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中文学社作品小辑

种菜（外一首）

无尘

你以优雅的舞姿

调整层次、空间、留白

装裱在那幅画里的

有你，有黄昏余温

还有一些，难以言状的事

比如你留在汉代的襦裙

比如我吟诵在山水的句子

比如那些复制品

在诗意中失真，运动且不再衰老

像我们爱过的旧事物

每天被你擦拭，在精致呵护下

我也有了同等气质

十五年来，我们种植朝露和童年

种植繁星和某些小期盼

我们在墙角开垦的土地前交谈

谈儿女，谈大自然的馈赠

谈你的导游词和我的诗

谈献身于土壤的暮年——

我们要走进彼此的体内

沉睡，变成两粒种子

闪电

我会在某个昨天，与其重逢

——天空落下的雷鸣

它们从北方赶来，追着旧城南行

像巨大的黑盖头，颤栗，摩擦

盖住了童年的显著部分

“咔嚓”一声，亮光劈开幽暗

風浪滚滚，漫过翻开的那页

她留卷发的照片，微笑着

夹在书卷

第一个章节。劳动者的影子

攥着一道道闪电

逆行的思想，阐述着年代美学

在昨天，我看到那年闪亮的句子

从一片人海中走出

像她暮年的目光

仍擦亮着，每一个黑夜

在屋脊上躺平（外一首）

刘鹏

影子专注于黑夜

爬上月光打磨过的屋脊

脱去虎皮，安静如一只猫

陷入梦想的沼泽

油老鼠飞翔在七月的俚语

它们低矮，像燕子保持距离

很多时候拥有同样的姿势，躺平

任由零碎的隐喻盘旋不定

给时间打上补丁

语言需要矜持，以此显示高贵

我们擦亮囚禁于

火柴盒中的神秘主义

认领，和抛弃

海洋

我不了解

写下她的名字时

泪水和无尽蓝的关系

她从未容纳我

是天空

推着我走上一只船

是船驮着我走进一片天

面对高远和精致的空

除沦落外，没有更

准确的理由再进一步

除去隆重的献祭

我焚烧庄重的文字

没法博得她的欢笑

她太干净了，我们隔着

乌有的镜子

倒叙时光（外一首）

赵慧

譬如梦境，譬如历史一再相似

理由

或者借口每每冠冕堂皇

我立在蒲公英的末端

分辨不出记忆和预言里些微的差别

此时某都市咖啡店的一碟青草，重叠于

孤儿紧攥的青草

无论纵横，时光退回荒芜

炮火冰冷

一具血肉之躯无法将其倒叙

期待

等一阵风一个雷一场雨

及一场雨的延续

麦芒终于完成此番轮回的使命

卧倒，用干枯覆盖干渴

我在麦芒之外

打开窗是废弃多年的除尘塔

花岗岩和爬山虎一样

喜欢积雨云，喜欢鸟雀的造访

还有倾斜立出的那株泡桐

此时我最怕一个字

瞬间可让时光倒塌，甚至历史消弭

过程如何风起云涌已无关紧要

所有的期待终将让位于结局

春思（外一首）

郭文杰

春天脱去陈旧

为骨骼添加的疼痛如期到来

这薄雾之痛

覆盖你

难以确定的追忆

有人说出了仇恨

花朵比远方更远，有人

在闪烁的花影中

遗弃，我们熟知的种种奇迹

谁让荆棘颠覆呓语深处的未来

从泥泞到沧桑

道路代替了怎样的宿命

而春天是漫长的

我卡在春天深处

我是时间的骨头，疼着

我坚忍得像一次逐渐风化的期许

黄昏

黄昏，从一排排梧桐树的后面

从遥远的地方

挡不住地涌了过来

仿佛一个人的脸上

有被风吹动的小小的忧伤

你所看见的夕阳，多像一张戏子的脸

水袖一甩，它就别过去了

梧桐树的乱手指，有些慌张

它们捧上来那一枚薄薄的月亮

照着一年中的雨季

我的掌上，每一条柔软的没有水的河流

仿佛一个人节俭的雨水

要留到明年春天，才让它们一起落下

剧本

立志

风告诉我

它还是去年那一场

被埋在断桥深处

现在被挖掘出来，被灌以血肉

和一些未被检阅的细节

还要经过多少双手，反复翻检

以及，闪光灯的洗练

才能站起来，生出五官和手

亦如故事，紧咬住牙齿的隐痛

也有不轻易张开的翅膀

它还在拥紧自己

敬畏地看着往来的人群

铜若燃烧，就有了虎势，赋予我

狂野和流动之姿

我听到剧本的主人

正在呓语般地安慰自己

枣树

聂厅

一喊外婆，枣花就开了

春天的外婆还年轻

千万只小蝴蝶盘旋在枝叶间

她仰着头，努力地

把我举进一片芳泽

她盼着秋天

早点把一粒粒闪亮的翡翠晒成玛瑙

站在树下张望。心心念念

我就会不远千里，扑进她的怀抱

甜蜜，一直在心头萦绕

冬天，打完枣后

北风扫掉最后一片叶子

外婆一下子就老了。那棵枣树

在我记忆里，任我怎么喊

也生不出一丝绿色

父亲

海琴

望天，和望人间是同步进行的

楼层高度不同

一栋与另一栋相望的时候

我相信，一磚一瓦记得抚摸过它们的父亲

父亲作为建筑工程师

我的童年和中年的海拔也不同

平地而起，他筛沙挑泥，钢筋混凝土

我应是他在边彊的，最得意的

红砖绿瓦

喜欢风雪满天的西域

喜欢隔着江南的高楼大厦望向北方的天

我的父亲在哪里，哪里就是

我的天

血糖指标高升，让父亲和旧楼房

陷入反向萎缩

必有人，在夕阳西下时望乡流泪

必有时间的脊梁，撑起我望向父亲的目光

探险者

王新华

岩羊涉险是平常的事

它怀有跳崖绝技

风逼近时

突然间站立

像个占星者

仰头

用两耳支撑天空

听上面掠过的火光

俯首时看着草丛

有无爆燃的可能

在自己的一条缝隙里

躲避开身后的影子

逃离

留下一面没有后路的绝壁

虚构一个村庄

陈维一

柳树上，野鸟唧唧啾啾

仿佛说着一种不容反驳的事实

年龄越大，距离自己安心的地方越远

我总会梦见，父亲活成了

管理户籍的老头儿

把我从庄稼地中择出去

此生，我与故土注定存在着

野草与庄稼的距离

我只能虚构一个村庄，安放思念

如今，思念我的人也离开了村庄

就只剩下村口他栽下的柳树

一帘烟雨

蔡恒学

这个时节的故乡，多雨

整理后的稻田像绵软的床铺

等着秧苗诞生

乡亲们在涂满晨曦的水田里一字排开

在时光中倒行——插秧时节

雨水恰逢其时，经三五天滋润

田野里便遍织绿毯

迷蒙细雨中，父亲带着斗笠、披着蓑衣

在田垄间巡视，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成排的檐滴像珍珠串挂起帘子

我在帘内，父亲始终在帘外

一棵树

林英

或者，千丝万缕属于烦恼

在立足之地，你止笔于末端

露出泥土——

是被风撩拨后的产物

或者，是鸟类闲散安置地？

没有任何的期待

你坚持成为这棵树

有力的枝干和茂盛的冠

是你，独守大江

忠实捍卫者的尊严

只是，钢筋和水泥

让每一次呼吸痛彻心扉

你努力把裸露的根，当成另一根枝干

不断拉长，或许在另一头

藏着生命的另一串密码

经过一座桥

周世顺

风，徘徊多次后

终于停留

取一根肋骨，将两岸连接

一个响亮的名字赋予它

让距离成了风景

赞美。渐渐地湮没

时间的侵蚀，字迹已不再新鲜

它，一直坚挺

记录下每个叩敲的声音

此岸到彼岸，彼岸到此岸

让两岸便捷

它已成地方的代名词

有客人经过时

它让介绍的人，又骄傲一回

趁着阳光还没有收紧

黄体铭

远山，树木被脱去了绿装

山崖裸露出肩膀，山雀的影子

无处可遁

秋风一吹，无数只蝴蝶纷纷

跌落进枯黄的杂草中

池塘里，水珠无力

唤醒昏睡的残荷

幸好，阳光还未完全倾斜

云朵的姿色，也恰到好处

放下吧，不用担忧旧梦是否来袭

绽放的野菊花，替你说出了一切

厌倦

王庆华

早已厌倦了这赖以栖身的黑屋子

出走的愿望爆裂在每一个黄昏

这里没有风、没有雨

没有一扇向北的窗

最美的夏夜也看不见北斗的星星

只有杂草，只有荒芜

只有时光的流逝像看不见的手

还有虚伪的笑、隐忍的刀子

银杏的叶子黄了几遍

离开的人走得更远

这世间有太多无奈

也有也许永远无法兑现的期待

也许一切都会死去

但爱情一定会重生

——请不要着急否定

这是我至今不曾离去的理由

菊花赋

董芹芹

一些似有似无的花事

占领了秋的高地

秋天用一只风的笛子

与菊花接头

说出暗语

在微醺的风里

菊花猜出了秋的迟疑

吹出一朵金黄

一朵浅紫

在婆娑的光影里与蝶相见

秋的剪影里有菊的影子

陶渊明的诗句里也有

在枝头最后一枚柿子的笑意里

菊依然摇曳着最后的美丽

芳香万里

父亲与泥土

吴淑彬

天下最容易接近的，是泥土

他站在泥土中，以劳动的方式

对话世界

扛着锄头从泥土中归来

阳光蒸发了他所有体能

像一枚风干的叶子，坠落地上

伸展一下蜷缩的筋骨

对视阡陌，以劳动者的口吻

对话，那些孩子

珍惜每一粒细小的米

爱惜每一颗平凡的菜

如果羽翼渐丰，要飞

也要先涉足这片泥土

蛙鸣

张新锐

一场大雨如期而至

来不及回应来不及回眸

一道閃电划破夜空

一串惊雷狮子滚过绣球

夏天的雨让人躲闪不及

蛙鸣却起劲亮嗓穿梭舞袖

如沟沟坎坎顺坡逐流一泻如注

庄稼们从干旱的枝叶里放任自由

一把钥匙打开一际广袤的夏天

这蛙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

只有父亲披着夜色一路走来

蹚起游浮的云雾和踩疼的蛙鼓

仰望（外一首）

雷晓明

我仰望一个人

她在田间劳作的姿势，有些驼背

甚至脸颊落下的汗滴

如一粒粒沉甸甸的稻谷

她的男人早逝，留下孤儿寡母

还有一间残破的土墙屋

田野以稻子的金黄为背景

她以驼背而弯弓的姿势手握镰刀

一片片稻子倒在田里

我再次以一种特有的方式仰望她

包括镰刀锋芒闪烁的汗珠

立夏

呼啦啦的一声

春妹被风婆子带走了

燕子的双翅在池塘剪出一道涟漪

夏姐穿着一件绿色的衣裳

从水中浮出

一位老农将山野割的艾叶草

装进筐里，驼着背影走入乡村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