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
2022年,北京保利春拍古代书画部以2.925亿元圆满收官。在这场拍卖中,一幅宋代的画作《万花春睡》引发了收藏界、学术界与艺术爱好者甚至其他相关领域的广泛关注,成为全场的亮点。《万花春睡》最终以2300万元的亮眼价格“落锤”。这幅画作不仅仅拥有传奇的经历,令人咂舌的价格,其学术高度令中国艺术界引起轰动。这幅《万花春睡》图的背后,还牵动了中国音乐考古界的又一重大发现。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赵春婷博士,作为《万花春睡》音乐考古研究的首发人,揭秘了藏在这幅《万花春睡》背后的重大发现。
赵春婷首先肯定了宋代绘画作品中所展现的音乐活动场景及其所用乐器的图像,为中国古代音乐考古学科提供了重要的史料,填补了中国古典乐器史上的空白,完善并丰富了中国古代音乐的历史,发挥了音乐图像学的重要性,为中国古代音乐研究再添新功。
赵春婷介绍道:这幅画作中一个重要的场景展现出当时重要的乐器图像,这些图像与音乐史料中关于南宋乐器合奏的记载相吻合,可以互为印证。画作中长廊内,一位装束不同于其他侍女的引导人,引导三位乐伎向院内演出之所而去。三位乐伎自外至内,手执分别为嵇琴、琵琶和轧筝(秦)。其中一位乐伎执嵇琴琴杆夹于腋下。这幅画作中,把嵇琴绘制得十分精致:圆形的琴筒,琴杆细直,琴头弯曲,两个琴轴装置在琴杆的右侧,两条琴弦系在琴軫上,未见千斤,琴面上的琴码也未有演奏的竹片。画作中的“嵇琴”与中国古代音乐史上最早的一本音乐理论专著——北宋陈旸《乐书》中所绘“奚琴”极其相似,第一次从古代画作中得到了印证。被称为“中国音乐史上活化石”的福建南音,其所使用的主要乐器二弦,其形制与琴弦系法均与陈旸《乐书》中的奚琴以及《万花春睡》中嵇琴相似。就在这幅小小的古代方寸间,让我们穿越千年,看到了古代人所使用的嵇琴,被现代人称为二胡的乐器。这次重大发现,除了对中国音乐考古学术科研带来巨大价值外,对于现代胡琴艺术理论的研究有着重大的意义和突破。
《万花春睡》让南宋“嵇琴”现世
据了解,中央美术学院黄小峰教授认为:初步推测《万花春睡》这件团扇画可能制作于宋理宗时代,其作者是为宫廷服务的画家。作为一把画扇,其使用者可能是宫廷女性或高级官员的眷属。
赵春婷副研究员认为,《万花春睡》应该是一位地位较高、专业的画师(宫廷画师)所绘的绘画作品,对于乐器的形制、功能结构、演奏方法和方式等存在专业盲区:主要体现在,画作中未见琴筒上的琴码,当然演奏时轧弦的竹片也未有体现。但也许是出于画家的审美要求略去了。由此,《万花春睡》中的嵇琴虽然在整体形制上已经十分精致,但还是缺乏一些图像史料的专业性知识。奚琴的名称最早见于陈旸《乐书》,其书载,“奚琴,本胡乐也,出于弦鼗而形亦类焉。盖其制,两弦间以竹片轧之,至今民间用焉。非用华夏蛮夷之意也”。由此推断,奚琴的出现还要更早。而嵇琴的名称在唐代即已经有记载,唐崔令钦《教坊记》中称为“嵇琴子”、唐杜佑《通典》中有嵇琴的记载、唐代诗人孟浩然《宴荣山人池亭诗》中有句:“竹引嵇琴人,花邀戴过客”。其中“竹引”的“引”有“拉”的引申含义。由此有人推测,嵇琴似是用竹擦弦演奏的弓弦乐器。南宋陈元靓《事林广记》载:“嵇琴,本嵇康所制,故名曰嵇琴。二弦,以竹轧之,其声清亮”。从以上种种历史文献记载中可以看出,無论奚琴还是嵇琴都是宋代以前即已经流传于世的乐器,它们都是二弦、“以竹轧之”。因此,中外音乐学者林谦三、朱岱红、项阳等都认为,奚琴与嵇琴是同一种乐器。朱岱红认为“宋人以‘奚字多有奴仆之意,故多用‘嵇琴之名”。由此可见,这幅南宋《万花春睡》团扇画中的嵇琴图像尤为罕见,是目前所见唯一的南宋时期的嵇琴图像,是继北宋陈旸《乐书》中手绘“奚琴”(嵇琴)图后,最早的嵇琴图像。
神秘而博大的中国音乐考古学研究
黄翔鹏先生所撰写的《中国音乐大百科·音乐卷》对于音乐考古学的定义为:“据音乐文化遗存的实物史料(发掘而得的或传世的遗物、遗址、遗迹,如乐器、乐谱、描绘有音乐生活图景的古代造型艺术作品等),借助考古方法来探讨音乐史、乐器史直至历史上的音律形态、音阶形态等音乐学课题的一门科学”。音乐考古学研究的对象包括遗物和遗迹两大类,此外还有一些相关的自然遗存。音乐文化遗物是指:“古人进行或表现音乐活动而制造的各种器物的遗存”。主要包括乐器、乐谱、形象和文字等四类遗存。其中,乐器遗存包括乐器实物和半成品及明器。虽然中国古代自宋代的金石学研究已经涉及钟、磬等出土的金石古乐器,但多局限于乐器的形制、铭文和文字训诂上。清末国学大师王国维的金文研究则不仅停留在文字的训诂上,其更进一步将青铜器上的铭文与历史学紧密结合起来。但其研究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音乐考古学研究”。
新文化运代表人刘复于曾于1930~1931年间发起并主持了对北京故宫和天坛所藏清代宫廷古乐器的测音研究,并撰写了《天坛所藏编钟编磬音律之鉴定》一文。刘复的研究已不再局限于乐器的外观、重量、年代及铭文训诂,而是转向乐器的音乐性能问题,其研究已经具备了音乐考古学学科必备的基本要素,“这应是中国音乐考古学脱胎于旧学、并逐步成形的起端和界碑”。同时代,王光祈在其《中国音乐史》中曾提到:“本来研究古代历史,当以‘实物为重,‘典籍次之,‘推类又次之”。20世纪30年代,中国学者王光祈和日本学者田边尚雄所著的《中国音乐史》中都开始使用考古音乐史料。建国以后,随着音乐文物的不断发掘,中国音乐考古学作为中国音乐史学的一个分支不断酝酿成熟。王子初曾讲:“中国音乐考古学的飞跃发展,得力于曾侯乙墓编钟和贾湖遗址骨笛两大重要音乐考古发现,其挑战、冲击甚至改写了中国古代音乐史!”。
中国音乐考古学科有着很强的理论性和实践性,是一门在国内音乐学术领域有很大发展空间的专业。主要在于对乐器遗存的调查和发掘,这要通过田野调查和发掘,一般都是由文物部门协同考古学专业机构来承担。而音乐考古工作者常常不能直接接触到文物,因此要想方设法接触到音乐遗存的原物,以便从事对文博单位所藏传世古乐器的调查与研究。值得注意的是对于音乐考古学来说,对出土乐器进行音乐学和音乐声学方面的分析与研究是一项有别于一般考古学的重要任务,例如乐器的模拟复制试验、结构设计和性能分析、测音、音响分析、古代乐谱分析等等。结合前人研究成果,音乐学家方健军认为,音乐考古学研究的目标是“究明音乐文化发生、发展和消亡的历史过程和规律,并探寻音乐文化在社会历史中的作用、地位和意义”。
赵春婷副研究员在音乐考古研究中,发现过几幅宋代音乐题材的画作并进行研究,发现其主要展现了宋代文人携琴出游的场景,表现出七弦琴对古代文人的重要性,是古代文人身份的一种体现。《万花春睡》令她的研究发现更进一步。她又为我们介绍了几幅南宋时期具有音乐考古价值的画作,其中一幅《宋人深堂琴趣图》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宋人深堂琴趣图》,宋代佚名所作,绢本设色,扇面画。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此画无款印,钤收藏印“仪周珍藏”。此画与《万花春睡》图的画风、着色十分相似。同时两者都是以庭院为画作的主体场景。画中庭院矗立于山间之旁。将两幅画进行比对,发现两幅画居然是对称的结构。穿越千年之后,竟然被后人揭秘出两幅画作之间的玄机,想必当时这位画师就是打算留给后人这样一个谜题待人来解开吧。《宋人深堂琴趣图》中一位白衣文士坐于堂中,正在抚琴,身后站立着童子一名。堂外巨石绿树环绕在华堂四周,堂前的石道上两只仙鹤闻琴而舞,不知所奏是否《广寒秋》一曲。山间中不断回响袅袅琴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木末孤亭图》,传为南宋宫廷画师李嵩所绘,绢本设色,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木末”为树梢之义,“木末孤亭”用以突出其与众景致之不同,深一层含义则表现文人志士的高风峻节之品质。
《松阴策杖图页》,南宋佚名所作,绢本设色,扇面画。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画作整体为青绿设色。
以上几幅画作,为我们应证了历史诸多的碎片记忆。北宋灭亡,南宋政权南移,文化随之向南迁移,南宋都城临安以及江南一带为古琴音乐的生存和发展提供了土壤。以郭沔为代表的“浙派”,在整理、发掘前代琴乐以及创作新作品等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中国历代文人在音乐艺术造诣方面,多以抚琴为尚,视为其身份的标志。宋代的琴乐继承前代并开创新的流派——浙派,为古琴音乐的发展起到重要的作用。文人志士郊游抚琴的题材在之后的明清两代的画作中多有出现,已经成为一种范式。
中国古代音乐研究工作在新时代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在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国古代音乐史中采英携翠,挖掘出优秀的中国音乐文化,强化我们的文化自信心,在世界多元文化格局中建立中国民族音乐文化发展的语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