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文 郑泽坤
【摘要】1993年电影行业机制改革,拉开了中国电影全面迈向市场化的序幕。三十年前的这场改革,从发行端入手,着重解决制片、放映在内的三者经济分配不合理的问题,是整个行业自上而下、由内而外的自我革新。“93改革”紧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的时代命题,从内部挣脱了束缚电影行业发展的镣铐,为中国电影市场转型升级搭建了底座雏形。回望这一中国电影界的大事变,审视其撬动市场发展所构建的原因,对当下中国电影市场持续繁荣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关键词】电影市场 市场经济 93改革 3号文件
中国电影市场化改革,以1993年为原初时间节点,是一场针对电影行业内部机制僵化问题的自查纠偏行动。“93改革”确定了中国电影走向市场化发展的整体步调,此后三十年间,电影行业又陆续进行了股份制、集团化、院线制等改革,使中国电影行业完成市场体系化、行业产业化、公司集团化的历史衍变,并在2020年“首次超越北美成为全球第一大市场”[1]。回顾三十年前电影行业发生的转折巨变,是一条“寻找中国电影市场振兴的艰难之路”[2],亦是历史的必然选择。其不仅是一次伟大的尝试,更重要的是为中国电影行业带来了一次伟大的思想飞跃。它的关键作用在于破解了行业内部陈腐的思想枷锁,消除了制片、发行、放映之间的行业壁垒,为中国电影的发展提供了开放思维。于今而言,中国电影市场经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三年低谷后,迫切需要进一步深化改革。通过回顾和审视中国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历史环境,透析改革的实质精神,希冀为重振中国电影市场,实现全行业高质量发展,全力以赴迈进世界电影强国序列,提供理性认知与参考价值。
改革开放后,此前遭受重创的中国电影事业百废待兴,业界人士对电影体制改革保持高度热忱。从1978年至1979年,中国电影界先后完成了对“十七年电影”的解禁,恢复农村电影放映队,创建电影发行放映公司等举措,并在1979年末创下了293. 1亿人次观影的惊人壮举。1979年8月1日,国务院批准了文化部、财政部提交的《关于改革电影发行放映管理体制的请示报告》[国发(1979) 198号文件],正式确立中影公司在发行放映中的绝对领导地位,并且规定“发行收入的比例分成,全国平均70%上缴中影公司, 30%留给省、市、自治区公司”[3],在财政上按照“二八原则”,发行放映单位所得利润的20%上缴财政,剩余80%用于发展电影事业,此时的中国电影事业从废墟中复兴,大有走向繁荣的姿态。
20世纪80年代,面对录像厅、歌厅、电视剧等文娱事业的迅猛冲击,为抢占市场份额,电影界又先后进行了三次改革。首先是1980年文化部下发1588号文件,将全年每部影片平均110个拷贝数,故事片每个拷贝发行权费9000元、舞台艺术片7000元的硬性标准放开,规定若制片厂的实际拷贝数浮动在110个上下10%的数量区间内,可由文化部电影局调整每个拷贝发行权的价格,这样使电影行业与市场有了某种联系,但实际上还是戴着镣铐跳舞。其次是1984年开始的中影公司体制改革,文化部将电影事业定义为企业性质,此举松动了延续35年统一定价的电影票价体制。最后是1987年前后开始的改革, 1986年电影局从文化部移交给广播电影电视部主管,由于各省、市、县的电影公司仍归属当地文化部门领导,产生了管理体制上下错位的乱象。致使1986年后,“全国1/3左右的发行企业亏损,北影、西影、峨影和上影先后负债累累,生产难以为继。”[4]为此广电部于1987年下发了975号文件和1989年的351号文件,继续对拷贝结算进行改革,但未能阻止电影行业走向衰弱的事实。1993年之前,针对中国电影行业机制的改革从未停止,但基本上是在原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修补改良,并未真正触及原有体制。直至1993年电影行业机制改革,中国电影行业才迎来涅槃重生。
(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确立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正式确立,是“93改革”成功开启的关键动因。1992年初,邓小平同志进行了一场意义非凡的南方谈话,谈话的核心意义是秉持实事求是的态度,阐明市场在计划经济中的重要作用,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创建指明了方向。南方谈话在中国电影行业内掀起了一场“换脑筋”的思想风暴。首先是使中国电影界深刻认识到“电影全行业面临着一个经济体制改革的问题”[5]。因为在中国,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由于电影在文化宣传上有其特殊性,是唯一没有进行根本改革的行业。其次,是使业界开始重视电影的商品属性。电影是一种特殊商品,拥有商品性和非商品性的两重性。“电影未进入流通领域前就是按商品规律进行生产,首先构成影片的一切物化劳动都是尊重商品规律才得到的”[6]。作为商品,电影必须进入流通领域才能展现其全部价值。最后,是要形成电影的销售市场。市场是流通的必要场所,这个市场是贯穿制、发、放三个领域的销售市场,而不是处于末端的消费市场,只有这样,制片方才能根据市场反馈,掌握影片的自销权和定价权。基于上述三点,电影界对怎样实现市场化改革有了本体认知和跨界思维。
1992年底,党的十四大胜利召开,正式确立了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大会的召开恰逢其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被正式确立无疑给了全国人民一个改革的主心骨。自此,在全面改革的号召下,为使中国电影事业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全国电影业上下各个单位共召开了20多个电影改革会议”[7]。汇集各方意见后,广电部拟定了一份改革方案和实施细则,并于1993年初下发了《关于当前深化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若干意见》。有了总纲领、总指挥、总方向,电影行业顺势而为,开启了大刀阔斧的市场化改革之路。
(二)电影行业内部机制僵化
电影行业内部机制僵化,是促成“93改革”的根本原因。“中国电影的发行放映体制是在借鉴苏联模式的基础上,形成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公司———省级发行公司———地市发行公司———县公司这样一个基本架构。”[8]这种发行体制对新中国早期电影事业的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其优势在于使电影行业始终处于一种较为稳定的体制状态,不易受到外界干扰,易于管理。但随着改革开放,在大力发展经济的时代潮流下,旧体制的弊端日益显现出来,具体表现在五大方面:第一,经济分配不合理。制片方分成比例太少,严重制约了制片厂的生产能力和积极性;省公司和地级市公司分配不均,省公司分成比例過高,压榨下级公司,还存在少报截流乱象;电影工作者酬金分配不均,国产片酬金远低于合拍片,拍电视剧和广告片的收入远超拍电影,制片主任中饱私囊,演员吃回扣等问题严重。第二,电影拷贝供求冲突。制片厂要盈利必然要扩大供应电影拷贝数量,发行端的需求量则受制于中影公司硬性规定的拷贝成本,再加上电影质量良莠不齐,导致拷贝存在供不应求和供大于求的问题,形成恶性循环。第三,发行放映与群众脱节。电影的发行期较短,导致城市观众来不及观影,影片就下架了,而农村地区则看不到在城市中放映的影片。第四,电影公司人员编制冗杂。以当时山西省为例,“108个县公司, 92个亏损,但照样进人”[9]。第五,管理体制上下错位,信息反馈困难。处于系统终端的人员逐级向上反馈信息,层层递进导致信息混乱,最终的结果是上下层级互为掣肘。旧体制已经根深蒂固,如何实现突破完成市场转型,是“93改革”需要完成的主要任务。
(三)电影市场内外形势严峻
电影行业连年亏损,观影人数猛烈下滑,严峻的电影市场形势是推动“93改革”的现实因素。从外部环境上看, 80年代兴起的多种文化娱乐活动将观众分流,非法录像带和私影拷贝泛滥成灾,这导致自1978年、1979年创造了超过200亿人次的观影纪录后,观影人数、场次逐年下滑。事实上,从数据和市场反馈来看, 1978年后繁荣的中国电影市场,与改革开放带来的观众高涨的观影热情有直接联系,这股观影动力是外界环境引入的外驱力,并非电影行业凭借自身建设打造的内驱力,观影热情下降后,电影市场的热度也开始冷却。
从内部环境来看,多年以来国产故事片没有较大的美学突破,电影类型较为单一,风格呆板枯燥,无法与大量涌入的“娱乐片”竞争。在发行放映端,截至1992年底,全国有放映单位133766个,放映电影2266. 4万场,观众105. 9亿人次;放映收入人民币20. 0277亿元,发行收入9亿元。与1991年相比,放映场次下降17. 5%,观影人数下降17. 5%,放映收入下降15. 1%,发行收入下降18. 1%[10]。相比之下,制片厂的收入更是惨淡, 1992年的制片收入仅有1. 68亿元,不足总收入的十分之一,形成一种利润倒挂现象。整个电影行业陷入了绝境,连基本生存都成为问题。许多制片厂纷纷寻找自救之路,主要有四种方式:一是吸纳社会资金进入,采取让利分成的方式合作;二是開发副业,采用多种经营方式用来补贴生产;三是积极寻求外资合作,用合拍片赚来的钱再来补贴国产片的拍摄;四是申请贷款,但由于当时国家紧缩信贷规模,各制片厂想要拿到贷款困难重重。可见, 1992年中国电影市场展现出岌岌可危的状态,是历史长期累积的结果,并非发生在当年的偶然事件。追本溯源,这个问题还是出在中国电影行业僵化的体制上,改革已经迫在眉睫。
1993年1月5日,广电部颁布《关于当前深化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若干意见》(广发影字〔1993〕3号),在业内也被广泛称为“3号文件”。“3号文件”制定了三个主要目标:一是电影全行业必须适应十四大确立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二是进一步明确观众在市场中的主体地位,这些观众包括:影院、农村放映队、电视、录像播放电影的观众;三是要从社会效益和市场效益检验电影市场的发展状况。为实现目标,“3号文件”从以下三大抓手展开改革。
(一)打破中影的垄断地位
从体制层面打破中影公司的垄断地位,是“93改革”的首要任务。自1979年中影公司被指定为全国电影发行放映的“大总管”后,到1993年前,中国电影市场一直受中影公司管制。计划经济体中,中影公司作为电影发行放映的枢纽,具有统筹协调功能;但在市场经济体中,其对发行放映的绝对话语权,对市场运行而言是致命的。故此,“3号文件”首先要做的是解除中影公司的控制权,具体提出了两条措施:“一是将国产故事片由中影公司统一发行为由各制片单位直接与地方发行单位见面(进口影片仍统一由中影公司向各省、市、自治区公司发行);二是电影票价原则上要放开,具体由各地政府掌握。”[11]撤销中影公司的电影统一发行权,改变了原有的一对一格局,制片单位与地方发行单位直接见面,可以有效解决影片拷贝供需数量上卡脖子的问题,拷贝用多用少由两个终端口直接决定。地方政府自定电影票价,实际上就是要求各地按照本地市场实际情况考量,要遵循市场和商品流通规律,不能全国都吃一碗“大锅饭”。由于十一个老、少、边省、区在地缘上具有特殊性,仍通过省、区公司发行。面对一些特殊情况,“3号文件”也指出:其他省、市,也首先依靠省级含(广州、重庆市)公司发行,但如因某种原因发行不畅,经电影局协调后,也可向下发行。
“3号文件”还指出:制片单位可同地方发行公司通过出售地区发行权、单片承包、票房收入分成及代理发行等方式进行经济结算(以前的一切经济关系,包括债权、债务,仍按原规定合同执行)。这样一来,制片厂在资金周转上,包括融资、借贷等问题,都可以得到有效缓解。在影片规格和海外发行上, 16毫米规格的电影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发行市场可以直接下沉至县级公司和农村放映队; 70毫米的新规格可以直接面向电影院;面向海外发行的影片可以自主办理。这毫无疑问是中影公司巨大的让步,也是打开新局面的密钥。此外,“3号文件”还对科教片、美术片、纪录片、儿童片提供发行保护,由中影公司与制片厂按照“三七分”的原则,并且这个比例可在日后由制片厂自主调节。总体看,中影公司此番举措是让利于民,并且“3号文件”的措施具备弹性空间,可以在实践中积累经验,继续深化改革。
(二)严打影片走私行为
严打走私片,是“93改革”对中国电影市场的一次雷霆行动。影片走私行为是从放开对外贸易开始的,这种猖狂的违法犯罪活动在80年代达到高潮。走私片之所以能够盛行,原因有五点:一是走私片可以牟取暴利,其价格低廉,大部分拷贝日租价格只有100元-200元,购买一份完整拷贝的价格区间是2000元-7000元,而正规制片厂的电影拷贝则要上万元。二是走私片中有大量色情、暴力镜头,在当时社会环境中,引诱了大批想“偷食禁果”的观众。三是鉴于当时中国电影行业低迷不振,许多业内人士为了自救,默许走私片放映以摆脱困境,在当时有县电影公司领导甚至扬言“电影院不景气,你们为何不到广州运一车走私片来!”[12]四是发行放映系统受制于中影公司的“统购统销”,有的电影院在电影消费旺季时拿不出影片放映,被迫放映走私片,并在尝到甜头后便继续主动放映走私片。五是在当时电影和录像带没有明确的定义,许多走私片可以通过录像带的方式蒙混过关,加大了打击难度。走私片严重扰乱了电影市场秩序, 1992年中国电影市场数据全面下滑,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走私片市场对正规市场的挤兑。
面对走私片行为,“3号文件”义正词严:要抓好国产片和进口片的审查,对进口片、合拍片、协拍片继续实行统一管理。明确传达了打击走私片的具体措施:对违法放映走私影片的单位,采取没收、罚款、停业整顿,直到吊销执照等措施,严肃处理,并且规定专业电影院、专业电影厅只能放映电影。这是自走私片兴起以来,电影部门态度最严厉,打击力度最大,范围最广的一次打击行动。在1993年开始施行后,有效地遏制住了走私片行为,为中国电影市场化转型营造了一片天朗气清的发展环境。
(三)提高电影生产质量
提高国产影片质量,是“93改革”实现振兴中国电影市场的内生动力。“93改革”的目标是要建成公平竞争、统一开放的电影市场,要真正实现振兴,就必须依靠国产影片自身的吸引力。“3号文件”指出:要继续坚持150部左右的国产故事片,抓好三四部有强烈反响的优秀片。30部重点片,现实题材60%以上。杜绝政治思想倾向不好的影片,把粗制滥造和格调不高的影片减少到最低限度。这项措施主要可以分为两个层面理解:
第一,首先要保证国产故事片有数量。回溯历史,每年生产150部左右的国产故事片的指标,最早来自1958年文化部电影局召开“全国电影事业‘跃进’工作会议”,“会议”要求“到1962年生产故事片150部, 1967年计划增加20部至25部”[13]。当时中国电影行业实际生产力远不及此,从1958年到1964年,平均每年产能还达不到50部,一直到1965年故事片的产能才达到52部。后来又经历十年动荡期,电影生产系统直接瘫痪。150部左右的指标一直到80年代才实现, 1984年生产144部、1987年生产146部、1988年生产158. 5部。此时中国电影行业已经具备了生产到150部的能力。但电影行业是制、发、放三位一体的系统,有需求才有供给,只有放开市场才能扩大发行和放映的需求,从而促进生产。
第二,要保证国产故事片的质量。三四部优秀片和30部重点片,于今而言是要形成头部电影和腰部电影的概念。头部和腰部的电影票房收入,是一个年度电影市场票房的主体。以2022年中国电影市场为例,票房过亿元的国产故事片有40部,其中“头部电影占全年票房的51. 78%,腰部电影占全年票房的33. 75%”[14],两个部分的电影票房收入超过了85%,但数量仅占国产故事片总数的10. 52%。因此,“3号文件”的指标具有前瞻性。此外,提高国产影片质量就是提高核心竞争力,吸引观众走进影院。这样既能起到打击走私片的作用,亦可增加发行放映收入,实现双效收益。当然,提高影片质量是一个长期过程,要依靠创作者在实践中的成长,以及电影艺术、工业等领域的进一步发展。
1993年中国电影行业机制改革,是中国电影市场化改革的先手棋,也是90年代电影改革“三步走”的第一步。“93改革”是带有实验性质的改革,在当时带来了一些重要成效,为后续深化改革提供了宝贵的实践经验。这些成效主要体现在各地收益突破、农村市场繁荣、电影公司重组三大方面。正是这些经验、成效的铺垫,和往后的一系列体制改革,使中国电影业“在动态化的重新组合与调整中,开始以全新的姿态迎接着来自市场经济的冲击和挑战”[15]。
(一)各地实现收益突破
“93改革”将中影公司在发行放映上的“蛋糕”向下级分发,让制片厂和各省、市、县级电影公司得到了应有的利益。在各地电影公司发行收入上,以江苏省为例,南京市、南通市、无锡市、苏州市四个市越过了江苏省级电影公司,各自以法人身份与北京电影制片厂签署了《狮王争霸》的发行协议,此后又有16家制片厂直接与这个四个市公司签署协议,并且“共同组建了‘苏州电影服务中心’,我国第一个民间电影交易市场在江苏形成”[16]。这样一来就将省公司的利润让给了市电影公司,实现了“江苏突破”。紧接着,山东省的市级电影公司也开始越过省级电影公司,直接与制片厂挂钩进行面对面交易,实现了“山东突破”。得益于制片厂可以直接面向发行单位的便利通道,上海电影市场在1993年,实现了票房过亿元的纪录,“比1992年上升了50%以上,票房收入超百万元的影院有38家,比1992年上升63%”[17],其中上海大光明电影院票房收入超過1000万元,是货真价实的“上海突破”。如此一来,原本被割裂的制片、发行、放映三个系统逐步走向了融合。
在制片厂的收入上,以浙江省为例,浙江省及市、县公司清晰领会到“3号文件”的精神,自觉放弃一部分发行放映利润,“积极让利于制片单位,让制片单位每部电影在浙江的市场回报率由改革前不到平均发行收入的25%上升到60%”[18]。制片厂的利润提高,极大地刺激了其拍摄新片的动力,截至1993年底,国产故事片生产有154部,超过了“3号文件”规定的指标。在自主经营与产生收益扩大的驱使下,各级电影公司、制片厂纷纷加入市场竞争的行列中,电影市场化的雏形正在慢慢形成。
(二)农村市场重现活力
“93改革”在解决农民看电影困难,开拓农村市场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截至1992年底,中国农村人口有7. 2亿人,占全国总人口的73. 3%。“3号文件”指出电影要同时具备社会和经济两大效益,我国农村人口基数庞大,农民的利益就是社会的主体利益。农村市场广阔,开发度低,经济效益不可估量。“3号文件”也特意标明电影市场的观众中包括农村放映队,要通过调动放映队的积极性,开拓16毫米拷贝市场,吸引农村观众看电影。在1993年的一次座谈会上,时任广电部副部长的田聪明强调满足广大农民观影需求,要着重解决三个方面的问题:“一、多拍积极健康的,农民喜爱的影片;二、影片发行渠道要畅通,产销见面,保证新片及时送到农村;三、引导农民自己掏钱看电影,培育农村电影市场”[19]。在田部长的鼓励下,当天交易会便促成了36个节目, 77个拷贝的交易,直接面向农村市场。
“93改革”阐明了开拓农村16毫米电影市场的要义, 1995年广电部又印发了《关于改进和加强农村16毫米影片发行放映工作的通知》,规定任何公司与个体都可以购买拷贝在各地农村放映,以解决当前农民看电影难的问题。在国家的大力鼓舞下,农村电影市场热闹起来,出现了许多新鲜事。如“河南省郑州市郊区出现的农民放映员自筹资金、自购拷贝并成立股份制放映联合体的做法,得到了电影局的肯定”[20]。农村放映队与农民放映员的尝试具有深远意义:首先,农村放映队作为放映单位,可以直接购买影片拷贝,这是一次重大的突破;其次,放映队直接对标发行单位,面向农民观众,将放映的主体地位抬升,不仅简化了发行环节,更重要的是放映队可以自主把控市场;最后,农村放映队的股份制、联合体的做法,实际上形成了一条较为原始的农村院线,为院线制改革提供了借鉴意义。农村电影市场繁荣起来,不仅解决了农民看电影困难的问题,还反哺到了城市院线的改革。
(三)电影公司重组升级
“93改革”促成了众多电影公司重组升级,为日后的集团化改革、院线制改革顺利推进,打下了坚实基础。“3号文件”并没有涉及电影公司重组的内容,但是在改变发行放映的实践中,许多电影公司自我意识到重组的必要性,开始了主动尝试。1993年上海电影发行放映公司率先开始了重组升级,经过股份制改革后,成立了上海永乐股份有限公司, 4月份北影厂与其签订了《狮王争霸》的发行合同,成为改革后第一部面向市场的影片。在股份制改革的基础上,永乐公司还积极探索了院线制的经营策略,创立了三种形式:直属院线、参股控股院线、签约院线。到1995年仅永乐一家公司供片的放映单位有500家,其在成立永乐院线的同时,还推出了天王、明星、月光、阳光四条特色院线,是内地电影院线制的伟大先行者。1994年,广电部电影局印发了《关于进一步深化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通知》,更进一步放开了发行权和放映权。1995年,上海电影制片厂在原宣传发行部的基础上成立上海东方影视发行公司,并且联合了13家影院开辟了上海市的第二条院线“东方院线”。1997年,党的十五大正式提出企业重组和联合的概念,在十五大精神的引领下,电影公司重组升级的势头更猛了。
除上海外,其他地区也积极参与到电影公司重组的浪潮中。如福建省福州市的几个电影公司联合起来成立了海峡电影公司,与福建省电影公司同台竞争。四川省电影公司成了“全国第一家以资本连接形式组成的影片发行有限责任公司———四川西南营业部有限责任公司”[21]。电影公司进行重组,意味着“93改革”开始削弱中影公司为首的部门经济的力量后,民营经济的力量开始发酵。只有让民营经济、混合所有制经济体进入市场,才能激发市场活力,否则难以改变中国电影市场的困局。“93改革”在发行放映端的改革,激起了整个电影行业的千层浪,其威力是巨大的,其功绩是深远的。
笃志前行,虽远必达。三十年前的中国电影行业机制改革,在市场化转型的过程中迈出了勇敢的一步、关键的一步。正是在“93改革”的引领下,中国电影行业在组织形式、经营方式、供需关系、市场形态等方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尽管在“93改革”后,中国电影市场进入了十年的寒冬期,但产生这一现象主要是源自外部环境的冲击,而内部悄然发生变革的中国电影业,在暗中积蓄力量,终于在二十一世纪实现了跨越式发展。“93改革”对中国电影行业而言,是一次敢为人先的伟大尝试,正是这股敢于改革、敢于创新、敢于突破的精神,让电影行业焕然一新。当下,中国电影市场面临下一轮深化改革,要实现电影市场复兴,实现电影强国的建设,实现全行业高质量发展,就要回过头来学习“93改革”精神,从中获得力量,开放视野,努力向下一阶段的目标勇敢前行。
注释
[1]陆佳佳,刘汉文. 2020年中国电影产业发展分析报告[J].当代电影, 2021 (03): 15-26.
[2]毛羽.寻找振兴中国电影市场的艰难之路———1993年以来电影行业机制改革概况[J].电影艺术, 1999(01): 29-33.
[3]陈播主编.中国电影编年纪事(总纲卷) [M]. 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 2009: 664.
[4]唐榕.體制变革中的中国电影经济(之二)———电影体制改革的三个阶段(1980-1993年) [J].中国电影市场, 2008 (09): 6-9+5.
[5]艾知生.关于改革的若干问题[J].电影通讯, 1993(02): 5-9.
[6]钟志惠.电影改革的关键是“换脑筋”———访袁小平[J].电影通讯, 1992 (11): 5-9.
[7]唐榕.体制变革中的中国电影经济(之三)———全面改革时期的中国电影业(1993—1999年)[J].中国电影市场, 2008 (10): 14-16.
[8]刘汉文.回望与期待:电影院线制改革十年的思考[J].当代电影, 2012 (06): 4-10.
[9]田聪明.抓住机遇深化改革迎接挑战[J].电影通讯, 1993 (02): 10-16.
[10]同[3], p: 888.
[11]关于当前深化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若干意见[J].电影通讯, 1993 (02): 2-3.
[12]袁冰.走私片———一个闯上银幕的幽灵[J].电影评介, 1993 (07): 8.
[13]朱安平. 1958年的电影“大跃进”[J].党史博览, 2014 (02): 18-23.
[14]刘汉文,陆佳佳. 2022年中国电影产业发展分析报告[J].当代电影, 2023 (02): 15-25.
[15]唐榕.体制变革中的中国电影经济(之一)———转折期的中国电影业(1978-1979年)[J].中国电影市场, 2008 (08): 19-21.
[16]同[7].
[17]同[3], p: 908.
[18]叶锋.筚路蓝缕启山林,栉风沐雨砥砺行———浙江电影院线改革20年[J].中国电影市场, 2022 (05): 49-57.
[19]同[3], p: 900.
[20]同[2].
[21]毛羽.院线制———中国电影市场复兴的必然选择[J].电影, 2002 (4): 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