够帮你确定时间。星月这小子因为害怕过山车,将手机放在了你们前面,还播放了缓存中未来的新闻。也许是看到了画面上的日期,也许是听到了播报,总之这个日期在你的意识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惜当时的你是半昏迷状态,所以留下了关于日期的记忆,至于信息怎么获得的,已无从知晓。”
听完心心老师的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长久以来认为的“终结”,居然不过是假象。但我的心并没有就此放下来,我一面交叉摆弄着手指,一面问道:“可是,我的意识从未达到过大三之后的时间点。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生命依旧会在不久后终结?”
“这个问题我来解释吧。”一直在摆弄设备的彭教授走了过来,“你之所以没有去过那之后,是因为在那之后,你已经不再是‘时间的孩子。”
我吃了一惊,彭教授继续解释道:“想要治疗‘时间的孩子,用物理专业的话来讲,必须要将你们的时空拓扑调整回正常的闽可夫斯基时空。说通俗点儿,就是要把你们经历过的事件形成逻辑上的闭环。截止到目前,你所构筑的一切因果都形成了闭环,自然也就从‘时间的孩子毕业了。当然了,这套理论还没有充足的实验去验证,不过有了你这个案例,我今年的文章就有着落喽!”
也就是说,今后我再醒来的时候,不再会像做梦一样,完全没有现实感,也不会再茫然不知所措、不清楚自己又跳跃到了什么时候吗?
不知何时,星月坐到了我的身边。我悄悄地碰了碰他的手,结果手被他一把攥住了。
这个钢铁直男,不知道温柔些吗?
他的手不算大,却十分温暖有力。我想即便我再次去到了未知时段,他也一定能把我拉回来吧!
(全文完)
作者注:
1.文章题目《爱的蒙泰卡罗式》参考了乾胡桃老师的本格推理名作《爱的成人式》,本文核心的叙述性诡计,也是向这部名作的致敬。
2.本文的主要角色名字与作者其他作品中角色有重复,为平行时空的不同角色。
【责任编辑:泽 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