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花（组诗）

阿旺益西

春天在这里落着雪

桃花一夜间绽开，清晨

一树树桃花，像一群群稚嫩孩童的脸

有时，桃花像一位失血少女的面庞

一个过早身为母亲的苍白女孩的脸

她背上婴孩的脸被冻伤，宛若姊妹

她们顽强行走在世间生存路上

清澈眼眸里，飘着初春的落英和雪花

三月的风雪里，桃花好似没有感受

没有遍布周身的末梢神经

没有恐惧，没有易伤的一颗心

没有病痛孤独，没有哭泣泪水

没有贫富贵贱，没有阶级种族

桃花也许是石头变的，也终将变回石头

出  走

一个节日的早晨

他悄悄远走异乡

他想保持一段时间缄默

毕竟讲了那么多年话

沿途的风景令人心悦

他们打电话，他回答说

在远方旅途

记起一部书上说

想要寻得内心真正的宁静

需远离故土，远离喧嚣

身边忙得焦头烂额的人们

心向往着山间古寺的幽静

一个节日的早晨

他想悄悄离开家乡

牛角里的尊者

途中突降一场骤雨

米拉热巴钻进路旁一只牛角里

避雨，惊愕的热琼巴被雨淋湿

牛角没变大，师父没变小

师父招手，他无法进去

牛角里的米拉热巴尊者

形销骨立，面呈青色

从印度取经归来的热琼巴大师

低下了高昂的头，雨歇云开

牛角里的天空，依旧如初

南迦巴瓦的雪

天杵、金刚橛、多吉普巴①

坚不可摧，但可摧一切

南迦巴瓦锋利陡峭的群峰

天生铁的爆裂，终年积雪

当云雾缭绕，连绵的群峰遁入天际

待云开雾散，你是世上最美的雪山

如伸向天空的王冠，日月是其上 宝石

莲花生手握金刚杵

以你为道场，禳灾降妖除魔

有形或无形的，内心或外界的

留住蓝天林海清澈河溪，还有草地野花

路过鲁朗，行驶在世间最美的公路

恍如穿过一段寂静湿绿的梦

远山，晨曦里金黄，丽日下雪白

被你迷醉，被你震撼

疲惫的旅人流下感动的泪水

而离开，是如此确定无疑

注：①多吉普巴：金刚橛（梵文vajvakilaka），又称四方橛。藏传佛教法器，有一尖刃头。

勇  气

天地间回荡着六字真言

如满眼的雪花飘落

那是发自风雪转经路上

匍匐的朝圣者

或者岁月老人翕动的嘴唇

世界已病，战争、灾难

高原的晨钟暮鼓

满怀对迷茫者不渝不弃的悲悯

每一滴雨中，住有一个菩萨

每一片雪中，住有一句六字密咒

狼  牙

古城某个商店角落

虎皮上摆着的三颗狼牙

令人想起羌塘草原上

一匹对着圆月仰天长啸的狼

一匹飞速扑向羚羊的狼

一匹行将饿死，抑或老死的狼

一匹静静被猎枪瞄准的狼

这几颗牙曾轻轻噬咬过

母亲的乳头，异性的脖颈

深深地刺入猎物的肌肤，这匹狼

沐浴春天的风，与野牦牛同栖日月下

岭国格萨尔的英雄也许佩戴过

一位父亲把它挂在儿子的脖子上

三颗狼牙没有风化在戈壁荒漠

如今，无力地躺在店铺商品中

等待着，下一个暂且拥有它的人

回  去

高原粗犷单调的春天里

你驾车远足，往江边朝圣

带足了食物，饮料

超大容量充电器……

见到油站给车加满油

密闭的驾驶舱里暂时很安全

蜿蜒向南的雅鲁藏布江

这条地球最高的大河

来自更高更远的冰川雪山

顽强流过曲折的河谷滩地

江水哺育了沿岸的雅砻大地

盛夏的绿荫，金秋的麦浪

远离城市的喧扰

你的心渐渐得到休息

此刻天色渐晚，风歇云止

月亮发亮，星辰远去，你想回去

沿着高速不用导航，回家的路只有一条

直到望见月光里的布达拉宫

乡下，爷爷收

“寄乡下，爷爷收”

九岁的孤儿万卡的求救信

茫茫世界里，石沉大海

世上唯一的亲人

瘦小，善良，酒醉的爷爷

永远无法收到

只是在孤苦万卡的梦里

爷爷把信读给爱笑的厨娘听

也许爷爷已在一个深夜离去

万卡在世上也活不下去了

追随那些离去的亲人

在另外那个世界，在爷爷和妈妈身边

万卡是幸福的，也许他会遇见

卖火柴的小女孩，还有她的奶奶

很多不幸的孩子，老人與恋人

相遇在仙界才开的花海里

深  处

城北那片一望无际的沙滩不见了

通向强盗林卡的锁链桥被大桥取代

很多湿地不在了

那只水鸟最后飞向了哪儿

很多小河、溪涧、树林不在了

很多人也不在了

从异乡回来，他认不出了故乡

在故土迷路，回不去的小巷

回不去的童年和青春，还有

那佝偻老去的心恋的人儿

不忍看她蹒跚远去的身影

时间如何经过一个生命

抑或生命如何穿过一段时间

风过处，一股由内散发出来的苦

责任编辑：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