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铭记“最可爱的人”

卜金宝

题记：2023年7月27日，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日。我曾拜访数百位抗美援朝老战士，聆听他们讲述那段舍生忘死保卫和平的经历，仿佛与他们一同穿梭那个战火纷飞的隧道……

万福来：

黄继光最初是二级英雄

2003年5月，我在空15军干休所见到战斗英雄黄继光的连长万福来。老人给我讲述黄继光的故事。讲着讲着，一个意外的细节让我惊呆了：万福来的下巴突然缩回去了。原来，他在上甘岭那场战斗中身负重伤，下巴被美军的炮弹片给掀掉了，当场昏死过去，被抬下山去。部队领导以为他阵亡，给他记了二等功，追悼会也开过了，还给他家里发了烈属证。

万福来醒来时，已躺在哈尔滨的阿城医院，和部队失去联系。1952年12月的一天，同病室一位姓王的干事拿来12月21日的《人民日报》说：看！前线又出了一位英雄黄继光，为了战斗的胜利，他舍身堵住了敌人的机枪眼。说着，他给万福来读了这篇新华社记者石峰、王玉章采写的通讯《马特洛索夫式的英雄黄继光》。通讯的结尾写道：黄继光被授予二级英雄荣誉称号。

“黄继光的事迹远比这感人得多！”听王干事念完报道，万福来有些遗憾地说。“我是6连连长，黄继光是我的兵，当时是我在战场上临时任命他为6班长的。我最了解他，我亲眼目睹了他牺牲的悲壮场面……”他详细讲述了黄继光怎样与自己争抢任务、怎样机智勇敢完成任务，又是怎样流尽最后一滴血，用尽最后一口力气扑向敌人机枪眼的经过。就这样，由万福来口述、王干事笔录的一份关于黄继光的事迹材料上报到领导机关。

1953年6月1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兵团发布命令：经志愿军政治部批准，二级英雄黄继光改授特级英雄称号。

向守志：

临机打的潜伏战涌现邱少云

原南京军区司令员向守志上将，参加抗美援朝作战时任志愿军15军44师师长，以肯动脑筋、敢于担当著称。一代名将秦基伟称赞说：向守志的办法是，敌人在东边打，我们在西边打；敌人打我上甘岭两个山头，我们也打敌人几个山头。有人曾把这种战法比喻为“玩猴术”。

邱少云就是向守志指挥的一场潜伏战中涌现出的战斗英雄。

2006年10月，我见到向守志，老将军深情讲述了他眼中的邱少云。他说：“那是我们和敌人争夺391高地的一场战斗。事前，上级并没有具体给我们师赋予攻占391高地的任务。我们捕捉到战机，临机决定打这个潜伏战。我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配属我师的29师87团3营，并与该团领导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及应对办法做了认真研究和准备。这是一步险棋。邱少云在当天下午被敌人的燃烧弹打着了。危急关头，邱少云严守战场纪律，纹丝不动，最后英勇牺牲。在邱少云精神鼓舞下，我潜伏部队18分钟解决战斗，创造了潜伏战的奇迹。战后，师里决定组织工作组调查和整理邱少云的事迹材料。邱少云所在团政治处组织股长任善纪等参加了这项工作。他们调查回来后，我和师里其他领导同志集体听了工作组的汇报，我流着泪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战士呀！”师党委一致同意向上级报送邱少云的事迹材料，请示给予记功和授予荣誉称号。

后来，中国人民志愿军领导机关给邱少云追记特等功，追授他“中国人民志愿军一级英雄”称号。

张计发：

1个苹果在坑道转了两圈

2003年12月，我慕名拜访信阳军分区干休所离休干部张计发。他是影片《上甘岭》中8连连长张忠发的原型，上甘岭战役任志愿军第15军45师135团7连连长，荣立一等功。

回忆当年的情景，老英雄人未语，泪已流。他说：这么多年来，《上甘岭》这部电影我不知看过多少遍，却一直无法从头看到尾。每当看到“全连吃苹果”的镜头，我都忍不住要掉泪。那时，一名负责运输弹药的战士扛来2箱手榴弹，顺便送给我一个苹果。就这么一个苹果，转了两圈吃不下去。那会儿，因为喝不上水，我们口干得话都说不出来，步谈机话务员急得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为的是打出血，用来滋润喉咙，以保证能够与上级联系。我先让话务员吃，他用手掂了掂，传给通信员，通信员又传给司号员、卫生员，大家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吃，都说应该连长吃。几十年过去了，那情景历历在目……

王清珍：

那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

王清珍，电影《上甘岭》中的女卫生员王兰的原型。

1951年初，年仅15岁的王清珍入朝参战。1952年10月14日，上甘岭战役打响，作为志愿军45师医政股收容所的卫生员，王清珍参加了这次战斗。

2015年10月30日，我见到了这位白衣天使，听她讲述在坑道中护理20多名重伤员的情景。有的伤员嘴巴化脓，不能咀嚼，她便先把饭嚼烂，一口一口地喂……她平静地说：一名腹部重伤的战友，解不出小便，眼看都不行了，我用导尿管为他排尿，用嘴帮着往外吸……她说：“那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救命要紧。”“我就想着，算了，死都不怕，我还怕这个！抢救兄弟比什么都要紧！”后来，那个被救的伤员流着泪说：“你比我妹妹还亲啊！”

听老人家如此说，我的眼泪在眼圈打转转。我的脑海里闪出一行大字：王清珍，中国的南丁格尔。

杨惠：

杨连弟在我身边倒下

上世纪70年代，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影片《激战无名川》，讴歌了我铁道兵部队冒着美军炮火抢修桥梁、确保志愿军后勤运输畅通无阻的英雄壮举。“人民功臣”、河北省军区石家庄第一干休所老干部杨惠戎马一生，最难忘的正是在朝鲜战场抢修百岭川大桥的76个日日夜夜。

1952年年初，美军对杨惠所在铁道兵第一师一团守卫的百岭川大桥实施“绞杀战”，企图切断志愿军前方战斗部队的粮食弹药等补给。美军用B29轰炸机共扔下了近万颗炸弹，山头被炸平了，山上和桥的周围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根绿草，只剩下百岭川大桥屹立在群山之中。杨惠和战友冒着炮火进行抢修。经常是桥刚修好，通了几趟火车，几个小时后又被敌机炸毁。修了炸，炸了再修，不断循环往复，历时76天，成为名副其实的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杨惠是团里派到一线指导抢修的技术员，也是唯一懂技术的人员，对抢修大桥立下殊功。电影《激战无名川》，反映的正是这一史实。

杨惠与一级战斗英雄杨连弟是一个团的战友。初到朝鲜，他是团里的技术员，排级干部。杨连弟是一连副连长。杨惠说：杨连弟入伍前是天津市的架子工，有技术，和他一同参军的技术工人18位，就他一人被提升为副连长。杨连弟生前就是战斗英雄，危险时刻总是冲在最前面。他提出利用敌人轰炸间隙白天施工的建议，大大加快了抢修进度，被铁道兵领导机关在部队推广。为尽快修复江心桥墩，他提出搭钢轨浮桥的设想，并身先士卒，带领大家连续干了七天七夜。由于极度疲劳，他在转身接钢轨时两手扑空，掉进江心的洪水中，被战友们救出。

杨惠说：1952年5月15日，杨连弟在清川江大桥指挥连队架桥时，被敌机投下的定时炸弹弹片击中头部，光荣牺牲，那时我在现场。他是在我的身边倒下的啊！

柴云振：

能活下来已经很知足了

柴云振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的特等功臣、一级英雄。他在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朴达峰阻击战中，孤身斗顽敌，连续夺回3个阵地。

在那次战斗中，柴云振昏死过去，战友把他送到战地医院。他苏醒过来后，已经身在国内，后来被送到包头一所部队医院。他在那里养好伤后回到家乡，从此和部队失去联系。在家乡，他没有吐露自己的战功，始终以一个老战士的情怀，尽心竭力为党和国家分忧。

部队从朝鲜回国后一直没有柴云振的消息，15军军长秦基伟也一直惦记着这个战斗英雄。20个世纪80年代初，部队派人到山西、河北、山东等地调查，并在1984年12月9日、12日的《四川日报》上连续2次刊登寻人启事：“柴云振原系我部八连七班长，在1951年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朴达峰阻击战中英勇杀敌，荣立特等功，并授予英雄称号。因负重伤，回国住院，与部队失去联系。本人见此启事或知其下落者，请速与湖北省孝感市39155部队政治部联系。”

1984年12月13日，柴云振的儿子柴兵荣开拖拉机运送粮食，途中休息时，拿起前一天的《四川日报》，一眼就看到这个百字寻人启事。这样，失去音讯多年的英雄终于被老部队找到了。

后来，柴云振到北京开会，秦基伟接他到家里吃饭，听他讲那场激战的情形，以及回到故乡带领乡亲致富的经历。将军感慨万千，他为有这样的部下而感到自豪和骄傲。

2013年4月2日，我在四川省岳池县见到了柴云振。谈起隐功埋名33年，老英雄的心情十分平静。他说：“我那个班的战友都牺牲了，我能活下来已经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