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玉雕带给玉雕行业发展启示的再认识

吴南

Based on the research of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traditional handicraft， this article sets forth a new understanding of the industry development direction and pathway contained in the innovation of Shanghai-style jade carving.

在玉雕技艺的当代发展中，海派玉雕带给玉雕行业的影响是巨大和深远的。海派玉雕从业者在产品创意、营销等方面的创新与改变，开启了传统玉雕技艺的现代转化进程，提示了对于传统手工艺的方向和路径的思考和探索。新的开辟引起广泛的关注和效法，玉雕行业呈现出兴盛态势。但是，海派玉雕展现的良好开端没能有效转化为玉雕行业的可持续发展和应对危机的抗变力。反观20年内再一次的剧烈起伏震荡、种种制约玉雕行业脱困的问题，虽有不可抗的环境因素，但在最初看到机遇时，从业者和参与者们是否对其有客观和充分的认识？本文基于传统手工艺现代转化的研究，对海派玉雕的创新所蕴含的行业发展方向和路径给予再认识。

中国的玉雕技艺历史悠久，玉雕行业规模巨大、分布广泛，在传统手工艺当代发展中，玉雕行业表现出的内容具有较强的典型性和代表性。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沪、苏、粤是玉雕行业进入现阶段发展后最活跃的几个地区。其中，又以海派玉雕更为突出，对国内同行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和感染力。

在21世纪之初，全国玉雕行业广受海派玉雕创新发展的影响，转型进入当代发展之门。但经过上升阶段的10年，并未能实现发展的可持续；之后的10年间，虽有多种探索，却仍未找到脱困的方向、路径。两个10年呈现出鲜明的反差，玉雕行业的这种大幅波动，也投射出整个传统手工艺行业的现状。为什么会如此？

基于最近10年对中国传统手工艺活态传承和现代转化的研究，对照微观层面和宏观层面从业者的生存面貌，重新对以海派玉雕的创新为代表的玉雕行业当代发展之初的方向和路径的选择进行了再认识，诸多问题的焦点汇集于玉雕行业的从业者（包括海派玉雕的）对海派玉雕的创新所展露的发展之道没有给予充分的认识。

一、海派玉雕的创新与改变产生积极影响

海派玉雕，以其个性鲜明的理念与风格，对中国玉雕行业的当代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为推动传统玉雕技艺的现代转化发挥了重要作用。海派玉雕的产品创意和产品形式为玉雕行业带来新的气象，以创新了形式与内容的玉牌、玉把件等为典型代表，对玉雕产品的创意设计、市场的消费认知及偏好养成产生了明显的示范效应，使人几乎望见了玉雕—这一历史悠久的传统手工艺，现代发展的适合路径。这些创新与变化引起了从业者广泛的效法，对玉雕工艺的当代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1．使传统的玉雕技艺在当代面貌为之一新，带动了产品结构、创意设计的革新。以玉牌、玉把件的形式与内容的创新发展改变了玉雕产品的整体风貌；由陈设观赏向可以应手、随身的文玩、饰品实现极大拓展。使玉雕产品与社会生活产生广泛的联系和互动，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与社会发展相应的玉雕的现代转化。

2．带动行业、市场对玉雕产品的创意设计予以重新认识；使消费者和公众增加了对玉、玉器和治玉者的认知。促进行业快速发展、规模极大扩展，促进市场快速成长，引起对玉器消费需求的大幅增长。

3．从业者将对生活方式的认识通过产品创意传递给消费者，进而产生价值观层面的影响；改变了在现代社会中人与玉、人与玉器的关系，通过“用”“玩”等的功能重建，使玉、玉器恢复了与中国消费者的联系。

二、波动与反差引起反思和再认识

21世纪初的中国玉雕行业在设计制作、营销等方面不同程度地学习、借鉴海派玉雕的模式，一度形成行业兴盛、市场火热的局面。然而，在21世纪第二个10年刚开始不久，在市场调控的影响下，玉雕行业再度滑落低谷并久寻出路未得，徘徊于困局之中，与之前的10年形成极大的反差。

海派玉雕以其创新和改变带动了全国玉雕行业的当代发展，但是，全国玉雕行业并未能在这样的带动下完成现代转化和实现可持续发展；并且，海派玉雕自身也没有能够完成现代转化。通过各种问题表现可以发现，众多从业者和参与者（包括海派玉雕的）对当代发展之初的机遇所包含的方向和路径的认识是不充分的。在21世纪第一个10年，海派玉雕所开启的模式客观反映了玉雕技艺当代发展的需要，各地从业者的借鉴与效法一度形成行业与市场共同快速增长；但在第二个10年，面对变化却始终缺少有效的应对之道。来自海派玉雕的借鉴和影响在带动创意与消费开始变化之后，并未能转换为玉雕行业整体的可持续的新驱动力，没能将之扩大为持续的消费基础对行业的可持续发展形成支撑。认识的误区制约了玉雕技艺现代转化和可持续发展的实现。

三、辨析认识的误区

1．对海派玉雕呈现出的形式和现象缺少充分的认识，包括海派玉雕的大量从业者也是缺乏认识的，只看与海派玉雕产品关联紧密的那部分市场，而没有认识到海派玉雕从业者所推动的传统玉雕现代转化应有的更为广泛的市场转化、创意转化。由海外市场全面转向国内市场不仅仅是顶层地、高端地，更是立体、多层次地向国内社会生活普遍展开。使国内消费者和公众最大限度地由物及工、及人的认知、认同的市场培育和养成。

对海派玉雕的风格和技艺的认识偏重于形式而忽略了创意源起—决定了某种生活方式的价值观的依据，从而造成大量模仿者徒有其表，误导了消费者的认知，也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对海派玉雕发展的制约。

因此，只是着眼于简单的“拿来主义”式的谋利，结果却是错过了十年培育基础市场的时间，巨量规模的从业者激烈竞争在一个极其有限的狭小市场空间内，而消费者关注的重点不过是玉材料，从业者成为材料价格飙升的潜在推动者。大量从业者对于海派玉雕只注意了其闪光的表象和形式，却没有认真思考这种创新所指向的方向和路径，因而，没能形成对从业者具有系统、充分認知的可持续的大市场。

2．在这一变化中，从业者和参与者以基于材料的物质性认知曲解了玉文化，相应的宣传和炒作对消费者和公众认识与选择玉雕工艺及产品产生了偏离的影响，阻碍了市场的成熟与健康发展。

3．混淆了艺术性和艺术的概念，将表现出艺术性的用品主观、片面地等同于艺术品，误导了创意和创作的方向与思路。“产品具有艺术性”和“艺术品”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回溯传统，包括玉器在内的绝大部分传统手工艺品是在实现生活之用的基础上具有较高的艺术性，但它们在设计制作之初就不是艺术品，它们并不是按照艺术品的需求和方式创制的。只是现代人因其不符合现代社会生活的功能需要而将它们当作艺术品来看待。当代的传统手工艺从业者如果要谋求可持续的生存和发展，必须要明晰此二者的本质区别。

没有对海派玉雕所引起的这种变化从生活方式的必需式消费去拓展认识，而是惯性式地向艺术品化发展去理解这种改变，将大师的特例作为普遍的模式，使行业从业者越来越集中于这一极有限的狭路，而放弃开发开阔的通途，放弃了大市场的开发。

4．没有能进一步以生活范式引领的思路开辟基础市场，仅仅是将艺术形式的改变作为发展之道，加之偏重物质性的玉文化的宣传，而迅速集中向高端市场。只看到了资金，而不理解资本的追求，致使在与资本的“对话”中使人的因素被材料物质边缘化了。从而，积极的改变未能转化为积极的应变之力。

5．因为在现代发展之初传统手工艺行业被从现代社会整体抽离，失去了与社会生活应有的联系，形成的对传统手工艺认识的误区造成对海派玉雕的探索及其成果认识的偏差。同时，不成熟的市场产生的兴盛表象掩盖了其不成熟潜藏的危机，在“需求”旺盛之时将局部市场视为玉雕市场的全部，而放弃了对整体市场的培育。

海派玉雕自身发展中出现的对中、低端产品生产及其市场的挤出，反映出自身认识的局限性，对消费、市场、从业者的基础部分的支撑作用与制约作用缺乏充分、科学的认识，造成自我削弱和束缚。

（1）过度强调材料性状，炒作材料导致消费者见物不见人；

（2）对从业者的技艺、创意风格特点解读不充分，表面化的模仿一度造成产品雷同、题材单一；

（3）对玉文化的解读和宣传过于狭隘，脱离生活，迷信大于文化；

（4）将个体的成功推广为普遍策略，造成结构失衡。大师可以是学习的榜样、努力的目标，但绝非大多数从业者的能力所及，出众的从业者的关键在于材料之上的积累和磨砺，仅仅通过形式方面的学习是不可能复制达到的；

5）缺少行业层面的科学的宏观指导，加深了认识的误区。

由于没能透过变化认识到产品性质的转型和应向社会生活回归的方向和路径，大量从业者只是简单、机械地对海派玉雕的创新予以模仿、复制，局限于艺术品、奢侈品、收藏品的小圈子里，从而很快便使这一消费者人数规模有限的市场呈现饱和状态。

四、结语

海派玉雕所引起的变化虽然是首先表现在高端市场，但其变化所昭示的并非向高端艺术品、奢侈品的市场转型，而是提示了整体的产品需求转型、以产品功能回归带动的创意设计及产业方向转型的趋势。此前玉雕产品的设计制作多是基于观、摆的认知，以山子、摆件为常见，缺少在社会生活中的功能意义，在当代社会发展中的需求极为有限，无法维系玉雕行业的生存。而海派玉雕推动的玉牌、玉把件等与初兴的国内市场需求相契合，表明的是玉雕产品对社会生活的回归，在消费者所认同并选择的生活方式中具有必然的位置、發挥着应有的用之功能，而不再是如前的无可用或无所用的边缘化角色、与消费者并无实质性的关联。健康的市场的培育不可能是单向输出的结果，必然是从业者与消费者经过充分沟通、良性互动达成相互认同的磨合过程。

要认识到社会化消费需求的基础性和制约作用，不能只把一时可见的繁盛表象当作问题的答案和解决方法。海派玉雕的开创只是刚刚拉开当代发展的序幕，提示大家解决之道的所在，需要全行业将其推广、转化为全社会的充分认识和需求。传统手工艺的现代转化的真正实现，需要来自基础市场的支撑和补充，资金规模虽大但消费者规模极为有限的高端市场并不需要大量的从业者。

海派玉雕的创新对于自20世纪50年代形成的“现代传统”的改变真正所标示的方向和路径为：

1．方向：与社会生活的重新融合，大师的个例模式不能与行业整体混淆。

2．路径：（1）基础市场亟待开发和培育，重点在于扩展基础消费；（2）充分认识当代的消费方式、当代的消费偏好；（3）转变“艺术品化”的先入之见，通过生活方式对应的需求引领创意与设计；（4）客观认识新材料、新工具、新工艺、新生产方式；（5）强化评价，弱化材料，突出从业者的技艺。

传统手工艺的一个特点是观物读人，即通过造物解读消费者的需求、通过造物领会创作者的创意。海派玉雕的变化来自其从业者自身对市场的探索和认识，那么，其他从业者、参与者在对海派玉雕的作品、营销方式的学习、借鉴的同时，更应当对他们的认识加以充分解读，领会造成变化的依据是什么，才能有效转化为自身所得。

对传统手工艺现代转化的研究，不是针对成功个例的经验总结，不是讨论部分从业者的生存发展方式，而是探究解决行业从业者整体的生存与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因此，作为典型现象的海派玉雕的创新与求变，必须给予客观、充分的再认识，对玉雕行业的当代发展、现代转化具有深刻的意义，从中辨析创新与改变的点所包含的意义与方向，从而求得多元、多样、有效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