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住的楼房毗邻小区围墙,这棵槐树就紧挨着围墙外围。
槐花飘香的四五月份,它会送来满室清芬,让我常常以为是回到了故乡。老家的院墙外,也有一株槐树。童年,槐花常被拌上面粉蒸着吃,就为了纯粹享用它的那种馥郁香气。香到什么程度?能引来蜜蜂采蜜。于是,槐花蜜就成了当地的一种特产。小时候,下雨天,没法到田地里割青草,就常常用长杆敲下一枝枝的槐叶,喂养小兔、鸭鹅。小兔娇贵,喂前,要先把槐叶上的雨珠甩掉或者晾干。
离开家乡二十多年,现在与一棵槐树不期而遇。与它为伴,常常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这就是一种缘分。清晨醒来,鸟语盈耳。快乐的麻雀醒得最早,天还未亮,它们就已经在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讨论得热烈兴奋。唐人诗句:“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我没有唐人那么矫情,我不想赶走它们,即便这是麻雀。喜鹊兀自镇静地站在枝头,偶尔“喳、喳”几声,便扬长而去。还有种种小鸟,发出悦耳而亲和的鸣叫。像现在麦收时节,听到的常常是“布谷,布谷”缓慢而低沉的啼叫。布谷鸟隐在枝叶间,长什么样,没有见过。或者见过,也不识它就是布谷。
盛夏,我不喜欢炎炎烈日,不期盼似火的骄阳。槐树像是懂得我的心思,擎起它的树冠,把狂热、燥热挡在了窗外。在客厅,就像露天在树下乘凉。阴阴的、薄薄的清凉自内心升起,已然感觉不到屋外的溽暑。读书作文,感谢槐树为我营造的食人间烟火,又有点清高脱俗的世外桃源。无风的时候,它是靜默的姿态。风小的时候,枝叶轻扶,像老者的颔首捋须,又像向路过的行人致意,这是一棵懂礼节的树。风大的时候,枝叶上下翻飞,像是迎风斜飞的紫燕,又像草原舞者,和着大自然的音响节奏,跳起欢快的舞蹈。风怒的时候,它就像风浪里的渔船,上下颠簸,时隐时现,那种高蹈,那种凌厉,让人为它捏着一把汗。
秋夜,躺在床上,看窗框上枝叶婆娑,听外面窸窸窣窣。它像是经过了一世芳华,变得从容大度,让人从中感悟到静穆自然。夜凉如水,心静如镜。天上的明月,月容皎洁,白色润黄,隐隐可见月宫中的桂树。缭绕着月亮的清辉,槐树越发显得朦胧曼妙,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该来的,坦然面对;该走的,坦然接受。心之大小,决定了此生见到的风景,决定了人生的长度、宽度、厚度和广度。
和夏天相反,冬季,我喜欢拥抱阳光。槐树已经卸去了细密的碎叶,枝丫纵横,不再遮挡光线;太阳从中高纬度南移。白天,尤其是中午,满室生辉,说不出的舒服。除了卧室,客厅也白亮亮的,像是夏天水面上跳荡着的水银。房舍生尘,翻动着,被光柱映出,让人又无端生出一股孩子气。找一个小镜子,在暗暗的墙面上,折射出一个个光斑。
树有年轮,自然有四季,人有岁月。童年无忌,青年任性,中年打拼,暮年回忆。感谢槐树,让我人生有伴,能够重新审视自我。修补衬托,一切都还来得及。
清明感怀
清明时节,雨纷纷。
来烟台看女儿,栖息在马路对面的小宾馆,没有《新龙门客栈》那么热闹,只有夜深人静之时,钟表的滴答声。
都已是人间最美四月天了,可天公不作美。外面风雨交加,不时有汽车疾驰而过。风很大,刮得树枝飘摇,让人担心树头的喜鹊窝会跌落下来。偶有呜呜冷风,挤进窗缝,如同狮吼。如果这个夜晚发生在深秋,该生出“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感慨了。可毕竟是春天。下午看过的依依杨柳、艳丽桃李,依然在眼前招摇,让人担心她们明早的容颜。我相信,既然溪头荠菜不愁,城中桃李也不愁。小楼一夜听春雨,依然期待深巷明朝卖杏花。
就像四月的天空,飘满形形色色的风筝。小时候的清明时节,印象中挥之不去的是秋千。高大的秋千架在村头,是姑娘小伙子们的舞台。他们把秋千荡得与屋顶齐平,欲与天公试比高,此番豪情壮志让人钦佩。“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至于孩子们,则醉心于自家院落和小巷里的秋千。忘不掉的还有碰鸡蛋的游戏,谁的鸡蛋没有破,谁就是最大的赢家,那份开心与兴奋,难以形容;还有早上豆腐、菠菜一锅炒的早饭。那时候奶奶健在,父母年轻,兄弟年幼。坐在木板上,晃晃悠悠,就这样晃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一切都像发生在昨日,长大了,兄弟三人,分散生活在三地,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父母不算高龄,但也过了随心所欲的年龄。娘亲发暗的眼角,让我不忍直视;父亲突然的耳聋,让我心里生疼。这些无不在提醒着:常回家看看。喜欢回家,因为能够看到亲人的笑脸,欢乐来自心底,那么真实、生动、感人是世间最美的风景。又怕回家,因为离别的那一刻,尽管每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但是笑脸的背后是感伤与无法承受的愁思。
聚是短暂的,散是常态,从此天涯孤旅,也许这就是生活。好在彼此间,有亲情维系,有心有灵犀的默契。
余生不甘平庸,仍想继续在教育与文学的田地,撒种,浇水,施肥。幸运的是,生活处处传来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在这寂寥又浪漫的雨夜,我仍旧能够搜索声音的方向,望向苍穹!
作者简介:璩存峰,系山东省写作学会理事,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潍坊市潍城区作协副主席。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