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志未酬:杜重远与生活书店史实再探

2023-06-26 15:29周祯伟
中国出版史研究 2023年1期
关键词:新疆

【摘要】作为近代著名爱国实业家,杜重远也以生活书店理事的身份在书店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本文在全面梳理杜重远与生活书店相关史实的基础上,展现了全面抗战爆发后,杜重远与生活书店新疆分店计划的始末关联及事业未竟之憾,并还原了彼时新疆文化事业的概貌。

【关键词】杜重远 生活书店 新疆

作为著名爱国实业家,杜重远的光辉事迹主要因生活书店的“《新生》周刊事件”【《新生》事件是指1935年5月在上海创办发行的《新生》周刊,发表了署名“易水”的文章《闲话皇帝》,其中部分文字被日本方面认为对日本天皇有“不敬之辞”,进而借此挑起中日外交纠纷,国民党当局为求息事宁人,对当时《新生》周刊的责任人杜重远进行惩处,杜重远因此被判入狱。】,“壮志未酬,蒙难于新疆”而为人所熟知,相关杜重远的研究文章也多聚焦于此【笔者管见,关于这两个主题较为重要的论文有金冲及:《杜重远和〈新生〉周刊》,《历史研究》2000年第5期;吴景平:《全面抗战爆发前国民党的涉日危机应对:以〈新生〉周刊事件为中心》,《抗日战争研究》2022年第2期;冯晓蔚:《杜重远新疆遇害始末》,《文史春秋》2018年第7期。】。然而,身为生活书店的理事,杜重远与生活书店的联结不仅仅是创办《新生》周刊,实际上自1932年书店甫从《生活》周刊社独立始,杜重远以生活书店理事的身份对扩大书店影响力、襄助书店发展都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一、救国者:多重身份下的杜重远

在生活书店的诸重要干部中,实业家出身的杜重远是特别的,如其所言:“我不是一个文学家,也不是一个新闻记者,更不是伟人名流。我从前是在沈阳办过实业的。”【杜重远:《新生》周刊《发刊词》,1934年2月10日。】杜重远毕业于日本东京高等工业学校,所学专业为瓷业。毕业回国后,眼见东北人民所用的陶器全由日本供给,矢志办一个陶瓷公司与日本人抗衡,经过八年的努力,在沈阳创办肇新窑业公司,用机器制造瓷器,占据了东北市场的主要份额,挽回了利权【杜毅、杜颖编注:《自述》,《杜重远文集》,文汇出版社1990年版,第2页。】。作为东北著名实业家,1931年6月,中华职业教育社邀请杜重远赴上海主讲东北问题【《申报》,1931年6月6日。】,彼时作为《生活》周刊的热心读者,杜重远与周刊主编邹韬奋相晤,邹韬奋言:“俩人由神交而成莫逆,快慰平生。”【《生活》周刊第6卷第33期。】由此开启了杜重远与邹韬奋的交往史。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沦丧,不愿做亡国奴的杜重远流亡关内,从事抗日救亡工作。1931年年底,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派杜重远前往上海,与上海各界抗日救国团体沟通、联系。这一时期,杜重远为抗日救国,在各地奔走呼号,足迹遍布川、鄂、湘、赣、皖、粤、闽及北方各省,在邹韬奋的约稿、鼓励下,杜重远将考察的所见所想以通讯的形式发表在《生活》周刊上【邹韬奋:《序》,《狱中杂感》,生活书店1936年版。】,成为生活书店的特约记者。1932年7月,生活书店成立伊始,杜重远通过不记名投票选举,以最高票当选生活书店五名理事之一【上海韬奋纪念馆编:《生活出版合作社第一届理事会会议记录》,《生活书店会议记录(1933—1937)》,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38页。】,凭借在社会上的声望,与国民党当局及金融界的关系,他的加入使得新生的生活书店有了可以倚重的台柱,对书店的壮大发展大有裨益【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编:《第六届候选人之介绍》,《店务通讯》排印本(下),学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1137页。】。同时,在考察期间,杜重远对当时的国情民生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在通讯中他多次为在亡国危机下地方官员仍粉饰太平、普通民众事不关己的态度而痛心,也为在汉口、长沙、柳州等地遇到《生活》周刊的热心读者,被他们拳拳爱国之心所感动,他将这些青年视为“国家之元气,吾辈之良友”【《生活》周刊第7卷第7期;《生活》周刊第7卷第8期;《生活》周刊第7卷第35期。】。由此,他也愈发认识到通过书刊去揭露社会黑暗,唤醒民众,尤其是青年投入到抗日救亡运动的重要性,正如在给邹韬奋的信中所言:“望兄紧握着你的秃笔,弟愿喊破了我的喉咙,来向我这个冥顽不灵的社会猛攻!”【杜重远:《新机》,《狱中杂感》,生活书店1936年版。】“希望借文字之力量,以达到抗日救国之目的。”【杜重远:《“九一八”三周年》,《狱中杂感》,生活书店1936年版,第99页。】

1933年12月,国民政府下令查封《生活》周刊,彼时邹韬奋已流亡海外,杜重远挺身而出,于1934年2月创办《新生》周刊,据《生活出版合作社第一届理事会会议记录》记载,《新生》周刊由杜重远先生与生活书店各出资本二千,合作共办【上海韬奋纪念馆编:《生活出版合作社第一届理事会会议记录》,《生活书店会议记录(1933—1937)》,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38页。】。杜重远担任期刊编辑兼发行人,实际主持该刊的是生活书店的编辑艾寒松【从《申报》上的记载可知,自1934年4月起至1935年5月“《新生》周刊事件”事发,杜重远的社会活动颇多,主要报道集中在他为在江西景德镇建立江西光大瓷厂,在沪赣两地奔波。引发“《新生事件》”的《闲话皇帝》一文的作者署名为“易水”,即艾寒松的笔名。】,新生周刊社初在圆明园路办公,后为办公所便,迁与生活书店(店址在福州路)一处办公【上海韬奋纪念馆编:《生活出版合作社第一届理事会会议记录》,《生活书店会议记录(1933—1937)》,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41页。】。《新生》周刊每册定价四分,自2月创刊后,每期可实销四万,订户约六千,广告收费月入可千余元【上海韬奋纪念馆编:《生活出版合作社第一届理事会会议记录》,《生活书店会议记录(1933—1937)》,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38、43页。】。以当时的期刊发行量而言,四万已是颇为可观的数额,加上广告收入,足可维持杂志正常运营。

《新生》周刊传承了《生活》周刊后期的风格与精神,杜重远在每期卷首撰写一篇名为“老实话”的短文,旗帜鲜明地宣传抗日救国思想,邹韬奋对这两本期刊之间的传承有这般形容:“这好像我手上撑着的火炬被迫放下,同时即有一位好友不畏环境艰苦而抢前一步,重新把这火炬撑着,继续在黑暗中燃烧着向前迈进。”【邹韬奋:《患难余生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年版,第284页。】1935年5月,《新生》周刊因刊載《闲话皇帝》一文引发了“新生事件”,周刊于6月末被迫停刊。作为刊物的负责人,杜重远被判入狱,轰动了全国。在海外的邹韬奋得知此事后,毅然回国,于当年11月创办了《大众生活》周刊。彼时,身陷囹圄的杜重远陆续写了七篇文章,发表在《大众生活》上,以示对杂志的支持及矢志不渝的抗日救国之心。

梳理全面抗战前杜重远与生活书店的史实,可以看到杜重远初期是以记者的身份为《生活》周刊写稿,在1934年选择与生活书店合办《新生》周刊及“新生事件”事发后的行为,可视为作为书店理事的杜重远的担当与责任心使然。实际上,在全面抗战爆发前,他的主要是将精力放在用专业知识来革新中国的瓷业上。

直至全面抗战爆发,彻底打碎了他实业报国的理想,数年来在各省考察、宣讲的经历,也使其思想发生了转变,他深感唤醒民众、启迪民智、团结御侮方是最重要的任务,他深信青年的觉醒是抗日救国的希望。杜重远在将目光转向抗日大后方新疆之际,个人的抱负也从“实业救国”转向“教育救国”。在此背景下,1939年第四次赴新疆后,杜重远拒绝了盛世才原本安排的省建设厅厅长一职,毅然担任了新疆学院院长

二、“到新疆去”与战时新疆的文化事业

全面抗战爆发前,在各地多有考察的杜重远虽未到过新疆,但对新疆却早有关注,在1934年3月就曾撰文:“西北地广人稀,物产丰饶,仅新疆一省,14倍于江苏,2倍半于东三省。而且气候温和,地势平坦,只因交通不便,富藏未开,国人再不设法经营,洋大人又要替我们偏劳了。”【杜重远:《大人要做小事》,《新生》周刊第1卷第8期,1934年3月31日。】全面抗战爆发后,杜重远接受了马占山将军的邀请,北上赴山西大同抗日前线襄助,他将一路见闻共九篇通讯发表在生活书店出版的《抗战》三日刊上,在《归途》一文中他指出,“自中苏复交后,新疆一省几成重要之区,现仅有汽车航路(闻不日可通)作为交通工具,非一般人所能利用,此次对敌作战,既认为永久抗争,应急筑西北铁路,打开国际交通,且可输送大批难民以实边陲”【杜重远:《归途》,《抗战》三日刊第15号,1937年10月6日。】,并介绍了新疆在当时的战略地位及赴疆的交通不便【1933年,新疆“四·一二“事变爆发后,盛世才逐渐掌握新疆军政大权,政治上倒向苏联,奉行“亲苏”“联共”政策。全面抗战爆发后,与新疆毗邻的苏联是唯一给予中国实质性帮助的国家,时人将苏联视为友邦,存有普遍好感。参见杜重远:《续谈新疆进步的原因》,《全民抗战》五日刊第61号,1939年3月25日。】,而彼时新疆的统治者正是杜重远的老友盛世才,盛世才此时在政治上倒向苏联,实行与中共合作的政策。在盛世才的邀请下,杜重远于1937年9月30日第一次启程赴疆,他自述此行目的有三:“一是看看老朋友,二是看看新新疆,三是为铁道部张部长负着一种沟通西北交通的责任。”【杜重远:《离开新疆》,《抗战》三日刊第48号,1938年2月23日。】受制于交通的不便,新疆与内地信息隔膜、互不了解,杜重远怀揣着新鲜感及对建设抗战大后方的美好愿景,写下了20篇通讯,名为《到新疆去》,介绍了新疆的形势、资源、民族问题、在国防上的重要位置、与苏联的外交关系等内容,刊登在《抗战》三日刊上。之后,生活书店将20篇通讯结集出版成《盛世才与新新疆》一书,彼时内地的青年对新疆状况的了解极为匮乏,此书出版后受到了青年的欢迎,在汉口、桂林等地均重版发行过,而书中对盛世才治下的新疆给予了相当的赞美,亦使不少青年对新疆心向往之【该书1938年1月即在汉口出版,然而战时各地域政治环境不一,在对文化管制较为严苛的兰州,该书未能公开发售,在1939年2月更被列入禁书查禁。而在文化政策较为宽松的广西桂林,该书于1939年3月重版,战时出版环境的复杂可见一斑,参见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编:《简报》,《店务通讯》排印本(上),学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199页;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编:《禁书一览》,《店务通讯》排印本(上),学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384页。】。

在《盛世才与新新疆》书中,新疆的文化出版事业也是杜重远重点关注的方面,杜重远在第一次入疆时就注意到新疆仅有《新疆日报》,作为全疆唯一的言论机关。他自述“每次從迪化(今乌鲁木齐)东返时,第一件工作,就是替人买书。这次回来买书的责任更重了,各机关,各团体,各学校争先恐后的交来一大批的书单子!新疆现在正患者书荒”【杜重远:《关于新疆的答客问》,《全民抗战》五日刊第65号,1939年4月15日。】,出版事业的不发达,最直接的原因是新疆本地印刷业极其薄弱,印刷器材严重不足,缺乏书刊出版能力。1938年9月,与杜重远同赴新疆的记者萨空了在访问新疆日报社时观察到,“新疆日报社印刷设备很差,铸字机、刨床等等,一概没有。铜模还是民国元年(1912)杨增新派人从上海购买来的,早已残缺不全”【萨空了:《为了建设抗战的大后方:忆新疆之行》,《联共(布)、共产国际与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共产党(1938—1943)》第20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20年版,第887页。在萨空了的建议下,盛世才拨款5万元让其回内地采购设备。直至1939年10月,萨空了带着印刷设备和招聘来的技术工人回到了迪化,使得新疆日报印刷厂一下子变了样子,成了当时西北地区第一流的印刷厂,参见萨空了:《为了建设抗战的大后方:忆新疆之行》,《联共(布)、共产国际与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共产党(1938—1943)》第20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20年版,第889页。】。此外,当时入疆的交通极为困难,修建铁路的计划仍然是遥遥无期,出入交通唯有靠汽车运输【杜重远:《关于新疆的答客问》,《全民抗战》五日刊第65号,1939年4月15日。】。内地的出版物入疆主要通过邮局邮购,但受限于交通的不便,邮购的速度又极慢,以至于出现“书一到了邮局,读者就会知道,第二天在书店的门口就会有无数的人在那里等候看新书,把新到的书很快的抢买而空”【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编:《十一月份的渝地同人茶话会》,《店务通讯》排印本(上),学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294页。】,这也反映出彼时新疆在文化方面虽是出版物严重欠缺,但却拥有一批对出版物极其渴望的读者。

三、生活书店新疆分店的谋划与未果

全面抗战爆发后,生活书店开始实施在全国各主要城市和交通要冲设立分支店的计划,短期内将书店分店的数量快速扩张。1938年1月,书店就考虑在西北方面谋划以西安为中心,渐次向兰州、迪化发展【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编:《业务报告》,《店务通讯》排印本(上),学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2页。】。可知,去新疆设立分店很早就在书店的规划中。1938年3月,兰州分店建立,生活书店的西北分店开拓计划又向西前进了一大步。然而,去新疆建立分店却不似书店直接派人携带钱财、物资前往其他省市寻址、开店即可。彼时的新疆在军阀盛世才的统治下,政治上奉行“亲苏”政策,犹如“独立王国”,国民政府亦无力插手新疆事务。

既然无法直接前往新疆设分店,邮购则成为书店向新疆输送书籍的主要方式,书店在西北地区的两个主要分店,即西安分店与兰州分店主要承担了这项业务。1938年9月,新疆省与生活书店兰州分店订立了供应各种新书报的契约,主要向书店订购新知识字典、全国分省地图及生活书店出版的《青年自学丛书》【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编:《文化情报》,《店务通讯》排印本(上),学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197页。】。1938年10月,新疆学院、女中、师范、一中等寄配书单七千余张至兰州分店,采购各种书刊,计价约三千余元,各种一册至三十册不等【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编:《西北文化的高潮》,《店务通讯》排印本(上),学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236页。】。实际上,至1940年1月,兰州分店的邮购来源,十之八九为新疆【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编:《兰店在坚苦支撑中》,《店务通讯》排印本(中),学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1095页。】。西安分店亦收到过迪化的汇款,订购《世知》《全抗》《群众》《救中国》等定期刊半年五十份。

鉴于新疆读者对书店出版物的需求,书店在1938年11月1日召开的临时委员会会议上再度提出在迪化设立分店的计划,并建立出版与造货中心以供给西北读者需要【上海韬奋纪念馆编:《生活出版合作社临时委员会会议记录(三)》,《生活书店会议记录(1938—1939)》,中华书局2019年版,第182页。】。然而,书店若想在新疆开拓业务,还是必须得到盛世才的认可,与盛世才有私交的杜重远正是书店实施这一计划的不二人选。此时的杜重远已三次赴新疆考察,对新疆的书业情况已有一定的了解。当月,在杜重远结束第三次考察后,书店邀请他前往生活书店重庆分店作报告,在报告中,杜重远向书店同人介绍了生活书店出版物在新疆受到的热烈欢迎:

那边用的书差不多全是生活书店出版的,特别是社会科学方面的书,新疆的精神食粮的供给不啻是生活书店的势力范围。同时,那边也是非常欢迎生活书店出版各书的内容,认为立论正确、内容充实。盛督办(盛世才)不论在这次的大会上或私人的谈话上,总是时常的提到生活书店,盛督办并表示极力的欢迎生活书店在新省建立分店。【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编:《十一月份的渝地同人茶话会》,《店务通讯》排印本(上),学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294页。】

这番讲话无疑向书店同人描述了在新疆开拓分店的美好前程,最重要的是设店计划获得了盛世才的支持。这对于当时的书店无疑是一剂强心针,因1938年10月抗战局势发生急剧变化,广州、汉口相继沦陷于日寇的铁蹄之下,生活书店也痛失了对书店营业、造货供应极其重要的广州分店、汉口分店,使业务遭受全面抗战以来的最大损失,经理徐伯昕在《粤汉退出后我店业务上的新布置》中指出,西北方面,“潼关吃紧,西安必然受到影响,西北的重心,要在迪化来建立已无疑义。在迪化建立新的据点,其重大意义有三:第一,西北的供应,要靠成都转运是很少有希望的,也许将陷于绝境,而迪化的纸张每令价仅国币四元余,迪兰交通尚便利,货运约二十日至一月,这样在西北区文化的供应,端赖迪化;第二,新疆对什志书报的供应非常恐慌,关于中文的印刷设备与技术也极简陋,需要我们去开发,这对新疆文化的供应与推动上意义极为重大;三,我们可从原用纸型翻印的工作,逐渐扩展至在那里成立编译出版部门,使出版的基础更形稳固”【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编:《粤汉退出后我店业务上的新布置》,《店务通讯》排印本(上),学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270页。】,意图将迪化建设为书店在西北地区的造货、发货及营业中心。在1938年12月31日召开的临时委员会会议上,书店对迪化分店做了进一步规划,分店主要任务是要以自给自足为原则,向新疆省各地谋发展,供应西北区(包括甘、宁、陕、晋、绥)精神食粮;收印正确理论书籍,并编译苏联名著;建立初步印刷基础【上海韬奋纪念馆编:生活出版合作社临时委员会会议记录(三)》,《生活书店会议记录(1938—1939)》,中华书局2019年版,第221—223页。】,在此次会议上,书店还决定派出编审会委员张仲实赴疆,主持迪化分店的编辑事务【上海韬奋纪念馆编:《生活出版合作社临时委员会会议记录(三)》,《生活书店会议记录(1938—1939)》,中华书局2019年版,第225页。】。这与书店一般派出年轻干部赴各省创设分店的做法迥然不同,张仲实担任过生活书店理事、临时委员会主席,自1935年春参加书店工作后,长期负责编审工作,派出这样一位资深的书店“老人”前往新疆,可见书店对迪化分店的重视,其中也许还有对在迪化成立编译出版部门的考虑。此外,生活书店出版的马列主义通俗读物“青年自学丛书”受到新疆读者的普遍欢迎【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编:《文化情报》,《店务通讯》排印本(上),学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197页。】,而该丛书的主编正是张仲实。

1939年年初,在杜重远、张仲实相继赴疆后,杜重远担任了新疆学院院长,张仲实任学院政治经济系系主任,生活书店在迪化设分店的计划却仍未得以实施,表面原因是迪化已有一家专门贩卖内地书报的“文化书店”,生活书店曾与该书店协商合作办法【上海韬奋纪念馆编:《第五届理事会会议记录(一)》,《生活书店会议记录(1939—1940)》,中华书局2020年版,第114页。】,但有一定官方背景的该店并不同意生活书店前往设店【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编:《答覆》,《店务通讯》排印本(中),学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986页。】。背后更为直接的原因是在波云诡谲的新疆政坛上,盛世才表面虽标榜着“亲苏”“联共”的形象,但实质仍是独裁的军阀。生活書店在新疆的倚靠——杜重远自出任新疆学院院长后,力图将学院建设成进步、民主的抗战堡垒,这与一意行独裁政治的盛世才政治理念格格不入,遂于1939年11月被解除了院长职务,始遭监禁。1940年5月,杜重远被盛世才逮捕入狱,张仲实择机离开了新疆,辗转投奔革命圣地延安。至此,生活书店的新疆分店计划成了未竟的事业【1940年12月,生活书店曾以全体同人名义致电盛世才,希望能解释误会,予以援助。参阅上海韬奋纪念馆编:《生活出版合作社临时委员会会议记录(四)》,《生活书店会议记录(1940—1945)》,中华书局2021年版,第96页。1943年5月,杜重远在新疆壮烈牺牲。】。

四、余 論

回顾杜重远与生活书店的联结,可以发现杜重远作为生活书店的历届理事,对书店发挥的主要作用并非是通过出版书刊来扩大书店影响力,而是运用他的声望、人脉为书店的经营、发展提供了宝贵的政治、社会资源,这对主要是由编辑、作家构成的书店干部力量是一种重要的补充,对扩大书店影响力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全面抗战初期,生活书店利用相对较为宽松的政治环境,迅速地实现了在部分省市设分支店、办事处的扩张计划,西北地区作为当时国内政治、文化版图中的重要一块,自然早就在书店的规划中。然而,在西北地区开设分店不仅意味着书店同人要克服种种物质上的困难,在政治上遇到的刁难比别处更为棘手,因交通、通讯的不发达,分店极难在第一时间获得总店(总管理处)的援手,如1938年7月9日《店务通讯》上的记载:“在这一抗战的大时代中,兰州方面的环境尚不能十分的好转,所以本店在那里设立的分店困难重重,最近杜重远先生因赴新疆,在兰州稍作勾留,适值我兰州分店三位同人被当局藉故拘去,幸有杜先生为之向当局说项营救,不久即释放,兰店因环境太劣,未便向汉店报告,该项消息直到杜重远先生由新返汉,始知道此事,从这里亦可见我兰州分店同人在那里处境以及应付的困难了。”【《兰州分店环境恶劣》,《店务通讯》第十六号,1938年7月,上海韬奋纪念馆藏,未刊稿。】此事即反映出在西北地区复杂的政治环境下,书店的运营需要倚靠杜重远这样在全国政商界具有影响力的人物。

1938年10月后,西北地区面临战争的风险加剧,考虑到彼时统治新疆的军阀盛世才标榜着“亲苏”“联共”的政治口号,这与书店及书店出版物的政治倾向相近的,事实上书店的出版物也确实受到了新疆读者的热捧。因此,去新疆开设分店不仅是实现书店文化抗战目标的重要一环,亦是商机之所在。在无法直接进入新疆开拓业务的背景下,书店将希望寄托于杜重远,期望其运用与盛世才的私人关系助书店一臂之力。然而在盛世才翻云覆雨的政治手腕下,杜重远蒙难新疆,其将新疆建设成抗战大后方的理想与书店的新疆开拓计划皆成未竟的事业。

总之,梳理杜重远与生活书店相关史实,有助于让我们对整个生活书店史有更为清晰、全面的认知,20世纪30年代生活书店的崛起并非仅靠书店几个灵魂人物邹韬奋、徐伯昕等人带着一批编辑、作家不懈的奋斗,当然这极其重要,但“政治”作为20世纪上半叶中国的绝对“底色”,生活书店这家具有明确政治倾向的进步出版社无可避免地卷入其中。如此,杜重远、黄炎培、沈钧儒等在当时中国政坛上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对书店发展的“保驾护航”作用就不应被忽视,值得学界关注并作进一步研究。

〔作者周祯伟,上海韬奋纪念馆(中国近现代新闻出版博物馆)馆员〕

Unfinished Business: A Re-examination of the Historical Facts about Du Zhongyuan and the Life Bookstore

Zhou Zhenwei

Abstract:Du Zhongyuan, a well-known patriotic industrialist in modern China, also played a significant role in the history of publishing in his role as the director of the Life Bookstore. This paper illustrat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Du Chongyuan and Life Bookstore in Xinjiang after the outbreak of the Second Sino-Japanese War, and Dus unrealized ambition on the basis of thoroughly going through available historical facts. This paper also introduces the general situation of Xinjiangs cultural endeavors at that time.

Keywords:Du Zhongyuan, Life Bookstore, Xinj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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