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
远远没有结束,永远不会结束。不过是一年将尽
河流蜿蜒,转过一个弯儿又行将流远
不禁自问:这一年开心吗?累吗?有几分欣慰?
春、夏、秋、冬依次过,醒来,睡去
无大悲大喜,不知可否算从容?
我的朋友问我,还写诗吗?我有些忸怩,小打小闹还在呢
仔细想,都是过眼云烟。悲欢交集寻常事
一年将尽了,小打小闹还在呢。快乐很小亦常有
借几行文字与时光打情骂俏
面朝大湖
还是夏日的一天
我面朝大湖,一个人抽烟,发呆
村里一发小拎着鱼兜从湖上起鱼上岸
十分讶异:怎么一人坐在这里?
他一定没理解此刻我正进入一种状态
我很久没有这样了
长久地,安静地,凝视前方
淡白的湖水不像早晨晴好的时候发蓝
也许我看见了
也可能我并没有真正看见
我想起这里曾经是多么平缓的沙滩
忽然隆起一条蜿蜒的大道
想今天是几号了?我在哪里
日子一天天过不知究竟奔往何处
有一会,我的眼前空无一物
热风吹拂,在万顷湖水的涌动中
有一种深刻的平静
真是难得啊,我仿佛回到了自身
面朝大湖就像面朝自己
旁观者
隔着玻璃门看见那人
头向前伸,肩胛骨后仰
腆着并不凸起的肚皮,双手掐着腰
站在那却不像站着
旁边有几个人正在玩斗地主
(从我这边儿望不见)
那种一赌三的游戏煞是诱人
那人有点老了。看他变换姿势
将双手拢在胸前
使身体稍微直了些
午后的时光安谧又悠长
有一会我误以为是我站在那里
要不是那人肤色太黧黑了一点
那就是我——其实我认得他
他是大市场拉三轮的师傅,姓孙
比我小。他那么专注凝神
让人觉得世间似乎本没有无聊
的时光,只有无聊的人
我们遇见的每一个人
朋友从铜陵来已近黄昏
茶叙,酒欢。烦心的事居多
岁月的打气筒总不饶人
将彼此走形的肉身充得肿胀
此刻我们斜依宽大的躺椅
半斤五粮春已将情绪调至盎然
双脚插入滚烫的木桶
朋友说这是一天中最解乏的一刻
我们无言。昏暗的灯光
晃动着两张年轻的脸,如此陌生
我感到一丝悸动
朋友呼呼睡去
每天有许多人打我面前走过
我并不在意
就像朋友常常不请自来
如此平常的一天
我从没有想过我遇见的每一个人
其实都很偶然
放不下
苦涩放不下甜蜜,如同
果实放不下花朵,衰老放不下年少
如同秋之悲凉放不下春之烂漫
——我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当我想到我已两鬓斑白、额皱深深、眼睛变花
才知道我是多么干瘪与枯寂
分行
有些话需要分行才能说清楚——
把一些想说的话分行
说明思想有了层次、节奏、转换,甚至跳跃——
而把话说透是危险的
我看见,那些分行的文字
升起来了缠绕向上,摇曳、生动
像一串火焰燎烤我,在没有成为它之前(或者永远成为不了它)
我的面颊通红
我相信,我不是一只蚂蚁
恐怕有几十年了,我都没有这么出神地盯过一群蚂蚁
我看它们空着身子,没有翅膀
从胸部伸出许多脚来,爬过来爬过去
一样的小、一样的黑,无一不在忙忙碌碌
在矮墙上跑成一条之字形的黑缎子
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我不知道它们要上哪儿去?去干什么?
端午省亲,我的目光因微醺而有几分迷离、几分酸涩
我相信,有時候我还不是一只蚂蚁
——我蹲了下来,这么安静
秦学祥,“60后”,安徽巢湖人。有作品发表于《诗刊》《诗潮》《绿风》等,著有诗集《微醺》《像下午想起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