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心愿

■陆 锋

仿佛是一瞬间，父亲就老了！

我因为腿骨折受伤严重，暂时不方便走动，但工作上许多事情一时无法放下，父亲便推着我的轮椅进进出出奔忙。

和前几日一样，他将我的轮椅推到会议室门口，然后轻声说：“你进去开会，我在外面等你。”我正专注地翻看手中的文件，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等合上文件抬头，远远捕捉到父亲的背影——有些佝偻，有些瘦弱。这一幕，让我的眼眶有些泛酸。父亲，什么时候竟老了？

年幼时，我家住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上学很不方便。父亲舍不得我每天走一个小时的路去学校，便凑钱买了辆摩托车。清晨，父亲长腿一跨、大手一挥，高声喊道：“闺女，走，咱们上学去！”然后摩托车“突突突”地把我送到学校。我清晰地记得在校门口回头看到父亲的模样——身姿挺拔得像一棵松树，让我觉得分外安心。放学时，父亲总在校门口等着我，“突突突”地把我载回家。

上中学时，我学会了骑自行车，闹着要自己骑车上学。父亲沉默许久，最终带我去挑了一辆小巧轻便的自行车，我喜不自胜。谁知第二天，我前脚刚骑车出门，父亲后脚就骑着他那辆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旧自行车慢悠悠地跟在我后面。从此，摩托车的“突突突”声再也没有响过。

高中毕业那年，村子里修了路通了车，去哪都很方便。父亲捧着我的录取通知书，高兴之余有些失落。我终究没有顺他的心意考本市的学校，我要去外省读大学了。

还记得离家那天，父亲一把从我手里拿过背包甩上了自己的肩膀，还像当年骑着摩托车送我一样豪气干云地挥手说道：“闺女，走，咱们上学去！”跟在后面的我发现，父亲的背有些弯了。也许是行李太重，也许是别离太沉！

一路上，父亲一遍遍交代我路上看好行李，在外不要省钱，要好好吃饭。直到送上火车，他还不舍离去，声声嘱咐里溢满担忧。

火车缓缓启动，我趴在窗上看父亲，他同我挥手，我默默看着，眼眶湿润。父亲的身影在视线中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留在空旷的站台上……

大学毕业时，意外收到了德国公司的一个职位，我十分忐忑，想出去看看，又有些害怕。回家与父亲商量，他说：“怕什么？世界那么大，年轻人就应该去看看。”父亲的话给了我勇气，我独自去了地球的另一端工作、生活。

回国后，升职、加薪，工作愈发忙碌，只有过年前后的空当是属于自己的。我想卸下一身疲惫换个地方好好休憩，只是对父母满怀亏欠。纠结再三，我小心翼翼地问父亲，可否不在家过年？父亲爽快地答应了，还是那句话：“世界那么大，年轻人就应该去看看。”父亲的话给了我底气，在过年期间，我一个人游走了许多地方，放松了身心。

有个孩子曾问他的母亲：“如果将来我成为一个普通的人，你会失望吗？”同样的问题，我问父亲，父亲乐呵呵地说道：“傻孩子，你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啊！做父母的，就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快乐。”

是啊！父母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快乐。

开完会回家的路上，我看着专心开车的父亲，想到了苏轼在《洗儿诗》中写的“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年少时不懂诗中意，此时竟心有戚戚焉！

“爸，谢谢！”我郑重地向父亲道谢。

父亲怔了一会儿，然后笑呵呵地说：“谢什么谢，你是我的孩子啊！做父母的都这样……”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聆听父亲的笑声，笑声并着暖阳一起落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