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征的古典情愫

李维

两枝老干盘曲遒劲，干枯中带着倔强，如两条相互交缠的游龙，在虚空中翻滚盘旋。淡墨自然流溢，在与古干的相遇中消泯了属性，成为一个淡远的影子。而在枝干的末梢，几点淡淡的花朵，在静静地绽放着，幽寂而落寞，有暗香飘动。整个画面留着大片的空白，应和着虽虬曲但古淡的墨花。于是，这两枝梅花便和空白融化为一体。一种幽远孤寂的情绪主导了画面，使观看者恍若身在无边的世界里，梅花似烟似雾，在幽静中书写着孤傲、倔强。

这是陈征的一幅名为《墨梅》的作品。观看这幅画或者说这幅图像，给我一种深远的历史感。这种感觉来自画面的符号：纯然的墨色，没有一点其他色彩。这种由宿墨作为语言的绘画方式，使画面的色调灰暗古朴，似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这很容易产生一种时间流逝的痕迹，把时间引向遥远的过去。灰黑色是一种失去了生命力的颜色，显得无欲、枯槁。但枝头的梅花又向观看者诉说这是一个正在绽放的生命，是即时的、当下的、生机盎然的。于是画面的灰色和开放的梅花之间形成一种走向时间深处的精神指向。它是当下的，但又是和远古相互呼应的生命体。

而作为主体刻画对象的梅花，在中国又有着极其特殊的象征意味。“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梅花高洁、坚强、谦虚的品格，成为仁人君子的精神写照。“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是林和靖最著名的诗句，他将梅花传神的姿态描绘了出来。在林氏的眼里梅花是一个高洁的隐士，清和淡雅，又有着刚烈不屈的品格。不仅如此，南宋诗人陆放翁咏梅词《卜算子》写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借咏梅表现了诗人怀才不遇的寂寞和高风劲节的情操。它是中国历代知识分子重要的精神图腾，也是当代书画家的精神写照。因此，这幅图画中的诸多意象，就构成了一种古典意境和古典情绪。而中国艺术中的古典精神，也正是中国书画艺术家所追求和长期经营的一种审美取向和精神诉求。

艺术家陈征对传统书画艺术怀有真挚的情怀，虽不至于神圣化，却有宗教般的执着和真诚。他不是职业的艺术家，在中国这是很普遍的一个现象。他们仅仅出于喜好，在工作之外，投入了大量的精力。这种业余的艺术追求，不是茶余饭后的娱乐和消闲，也不是无聊时候的谈资，更不是供人消费的媚术，而是超越了简单的感官享受的自我修行。通过他上述画作《墨梅》，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陈征有着很深的古典意识。他同历代文人画家一样，崇尚“四君子”的高洁品格，除了酷爱画梅外，也钟情画兰、竹、菊等四时花卉。他同时擅长书法，在隶、楷、行、草等书体上都有很深的造诣，把古典精神当作艺术的精神定位。对传统文化精神价值的认可，一是来自对古人人格和道德的倾慕，二是源自对古典文化的美学诉求。因此，陈征的古典情愫，更多的是对优秀传统文化的敬仰和践行。

作为一位用功至深的书画艺术家，陈征善于在提炼与归纳素材的过程中赋予自然以诗意和畅想。他有着自己感悟、传习和转化的办法，复归传统古典精神，就是要由内而外，即把传统符号和艺术心性結合起来去观察和诠释眼前的自然万物，再由外而内地丰富和激活固有的“知识”，使其成为有生命力的艺术符号。因之在现实和理想之间，他总是力求使胸中所思超越客观景致的局限，将物象转化为心象，将心境转化为意境。在创作中，他面对传统，不是简单服从，而是依存于生命自身的感悟，使自己处在更深远与广阔的历史文脉中而显出价值。他所作的梅花，清淡秀雅、冷香悠长，而所作《墨菊》也是一幅别开生面的作品。此作绘折枝菊花凌空盛开，为萧瑟的深秋时节带来一片生机。画面上，两枝枝丫由右下向上进入画面，一枝虬曲上展，另一枝低斜延伸。墨色淡雅萧疏，有隐逸出世之风。《墨兰》也是用淡墨涂抹叶子、花瓣，芊叶淡出，兰心轻吐，似有沁人的芬芳。在笔墨上，画家以草书笔法入画，以笔锋的正侧、落笔的轻重、施墨的浓淡，点染大小、形状、向背、明暗不同的叶子。湿笔、干笔并用，墨色浓淡相间，笔断处意不断，使细劲的枝条透出坚韧的质感。纵览全图，构思独特，枝叶左右延伸，上下呼应。勾点随意，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颇具章法，整体参差有序、疏密有致，给人以别具一格的视觉感受，隐匿着灵性光芒和精雅气质。

把艺术当作一种情怀、一种显现自我的方式，是后工业时代和消费时代一种有效的手段。这关乎个体在社会中的身份、价值、社会预期等诸多因素。互联网时代，我们生活在以信息为主导的生活模式之中。人人被信息化、符号化，成为社会生活中的符码。也就是说，人被社会化的进程吞噬。这种境况下，艺术成为一种自我拯救，成为人在世界中的挪亚方舟。为了最大限度地表达内心情感，或者说让自己获得真实性的存在，用自己的艺术讲述自我的生命体验，陈征先生将自己心灵和古人沟通，和古典精神相应和，将其视为吐露自己心声的出口。在画家艺术作品意象的牵引下，观者的目光会自觉或不自觉地穿越作者所营造的自然景致而指向更为深远的精神所在。

“燕山农家篱下风，飒飒秋歌倚槛听。月上十渡清霜满，始见傲骨更分明。”这是陈征的一首题画诗，也可以见证他对古典精神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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