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睁开眼,窗外蓝天映霞光——终于盼来了晴天!打开窗户,鸟儿的歌声裹着作物的馨香悠悠飘来。不远处的稻田里,收割机不知疲倦地来回运作着,埂头上晃动着稀疏的人影,似乎能看到那情不自禁的笑容。
自从有了“中国农民丰收节”,秋分时节格外想去乡下,前两年的“丰收节”恰逢阴雨,未能如愿,如今终于盼得了一个大晴天。
离开老家几十年,时常想到乡下的秋季,不说煮着新米的小锅饭、蒸(炖)着鸡鸭鱼的大锅菜散出的香味多么诱人,就那挂满枝头半青半红的大枣、新采摘的菱藕,足以让人垂涎;还有那即将下市的秋瓜,总给人来年才相见,非大饱一顿过足瘾那般不舍。其实,新上来的秋季食物,超市、菜场能买到,可离开了乡土氛围,就感觉不到那意境了。
“知道你今儿来——”未等我开口,许同学就抢先道,“几个‘同僚早有准备,和你一起分享‘丰收节!”他说的“同僚”,其实就是他的几个要好乡邻。许同学早在县城买房,农闲时就来住几日。我劝他尽早搬来,在城里过个安逸快乐的晚年。他说,他的快乐在乡下,买房是便于孙子上学。这些年,我常去他家“打秋风”,吃顿新鲜事小,目的是找回儿时的快乐,满足那份乡愁。
黑油油的乡村公路上车来车往,最多的是前往目的地的收割机或载着新稻谷回返的货车,驾驶室里闪着笑脸。公路两边,绿浪翻滚,金波荡漾——微风吹过,青油油的稻叶间露出了黄澄澄的稻穗。收割完的稻田里,铺了一层清油油的碎稻秸——收割机边割稻、脱粒,边粉碎秸秆。农业实现了机械化,大忙季节,田间几乎看不到人影,但“突突突”的机器声满野唱响——这机器声替代了昔日挑稻把男人粗犷的吆喝和女人割稻时的歌声。从不绝于耳的机器声里,我似乎听出了农民开怀的心曲,更觉出了秋收时节庄稼人喜形于色又难以言表的荡漾激情。
许同学的村子离全椒县城四十公里,田园景色眨眼晃过。进村那刻,我闻到了炮仗散出的硝烟味。
丝缕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庭院,我指点“的哥”径直开进院子,地上散落一层炮仗皮,饭菜香味也扑面而来。“家里办喜事?”我小声嘀咕道。“你第一次来乡下过丰收节吧?”的哥说,“有人家在这天放鞭庆贺,比端午、中秋还喜庆。”几双映着太阳的笑眼,朝我投来“稀客”的目光,从几个“同僚”的神情里,我知道了今年的收成,也看到了他们当下的日子。
我双手抱拳,正要开口,“五斗种”抢先道:“家家丰收,户户纳财,省时又省心……”他连珠炮似的说着,忽转身捋下几颗大枣,边吃边说:“现在样样称心,就是少了人气。”“人老护村,树老佑寨……”“四斗种”接上道,“花甲之年,能吃能喝能动是一份荣幸,守田地护家园更是一种快乐。”
以前这季节,田园村头都是忙碌的身影,这株枣树上早就是一片嬉闹声,一粒粒枣核儿,在吧嗒吧嗒的吃声里,雨点般落下。现在,看着这株有年头的枣树,我不禁想到了当年:一次我打碎了铁锅,怕挨打就逃出了家门。肚子饿得咕咕叫时,想到了邻居家的枣树。吃饱后,我竟在树上睡着了。母亲打着手电找到我时,树丫上的我正做着梦呢!母亲拉着我手,说:打碎了东西能买到,孩子丢了就买不到了。看着如今冷清得有点尴尬的挂满果实的枣树,真想爬上去再饱餐一顿,重温在睡梦中被母亲找到的感觉……
村里原先的小学搬到镇上,奶奶们都跟去照应了,虽然增加了各家负担,但家长们情愿。政府集中资源,提高教学质量,都是为了孩子们的明天。与早年相比,村里确实少了人气,但丰收的喜悦依旧,欢愉的笑声未息。
两年未见,几位“同僚”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记得那年我来,刚入座,老许筷子一划,道:“今儿喊几个‘同僚来陪你。”说着,放下筷子解释道,我们一同下地,三餐串门,还主宰田地经营,你说是不是“同僚”?我连声称“是”。此后,“同僚”就成了他对“乡邻”的代称。
离饭点还早,我说去地里看看,“有什么好看的?早稻割完,杂物收尽,等几天就割中稻,都是粮贩子来打理……”不到十一点,香喷喷的佳肴端上了桌,老许拉我坐下,说:“在饭桌上欣赏丰收景色吧!”“这就是我们的‘丰收节!”另一位“同僚”抢话道,“这些菜都是土生土长的,没花分文。”那香喷喷的粉蒸肉和红烧肉,是“五斗种”从家带来“入股”的,他家近期嫁女儿,杀了一头猪。红烧的鳜鱼和做汤的鲫鱼,是“四斗种”鱼塘的;鸡鸭蔬菜、新花生家家都有,不去田间,照样能感受到秋季的殷实和“丰收节”的气氛。
记得当年村子人多地少,村民就多种经营,艰苦奋斗了几十年,终于走上了“小康”。百余户人家几乎清一色的两层楼房,卫生间、太阳能、自来水、燃气灶一应俱全,少数砖瓦房人家也在城里买了房。过去,一亩地需要一斗种子,故称一亩地为“一斗种”,而“四斗种”家只有四亩地,难以维持生计,就承包鱼塘,规模养鸭;“五斗种”办了养猪场和豆腐坊,这两户便是全村多种经营的缩影。
说起“缩影”的“四斗种”和“五斗种”,还有一段故事呢!
土地第二轮承包时,“五斗种”抓了五亩旱地阄。旱地产量低、取水难,与村队干部吵闹无果,便撂荒外出谋生。“四斗种”手气好,抓了四亩水田,看“五斗种”扛着被子离家出走,他不忍心了:没一技之长,靠力气扛活,能撑多久,能带来富裕吗?于是就将自己的水田换他四亩旱地。人们不理解,说他傻,“四斗种”说,亲为亲,邻为邻,包公还为合肥城呢!“四斗种”在旱地里种杂粮,并搞起了副业生产。在他的启发下,家家多种经营,广开致富路。从此,“四斗种”和“五斗种”外号不胫而走,“四斗种”的品格在周边传为佳话,也成为这个村亲密友善、互帮互助的名片。
“四斗种”和“五斗种”不时碰杯,亲滴滴地互唤着“老五”“老四”,就像一对亲兄弟。
年逾花甲的“同僚”们,孩子似的说笑着,饭桌上杯盏叮当,满屋喜庆,无不赞说当下的好日子,迎来了好运道……
今儿,我在餐桌上享受了“丰收节”的殷实,更感受到了其乐融融的“丰收景象”,尽情又开心。
每到秋季,我情不自禁就想到乡下——那里有我温馨的记忆和童年的乐趣,更有秋天的滋味。
回程路上,我还在回味着餐桌上的情景,也理解了老许不愿进城的心思:他的根在鄉下,快乐自然也在乡下——邻里间亲情般的氛围和那欢声笑语、喜气洋洋话丰年的景况,在城里是无法感受到的。他们村既然把“中国农民丰收节”当作传统节日过,传统节日是不分晴雨天的。以后这天若阴雨,再难阻止我来“打秋风”,也满足了我的那份乡愁。
作者简介:陈发昌,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