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
馬丘比丘,位于秘鲁境内库斯科西北75公里,它高耸在海拔约2350米的山脊上,俯瞰着乌鲁班巴河谷,为热带丛林所包围,是秘鲁著名的前哥伦布时期印加帝国在15世纪留下的遗迹,也是世界新七大奇迹之一。旅行文学家三毛为它魂牵梦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聂鲁达为这座神秘而古老的印加遗址写下了一首500行的旷世长诗《马丘比丘之巅》,它是安第斯山巅的“天空之城”,见证着古印加帝国的辉煌与消亡。
上午九点,我站在一个叫“死女人山口”的地方向前后的两条山谷张望。半小时前需要仰视的天梯,从山口看下去只不过是个缓坡。很奇怪,这和滑雪时的感觉恰恰相反,雪道总是往下看的时候显得更陡一些。
太阳在山头后面露出了脸,山谷里的阴影向山脚快速退却,山口已经铺满了阳光。气温依旧不高,10℃出头的样子,歇了几分钟以后,我赶紧穿上软壳外套和冲锋衣抵挡寒气。
这个山口算不上开阔,大概二三十步见方的一片空地,连接着前后山谷里的道路,两侧是隆起的山峰,形成一个经典的马鞍子地形。爬上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坐了几个看风景的徒步者,另有两个挑夫卸下了背包,在另一侧闲聊。晴朗的蓝天下能见度很好,我跑前跑后地拍照,一通忙活以后,才找了块舒服的石头坐了下来。
在几个小时之前的宿营地里,导游哈维尔在早饭后又解释了一遍当天的计划,其中早晨这段900米的爬升是全部四天行程里最辛苦的一段儿。六点整,天儿还没亮,15个人的徒步团出发了,不知不觉间拉开了距离。我和同伴缓慢但匀速地前行,渐渐地,哗啦啦的河水声消失了,茂密的林地让位于稀疏的灌木,潮湿的空气变得干燥。脚下是印加古道,几百年前垒下的石阶牢固地嵌在山体里。三个小时以后,我们站上了“死女人山口”,竟然比计划时间提前了一个多小时。
接近中午,我们这团“乌合之众”在山口集结休整完毕,开始从另一侧下山。走了几步,我突然想,这个山口为什么叫“死女人”?
如果记性好一些的话,我应该知道答案,在翻了两遍的《到马丘比丘右转》一书里,就提到了名字的由来:从下山一侧回望,山石轮廓貌似一个躺着的女人。这么个地形,在其他地方可能叫“睡美人”或者“醉姑娘”,我佩服秘鲁人的耿直。
这本书里,作者马克·亚当斯雇了向导,循着20世纪初冒险家海勒姆·宾厄姆的足迹,在印加帝国的几处重要遗迹之间翻山越岭,一边徒步一边思考印加帝国是一个怎样的文明。关于海勒姆·宾厄姆是否“发现”马丘比丘的争论到今天也没有尘埃落定。在我看来,“发现”一个当时甚至有人居住的遗迹是可笑的,同时否认海勒姆·宾厄姆把马丘比丘推向世界的关键作用也是对一个冒险家和学者的诋毁。书中性格乖僻的向导在看过海勒姆·宾厄姆留下的考古手记之后,承认美国人不只是一个“马提尼探险家”。作者顺势问向导,经过那些艰辛的徒步旅程,自己是不是也从一个“游客”升级成一个真正的“旅行者”了?向导的回答是:“你记得秘鲁的做事方式,马克,这取决于你问的那个人是谁。”
和马克相比,我们这群人是不折不扣的“游客”。这个徒步旅行团的全部成员包括游客15人,导游2人,厨师1人,挑夫22人。之前,我只知道一个商业登山者需要一群夏尔巴人背补给和氧气,想不到这种难度不高的徒步也有类似的操作。几年前这样一个团里的挑夫也许会少一些,因为挑夫负荷上限是个新规定。过去,这条路上行走着为了多挣一些米面钱,背负50千克甚至70千克的壮汉。游客们也许会赞叹山地人的强悍,实际情况是,有些第一次背起大包的少年被重量压出过眼泪。现在,每个挑夫最多背30千克,在徒步起点挨个过秤。每个游客可以交付给挑夫最多8千克的个人物品。除此之外,挑夫们还负责运输全套的厨房设备——作为餐厅的大帐篷,餐厅里的桌椅,所有食材,以及一个移动厕所。
每天,在我们到达营地之前,挑夫们已经搭起帐篷,把桌椅安置在餐厅帐篷里,桌上摆好了小吃。每个到达营地的游客都会得到挑夫们祝贺的掌声和帐篷前一盆用来盥洗的热水。早晨,不需要闹铃,导游拎着古柯叶泡好的热茶逐一叫醒每个客人。吃过早餐,我们在又一波掌声里拍拍屁股走人以后,挑夫们开始打扫营地,收起帐篷,背上大包,然后赶在我们到达午饭休息区之前,再次做好一切准备,用下一波掌声欢迎这些花钱来走路的人。
英文有一个词专门形容这种豪华露营,glamping——glamorous(迷人的)与camping(露营)的合体。作者马克的大部分行程也属于这个类型,经过一些磨炼以后膨胀了,于是自己背起了帐篷,五分钟之后,他就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
每一波掌声都让我不好意思。在路上,背着过顶大包的汉子快步超过我的时候,我也会有一点儿歉疚。到了晚上,在星空下的大帐篷里,吃着热腾腾的美味大餐的时候,又是十分的享受。哈维尔说,我们的大厨是最好的厨师,所有团友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忙不迭地纷纷点头。
哈维尔是个好导游,精干细心,口才好,可以讲十分钟的故事,让听众不觉乏味。导游是整个团队的领导者,管理着其他服务人员,在生理和心理上照顾游客,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他们有一套独特的技能包,交流时透着自信和一点儿傲气。同时,导游又和游客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让我想起军训时的教官。
次日早晨出发前,哈维尔把厨师、挑夫、游客聚到一起,围成一个圆圈,轮流做简短的自我介绍。挑夫大多三十左右,有几个小伙子不到二十,也不乏五六十岁的老者。哈维尔对游客说,没有挑夫不会有这个徒步体验,没有你们挑夫也会失去一份重要收入。
安第斯山地的土著们,的确有着超强的登山能力。在这条推荐四天完成的徒步路线上,有时会举办非正式的马拉松比赛,纪录是一个本地挑夫创造的,3小时23分钟。我后来查了一下越野跑顶级高手基利安在2019年一个山地马拉松夺冠的成绩,3小时53分钟。
挑夫惊人的纪录来自哈维尔,十有八九带着水分。我猜他口中其他一些事情可能也有水分,比如那些关于印加帝国和马丘比丘的猜测。
人们愿意相信,这条印加古道是一条朝圣之路,而终点的马丘比丘是印加人最重要的神圣之所。这是一个假说,有可能正确。但另一种假说可能更接近真相:马丘比丘是印加王帕查库特克的一个行宫。当年,海勒姆·宾厄姆竭力试图证明他人生最重要的“发现”是印加文化的发源地。今天,学者们依然在提出新的假说。对于一个逝去而且没有文字的文明,有着无穷的解读空间。
作为一个游客,我曾经固执地认为马丘比丘是个被高估的景点儿,证据是那些流行于照片墙和小红书的照片:千篇一律的角度,风格雷同的秘鲁披肩,标准化的灿烂笑容。
事实是,每个到过马丘比丘的人都会有自己独特的体验,打卡也好,深度游也好,接收神秘能量也好,大都会不虚此行。
在四天徒步的最后一个清晨,我们越过太阳门,终于见到马丘比丘的真容,它远远地盘坐在一个山顶,四周环绕着更为高大的群山,在书中和屏幕上看过很多遍的建筑群依稀可辨。这时,太阳从我们的身后升起,先是点亮了马丘比丘身后的山峰,接着驱动着明暗的分界线,缓缓移动,逐个扫过印加人五百年前的营造。她扫过梯田,居所,神秘的三窗神殿,著名的太阳神庙,直到整个遗迹暴露在阳光之下。
山谷间的雾气将阳光分解成无数条光束,击打在马丘比丘的神殿上。我意识到南半球的冬至只过去了几天的时间,奉太阳神为至高无上的印加人,选择在群山之中,不计成本地建起一座城邦,也许真的是为了在一年之中最神圣的日子里,迎接曙光乍现的那一瞬间。
这一刻,我感到了自己的幸运。
秘鲁太阳节
当我们迎来夏至,位于南半球的秘鲁正迎来冬至。在印加文化中,这一天标志着崭新一年的开始,会举行隆重的太阳节庆祝。每年6?月24?日的太阳节是秘鲁最为著名的节日之一。对于印加人来说,太阳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他们非常担心太阳神会远离甚至抛弃他们,因为一旦失去了他的呵护,世界就會暗无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