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芳枚
内容摘要:莫言是一位始终心系故乡的作家,在获得诺奖后创作发表的首部作品集中,依然承载的是有关自我人生记忆的故乡人事,写作风格从传奇走向了日常。在独特的个人叙事中又饱含了集体的历史记忆,而个人与集体记忆的背后蕴含着难以磨灭的创伤性事件。该创伤既是属于故乡集体的,也是属于写作者个人,莫言的书写既构成了对童年创伤的一场延迟性回应,又构成了一场对个人千锤百炼般的心灵锻打。
关键词:莫言 《左镰》 个人创伤 文化创伤 创伤书写
在《晚熟的人》这部短篇小说集中,《左镰》置于首篇,具有特殊意义。对此,莫言在小引中专门向读者做了解释:“各位读者,真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在长篇小说《丰乳肥臀》、中篇小说《透明的红萝卜》、短篇小说《姑妈的宝刀》里,都写过铁匠炉和铁匠的故事。在这篇歇笔数年后写的第一篇小说里,我不由自主地又写了铁匠[1]。”一个人不由自主的书写状态其无意识的背后定有着必然性的东西。莫言其后给出了两个原因,其一:童年给铁匠炉拉过风箱,老铁匠曾说要收他为徒;其二,在棉花加工厂工作时,抡了大锤,打过铁。但是,莫言的解释却与《左镰》文本本身存在一定错位,对真实原因进行了隐匿化乃至躲避化的处理,但正是这种错位才深刻地暴露了“我”對童年创伤性事件的愧疚,也才更深刻地显现了作为知识分子的莫言在写作时高扬的自我审判精神。
一.个人创伤的异化
“创伤”经过以弗洛伊德、拉康为代表的精神分析学派的阐释,已由外部力量所造成的物理性创伤更多地转向了精神性伤害。弗洛伊德认为创伤的起因是经验性的:“任何能够使人痛苦的经验,如恐惧、焦虑、羞愧或者身体疼痛,都可能引起精神性的创伤[2]。”凯西·卡鲁斯则进一步将“创伤”的概念引入文学领域,在《不被承认的经验:创伤、叙事与历史》一书中将创伤定义为:“对意想不到或难以承受的暴力事件所作的响应,这些暴力事件在发生当时无法完全掌握,但后来以重复的倒叙、梦魇和其他重复的现象返回[3]。”
《左镰》中遭受创伤的主人公是田奎,年少时右手被父亲亲手剁掉,属于物理性创伤,后转化为精神性创伤。一个炎热的下午,一群孩子聚在池塘边戏水,用泥巴欺负了村里的傻瓜喜子。面对喜子父亲刘老三的上门追责,“我”和“我”的二哥在父亲的怒威下将责任推向了田奎,而他处于事件的不在场状态。“我”和二哥的诬陷难以避免的间接性造成了田奎所遭遇的暴行,从而使得主人公田奎承受了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创伤。
对受害者而言,由于冲击力过大亦或是受害者心智的尚未成熟,在发生时,创伤性事件并没有得到完整而明晰的理解,其回归会表现出一定的延迟性(belatedness),先在受害者大脑中潜伏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潜伏期(latency),才开始不时回归,这种重复性被多米尼克·拉卡普拉(Dominick La Capra) 称为“复演”(acting out)[4]。田奎所遭遇的违背伦理常情的暴力性事件恰好发生在他上中学之前,属于人生的少年阶段,对世界的理解与判断都处于一个“未完成”的状态,还不具备独立的、完整的对事件的认识能力。人物的内心由此发生了巨大转折,作者以一种隐喻的方式象征了主人公的转变。田奎永远都在有着几十座坟墓的树林里割草,坟头的草都是一些低矮、枯黄的茅草和菅草,就连天生不是割草的料的“我”都瞧不上,而田奎却“用那张左镰,像给坟墓剃头一样,耐心地割[5]。”回归到具体的现实背景去考察,会发现,如果是为了更好更快的通过割草这一活动来顺利达到挣公分的目的,那么痴迷于割取坟墓的草则显然属于异常行为,因为坟场的草都是一些“次品”,甚至换取不到所谓的公分。从该角度而言,田奎这一反常行为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就值得探讨。鲁迅曾经将自己的第一本杂文集命名为“坟”,对此,他说:“惟愿偏爱我的作品的读者也不过将这当作一种纪念,知道这小小的丘陇中,无非埋着曾经活过的躯壳[6]。”在鲁迅那里,这一小小丘陇代表死亡,坟作为死亡的典型意象,意味着事物的终结,但同时也意味着新事物的开始,埋葬的力量隐含着从旧我走向新我的转变。于田奎而言,坟意味着他在某种程度上的死去,也意味着一个新我的生成。当“我”在坟前问田奎为什么不考中学时,田奎却告诉“我”有座坟里有一条大蛇。看似是答非所问的对话,实则以隐蔽且深刻的态度对此做出了回应。在基督教的创世神话当中,蛇就扮演了一个破坏者的角色,它引诱女人犯罪,导致了夏娃与亚当被逐出伊甸园,并且使得女性承担生育之责,饱尝妊娠之苦痛。而在我国的传统语境当中,蛇作为异类的说法也早已有之,如屈原在《楚辞·招魂》说:“雄虺九首,往来倐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可见,在中外文学作品中,蛇作为一种隐喻符号,都象征着邪恶、阴暗、凶残,于人而言它是异物,所以,“我”才会对蛇感到格外恐惧,相反,只比“我”大五岁的少年田奎对蛇却毫无惧怕之心,因为“自从我爹剁掉了我的手,我就什么都不怕了[7]。”在“我”的身上体现了人对异物由恐惧而排斥的状态,在田奎身上则呈现了对异物的接纳状态,正是这种接纳有力的说明了人物的转变:当你不害怕某种异物时,可能你已成为其同类,即异物本身。这条如茶碗般粗的大蛇是住在坟内的,在空间上它是向内的,象征着田奎的内心,创伤性伤害使得人物的内心已发生彻底转变,有了想象邪恶的可能。
在故事的结尾,田奎对欢子的接纳与其说是一场宽恕与消极,不如想象成是一场延迟而来的复仇。欢子作为喜子的姐姐,其人物身份可以归结到使得田奎失去右手的责任人之一,而她同样是以一种“异类”的身份被田奎所接纳:
“很多年后,村子里的媒婆袁春花,要把寡居在家的欢子介绍给田奎。那时,她的爹刘老三和她的哥喜子都死了。她先是嫁给铁匠小韩,小韩死后她改嫁给老三,老三死后,她就带着孩子回来了。袁春花说:“人们都说欢子是克夫命,没人敢要她了。你敢不敢要啊?”
田奎说:“敢!”
欢子克夫,接纳欢子即意味对死亡的接纳,田奎此时已经完成了由“旧我”到“新我”的转变。读者当然可以把这种接纳理解成田奎历经磨难依然顽强、向善,一如年少时的美好,这一解读可以成立,但不够深刻,有些泛泛而谈。莫言作为一位成熟的作家,他探讨的更多是有关生命与人性的复杂经验,所以《左镰》这样一个文本同样无法阻止读者去想象另一种可能,即田奎在内心发生异化后,“新我”也可以成长为一场迟来的复仇。如果将人们所经受的创伤都当作成为更好的人的催化剂,赋予苦难褒奖,简单的将这类作品看作是成长类小说,那么苦难写作也可以建构为一种权力话语,将个体的生命意志踩在痛苦之下。
值得注意的是,莫言在处理文本时,用穿插的片段式童年记忆的场景来回衔接代替了情节发展的完整叙述,如每年夏天去看老韩三人在槐树下打铁、一个炎热下午发生在池塘边的闹剧、“我”爱看田奎割草并与之发生的对话等,刻意省略了对具有震撼性的核心事件的详细描写,如田奎右手被砍时的细节,为何失去的不是他在学校就被规训的左手?田奎造此暴力时的即时反应,他有没有向父亲做出解释?还是他的解释被当成了一场无力的辩解?按莫言此前的创作习惯,对暴力、极刑场面的手术刀般的解剖式书写,《左镰》中的关键情境的弱化处理就显得不同寻常,也正因如此,田奎在关键之处的失声留给了读者更广阔的思考空间,也使得看似温柔的暴力书写有了想象另一种极端暴力的恐怖的可能性。
二.文化创伤的历史
杰弗里·亚历山大认为:“当个人和群体觉得他们经历了可怕的事件,在群体意识上留下难以抹灭的痕迹,成为永久的记忆,根本且无可逆转地改变了他们的未来,文化创伤(cultural trauma) 就发生了[8]。”《左镰》所蕴含的文化创伤隐藏在田千亩对其儿子田奎的暴力背后,几个孩子间的闹剧真的就足以让一位父亲对自己的亲生孩子做出如此暴行吗?因为我的孩子仅仅被他人指认用泥巴欺负了别的孩子,就不假思索的親自剁掉孩子的右手,这显然让人感到震惊,因为它超出常理之外,超出了人们对伦理的认知与理解。只有把这场暴行还原到那个年代的集体记忆中,该异常行为才拥有合理化的解释,其背后呈现的是处在历史长河深处的文化创伤。
刘老三在“我”家质问闹剧原因时,叙述者通过刘老三之口透露了一个重要社会背景,即文革的历史。成分上,刘老三属于贫农,田千亩属于地主,曾经斗争时刘家对田家有过恩情。也正是有过恩情,刘老三才认为田奎欺负傻瓜喜子是田家恩将仇报,怒气冲冲的找去算账,而田千亩在事件的具体反应中依然与其儿子都处于一个失语状态。事件发生在乡村,发生在一个特殊年代,传统的伦理道德自古以来在乡村是保留的最为完整的,也是最难以瓦解的,这即有地理上的关系,又有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因素。如沈从文的《边城》,即使在中国发生大变革,城市文明愈演愈烈之时,湘西茶峒依然保有原初的、自然的、充满人性美的乡村伦理道德关系。文革作为具有极强破坏性的一场十年斗争,必定给乡村传统伦理关系造成了严重破坏,这种破坏对那时的人们就形成一种亲历过的创伤性记忆,莫言的山东高密乡也不例外。“‘文革的创伤性质对大多数人而言实际上都是事后的重构。只有当人们经过了新启蒙的思想洗礼,获得了反思‘文革的能力,认识到了造成‘文革灾难的根源之后,我们才有了思考这些社会危机的全新的意义——理解系统,这个时候,社会事实才被建构成为了文化创伤[9]。”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中,包括卢新华的《伤痕》、刘心武的《班主任》、古华的《芙蓉镇》等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和部分知青文学作品就属于将社会事实建构为文化创伤的一次集体书写。在一个阶级斗争意识高昂的年代,地主成分成了所有人可以随意批斗的靶子,在这场浩劫中,田千亩处于被施暴者的位置,这段历史构成他的创伤性体验。这场体验既是属于他个人的,也是属于集体的。在这段特殊历史记忆之下,刘老三向田千亩讨要说法,这一事件构成了田千亩的创伤再现。过往的被压抑的创伤性记忆在无意识中被释放,曾经作为被斗争对象的屈辱与愤怒感得以重现,这些才使得父亲将屈辱与愤怒转嫁到了孩子身上,田奎的右手就这样被父亲剁掉了,在这一层面上,故事所叙述的反伦理、反常情的行为才得以成立,才具有内部逻辑的合法性,也才能在小说中打开一个更隐蔽,也更开阔的理解空间。
此外,文本的另一细节也值得引起注意:
“他用左手挥镰,因没有右手,右胳膊上绑着一个铁钩子。他用铁钩子将割下来的草拢在一起。我感觉到他那个铁钩子比我的手还灵便。我也曾尝试用他的左镰割草,但感觉非常别扭。我问田奎:“你从小就用左手吗?”
他说:“刚上学时,我拿笔都用左手,后来老师不允许,逼着我改过来。但不当着老师的面我还是用左手。左手写得快,右手写得慢。左手写得俊,右手写得丑。”
从这段对话中,可以得知田奎是左撇子,他的左手可以写就一手好字。尽管学校并未明文规定学生必须用哪只手写字,但在具有各项规章制度细则的学校里,用左手写字的行为是不被老师允许的。处于明文规定之外但又具有高度强制性的禁止是一种向内的甚至是无意识的规训,乃至一般人意识不到它,这是一种求同的规训,大多数的同一构成了评判的标准,是所谓正常对不正常所施行的话语暴力。福柯的圆形敞视主义(监狱)为权力的建构撕开了一道清晰可见的口子,现代社会中小学的建筑结构基本上也是一个全景的监视机制,走廊里边有很多教室,教室有前后门,门上一定会有玻璃窗户,学生毕业很多年还会对班主任在后门的凝视感到恐惧,这种凝视就是一种不对等的注视,这种注视要求你自我约束,约束的背后就是规训。现代社会因为有了这些监视机制的存在,导致了现代社会权力无处不在,但这个权力不再是那种公开的压迫式的权力,而叫做微观权力。这种微观权力在运行过程当中的方式是让你自我约束,自我约束导致的结果是个性丧失。现代社会只生产它想要生产出的人,想要规训出来他想要规训出来的个体,而不会允许有个性的人的存在,这就是福柯笔下的规训社会。
从这一层面来讲,田奎不仅遭受到暴力创伤,也遭受规训创伤,田奎可以是个体,而个体无疑属于社会集体的一部分,所有人都有可能正在承受“规训与惩罚”。
三.创伤的文学书写
安妮·怀特赫德在《Trauma Fiction》一书中曾提到:“那种力图表现或呈现历史上的创伤性事件的欲望产生了许多重要的当代小说[10]。”这种历史既可以是个人的,也可以是集体的。基于创伤的文学书写是表达及治愈创伤的重要手段,在我国文学传统中,创伤写作的例子完全可以追溯到中国的古典诗文,如屈原的《离骚》、《天问》以及司马迁的《史记》。
莫言在创作晚期阶段还念念不忘的打铁情节也是属于他的一次创伤书写,《左镰》的书写既是童年创伤的记录,又是“晚熟”之后的内心忏悔。叙述者与作者是无法完全等同的,同时也是无法完全相剥离开的。莫言在此次小说集中,存在大量的自我暴露:早期入伍当兵,未成名前与其他文人的诗会,成名后的回乡等叙事都与他本人的现实人生经历重合,这为我们提供了从文本进入莫言内心世界的一个切口。《晚熟的人》这部集子写的都是故乡人事,属于莫言的返乡叙事,乡土是他找寻自我必不可缺的原初场域,现在的莫言是以一个具有阅历的“老者”在回看他的前半生,在回看的过程中挖掘出了当时未被“小莫言”所理解而如今感到忏悔的创伤记忆。
如前所述,莫言在处理《左镰》时,不仅开头就急着告诉读者自己的打铁情节,还一改往日的写作习惯,弱化了情节冲突,不追求紧凑的叙事,代之以片段式的场景串起事件的前因后果,这都可以看作是写作者对过往创伤的有意暴露,又是某种程度上无意识的躲避。莫言将叙述者的声音交给了和现实的我高度重叠的“我”,“我”是造成田奎残疾的有力推手之一,田奎所承受的人生苦难是“我”必须长大成人后有了一定社会阅历才能真正理解到的,而理解的同时也意味着“我”的愧疚与事件真相的出场与爆发。“(儿童)只能用一种窥探着的眼光去打量远远超出他们理解能力而他们又必须适应的成人社会的游戏规则。透过这样的儿童眼光,自然就有可能避免覆盖在现实生活上的谎言和虚伪[11]。”事件的原初面貌发生在“我”的童年期,“我”在暴力之下的责任推脱与对田奎的污蔑是“我”在童年期无法经深思熟虑再做出行为选择的阶段,但对田奎个人的毁灭性打击却切实的发生了,于是当“我”获得了对童年事件有足够全面理解的能力后,“我”意识到了自己在事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对他人造成了何种伤害,“我”的创伤也就从原本深埋在无意识的层面中暴露出来。
只有理解了作为施害者的“我”同样具有创伤性记忆,才能理解每年夏天槐花开的时候,“我”总是去看铁匠老韩与徒弟打铁的场面;才能理解叙事者对“左镰”的反复描写所具有的象征意味,左镰,左手拿的镰,即田奎的象征。才能理解莫言将《左镰》至于首篇的意义所在,它可以看作《晚熟的人》这部集子的一个核心定位,即对人性的反省,对作家自身的灵魂拷问,该内核贯穿了整部作品集的写作主题。“左镰打好了。这是一件特别用心打造的利器,是真正的私人订制,铁匠们发挥出了他们最高的水平[12]。”这把被用心打造的利器,是人为用火烧红,经过三轮捶打而成的,这人为锻打的过程也象征着田奎所承受的伤害。
细读全文后,莫言在小说的小引中对读者的解释,则暗含了一个有罪者的自我解剖,“一个人,特别想成为一个什么,但始终没成为一个什么,那么这个什么也就成了他一辈子都魂牵梦绕的什么。这就是我见到铁匠就感到亲切,听到铿铿锵锵的打铁声就特别激动的原因。这就是我一开始写小说就想写打铁和铁匠的原因[13]。”莫言的解释与文本真实原因的错位由此暴露了出来,莫言把想成为铁匠当作自己文学创作的打铁情节的原因,但真正让莫言一再情不自禁书写打铁事件的原因是源于幼时的懵懂“责任推卸”所带来的负罪感,每当“我”回忆起打铁的场景,就能联想到是“我”造成了田奎的残疾,铿铿锵锵的打铁声响应的是田奎的痛苦,也回响着“我”的自责。所以,对真实原因刻意为之的偷换,深切关联着莫言内心深处所承受的一次创伤记忆,而这份最终迟来的愧疚书写则是莫言自我审判的一份文学证词。
《左镰》叙事者“我”的存在,是写作者暴露“内心有罪”的一次文学吐露,也是莫言晚年回顾漫漫人生之路的一次自我灵魂的拷问。深受陀思妥耶夫斯基影响的鲁迅就曾谈到过:“凡是人的灵魂的伟大的审问者,同时也一定是伟大的犯人。审问者在堂上举劾着他的恶,犯人在阶下陈述自己的善;审问者在灵魂中揭发污秽,犯人在所揭发的污秽中阐明那埋藏的光耀。这样,就显示出灵魂的深[14]。”在获诺奖后的回归之作里,莫言有着对鲁迅的呼应,对灵魂的深刻暴露,善与恶共同献给人们的凝视,书写是一场“我”的自我审判。
显而易见,莫言已开启了新的故乡书写模式。虽然落脚点依然是高密东北乡的人事,但不再呈现一个寓言化的隐喻空间,而是落实到了一个个真实的人。通过一个返乡者的见闻,呈现了一个生动具体的故乡,也呈现了一个自我忏悔的写作者。可以说《晚熟的人》完成了莫言对于故乡乃至人生的记忆重组,而《左镰》便是打开这段完整记忆的阀门。《左镰》的创傷叙事主要呈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左镰持有者的个人创伤,即田奎,并经历了由物理创伤到精神创伤的转化过程;第二,造成个体创伤背后的集体文化创伤,即文革记忆是隐藏在超自然事件下的一段无法抹去的历史印记;第三,施害者“我”理解延迟下的自我审问之创伤,即书写者莫言。总而言之,莫言的回归之作高扬着强烈的自我批判精神,与鲁迅笔下的那种“我也吃了人”的自我审视、批判的愧悔意识高度契合。面对深耕于故乡之中,那难以消逝的打铁情节,莫言的书写就是一次朝向自己的“镰刀”,就是对自我灵魂的一场心灵锻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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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关于这一概念的具体定义,可参见Dominick La Capra.Writing History,Writing Trauma (Baltimore and London: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2014)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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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莫言.晚熟的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15.
[13]莫言.晚熟的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2.
[14]鲁迅.鲁迅全集(第7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05.
(作者单位: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