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变迁的横断历史研究

2023-06-13 14:41金童林乌云特娜雷泽宇孔德华
心理研究 2023年3期
关键词:儿童期性别差异标准差

金童林 乌云特娜 张 璐 雷泽宇 孔德华

(1 内蒙古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呼和浩特 010022;2 内蒙古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心理教育研究中心,呼和浩特 010022;3 内蒙古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心理健康教育研究与服务中心,呼和浩特 010022)

1 问题提出

儿童期心理虐待是指抚养者持续且重复地对儿童采取一系列不正确的抚养方式, 且这种抚养方式会严重损害儿童正常的社会功能发展 (潘辰 等,2010; Barnett et al, 1993)。研究表明,儿童期心理虐待会造成青少年认知系统、 情绪系统以及行为系统功能的障碍和损害。在认知方面,儿童期心理虐待会导致青少年认知控制能力减弱,注意力分散,通达能力衰退,且易对干扰信息进行加工,不能有效地删除与当前无关信息和抑制优势反应等(张桃娟, 刘爱书, 2016; Caldwell et al, 2014; De prince et al, 2009; Wilkinson & Yang, 2011)。 在情绪方面,儿童期心理虐待会造成青少年情绪识别能力、情绪理解能力以及情绪调节能力的损害, 甚至会造成青少年出现情绪调节障碍, 且遭受过心理虐待的个体的负性情绪体验水平高于正常个体 (刘文 等,2019; 杨文娇, 2012; Cicchetti, 2016; Heleniak et al, 2016)。 在行为方面,儿童期心理虐待会促使青少年出现各类非适应性行为,如攻击行为,网络欺负行为, 甚至自伤自杀行为等(金童林等, 2017;赵琨, 2014; 周菡 等, 2019; Miller et al,2013)。由于儿童期心理虐待会对儿童日后的成长带来巨大的潜在危害, 因而关于儿童期心理虐待的研究也是心理卫生领域经久不衰的热点问题。

近十年以来, 诸多研究者对儿童期心理虐待进行了大量的横断研究, 关于儿童期心理虐待的文章也与日剧增。 然而,这些研究都是在不同地区、不同时段孤立的横断取样, 无法从整体上回答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水平是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而逐年降低, 还是随着社会竞争的加剧而逐年增长这一整体变迁性的问题。也就是说,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整体的纵向发展趋势尚缺乏有效的推断和科学的结论。因此,本研究拟采用横断历史研究法来回答这一问题。 横断历史研究法最初是由学者Twenge(1997)开创并使用,国内由辛自强等率先使用这种研究方法, 并基于此方法揭示了我国大学生群体的整体心理健康状况、人际信任、孤独感以及焦虑状况随时代的变迁(辛自强等, 2011, 2012; 辛自强,周正, 2012; Xin & Xin, 2017)。 横断历史研究法是采用横断研究“设计”对大跨度时间、时代有关的差异进行元分析研究的方法,是将时代发展、社会变迁作为研究的主要内容, 着重考察心理量平均分数随时代发展的变化, 它将现有单项研究根据时间顺序加以连贯, 使已有研究成为关于历史发展的横断取样 (辛自强, 池丽萍, 2008; Twenge & Campbell, 2001)。 基于横断历史研究得出的结论往往具有宏观性。因此,我们将沿用这种方法探讨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年代变迁的整体趋势。

此外, 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的性别差异一直是个争议性的问题: 部分研究者认为由于男女生理差异的特点以及传统观念的差异, 我国青少年心理虐待具有性别差异; 而另外一部分研究者则认为由于取样、地域以及文化等因素的一致性,青少年心理虐待不具有性别差异 (陈晨, 陈光华, 2016;胡雯, 甘小荣, 2017; 杨文娇, 2012; 张世麒等,2018)。 因此,本研究对已有的文献进行进一步地考察, 拟从宏观纵向的角度对这一争议性的问题进行解释和澄清。

综上所述, 本研究拟采用横断历史的方法考察近11年以来我国青少年群体儿童期心理虐待水平随年代的纵向变化趋势, 以及采用一般元分析的方法来考察男女青少年群体的儿童期心理虐待水平得分是否具有整体的性别差异。

2 研究方法

2.1 研究工具

本研究采用邓云龙等(2007)编制的儿童期心理虐待与忽视量表中的心理虐待分量表, 共15 个条目,采用0(没有)~4(总是)5 点计分,包含了贬损、恐吓和干涉3 个维度。后来,该量表由潘辰等(2010)重新修订后,增加了忽视和纵容2 个维度,其余3 个维度与原量表均一致。 本研究只采用这两个量表相同的3 个维度(贬损、恐吓和干涉),由于忽视和纵容两个维度文献量较少,本研究不再做进一步分析。

2.2 文献搜集标准

本研究根据以往关于中学生横断历史研究的文献搜集的标准(辛自强, 张梅, 2009),并结合本研究的目的,制定并遵循如下标准:(1)统一研究测量工具;(2)研究对象是中国大陆的青少年(初中生、高中生)群体,不包含高职生、大学生及其他群体;(3)测验的时间不是在特殊时间段(如考试周等);(4)相同作者用同一批数据重复发表, 则选最早发表的一篇;(5) 研究报告了儿童期心理虐待的基本数据,包括均值、标准差和样本量等。

2.3 文献检索

在中国知网、维普资讯、万方数据库、读秀、Web of Science 核心合集、Springer Online Journals、Science Direct 等中外文数据库中,以“青少年”“高中生”“中学生”“心理虐待”“adolescent”“childhood psychological maltreatment”等词汇进行全文检索。通过上述标准共筛选出32 篇符合要求的文献,这些文献发表时间分布在2010~2020年间。 根据以往横断历史研究的标准, 除在文中特别注明数据的收集年代的文献外, 其它文献的数据收集年代均按照文献发表年代减2年,“年代” 即指研究数据的收集年代(陈晨, 陈光华, 2016; 杨文娇, 2012)。因此,本研究的年代范围为2008~2018年,共11年。 这些研究的被试共22295 人, 其中, 男生11021 人, 女生11274 人,平均年龄为14.60 岁。 具体见表1。

表1 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文献数量及分布情况

2.4 数据整理及数据编码

经过对文献的初步整理, 随后研究者对文献进行编码,共分为3 个步骤。首先,将符合编码的32 篇文献进行编号;然后,对编号的文献按照文献编号、发表年代、数据收集年代、地区、总样本量、年龄等顺序依次录入SPSS 中, 并对文献中报告被试性别的分组结果等分别建立子研究数据库;最后,对只提供了子研究数据而没有提供总研究数据结果的文献,按照如下两个公式计算加权合成的总均分和总标准差(x 代表合成后的平均数;ST代表合成后的总标准差;ni代表子研究的样本量;xi代表子研究的平均数;Si代表子研究的标准差)。

3 结果

3.1 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水平随年代的整体变化

为考察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随年代的整体变化趋势,本研究以年代为横坐标,以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各维度均值分别为纵坐标绘制散点图(图1~图4)。 结果显示,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各维度均随着年代的递增而逐渐降低。 同时, 我们将年代、 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均值及其各维度均值分别进行偏相关分析, 并将样本量和年龄作为无关变量进行控制 (辛自强 等, 2011; 辛自强, 张梅,2009)。 结果表明,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其各维度与年代均呈负相关(均p<0.01)。 此外,我们以年代为自变量, 以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其各维度均值分别作为因变量进行线性回归发现,年代对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其各维度均具有显著的负向预测作用 (均p<0.01),具体见表2。因此,可以认为,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的总体水平随年代的增长而呈现逐渐下降的趋势。

图1 2008~2018年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的整体变化趋势

图2 2008~2018年青少年儿童期贬损的整体变化趋势

图3 2008~2018年青少年儿童期恐吓的整体变化趋势

图4 2008~2018年青少年儿童期干涉的整体变化趋势

3.2 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随年代的变化量及年代解释率

为了更清晰地说明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随年代递减的速率, 本研究采用效果量d 计算递减速率(Twenge & Im, 2007; 辛自强等, 2012)。 共分为3 个步骤:首先,以年代为自变量,以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其各维度的均值作为因变量, 对样本量进行加权后分别进行回归分析;然后,将年代2008 和2018 分别代入建立的回归方程后,分别获得这两年的平均分M2008和M2018;最后,计算这两年因变量均值的变化量M变化, 再除以这11年间的平均标准差MSD(所有研究的标准差的平均数),即得到递减的变化率d 值。 具体见表3。

表3 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各维度随年代的变化量

由表3 可知,近11年以来,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均呈下降的趋势,贬损降低了0.13 个标准差,恐吓降低了0.56 个标准差,干涉降低了0.50 个标准差, 儿童期心理虐待整体降低了0.21 个标准差。 根据Cohen(1992)的标准,恐吓和干涉维度属于中效应,儿童期心理虐待及贬损维度属于小效应,这说明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随着年代的增长而逐渐降低,但是变化幅度属于中小效应,速率较为缓慢。

3.3 儿童期心理虐待随年代变化的性别差异

为了探讨儿童期心理虐待随年代变化的性别差异,本研究共分为3 个步骤进行检验。 首先,建立男女性别差异随年代变化的子数据库,本研究共有19篇文献报告了性别得分,总样本量11234 人,其中男生5342 人,女生5892 人;然后,分别计算不同性别的效果量d(见表4)。 结果表明,不同性别的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其各维度随年代的递增而逐渐呈现降低的趋势, 男性的效果量和女性的效果量均属于小效应;最后,根据一般元分析的方法,通过计算性别差异的平均效果量(d)进而分析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其各维度均值的性别差异(男生组为控制组,女生组为实验组),具体见公式3~公式6(其中,ne代表男生的样本量,nc 代表女生的样本量;Se代表男生样本的标准差,Sc 代表女生样本的标准差,SD 代表两组的合成标准差;M 代表男女组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各维度的均值;Wi代表各研究的权数;Ni代表各研究的样本量;d 代表每一篇文献的效果量)。 结果表明,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其各维度的平均效果量均为正值, 即男青少年在儿童期遭受到的虐待高于女性。 根据Cohen(1992)的标准,我们可以认为,近11年以来,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干涉维度均分整体性别差异不明显, 但是在贬损维度和恐吓维度略有差异, 即男青少年在儿童期遭受到的贬损和恐吓方面的虐待高于女性。 详细结果见表5。

表4 不同性别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各维度随年代的变化表

表5 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各维度性别差异的平均效果量表

4 讨论

4.1 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整体呈下降趋势

本研究发现, 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得分及其维度得分整体呈逐年下降的趋势。 偏相关及回归分析结果表明,年份与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呈负相关, 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水平整体呈逐年下降的趋势,但是变化幅度属于中小效应,速率较为缓慢, 这说明我国青少年在儿童期接受到来自抚养者的关怀质量随着年代的增加而普遍得到了提高。 本研究青少年样本的平均年龄是14.60 周岁,也就是说, 虽然我们的研究着重关注的是儿童期心理虐待的整体变迁, 但由于对儿童期心理虐待的测量是通过回溯式的问卷填答, 实质从侧面反映的是我国近25年以来(1993~2018)家庭教育方式观念整体的变迁。 从我们研究得出的结果不难发现,早期, 我国青少年在儿童期时最容易遭受到来自抚养者的贬损和恐吓(赵华颖, 2016),而随着年代的递增,这两种错误的教养方式得到了明显的降低。特别是恐吓,其随着年代递减的速率达到了0.56,这说明我国整体的家庭教养方式从本质上得到了改善。 按照埃德尔生命历程理论的观点, 生命中所经历的社会事件会影响着个体的生命轨迹, 同时也被这些事件一直塑造着(Elder, 1998)。 概言之,青少年经历的家庭、社会等系统缠绕在一起并且层层嵌套,对青少年心理的发生和发展起着直接的或者间接的影响,构成了青少年成长的社会生态背景。为更好地理解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的发生和发展背景, 我们应该从这些系统的分析着手, 看这些系统的社会变迁如何影响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

首先,家庭作为青少年重要的微观社会环境,父母表现出来的家庭教养方式和教育理念影响着青少年的一生。 随着父母文化程度和社会化文明程度的提高, 父母所接受到的科学育儿的知识也普及化和多样化,也越来越关注“原生家庭”的概念以及对个体身心发展的影响。 改变了原来“棍棒底下出孝子,娇养造就忤逆儿”的传统观念,会选择更恰当、更科学的方式来教育孩子, 更加遵循儿童身心发展的特点,多采用赏识教育,从而使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的水平降低。 其次,我国政府逐年加大教育的投入,教育经费逐年增加, 这有效缓解了家长和学校的经济压力。 与此同时,作为社会工作的关键领域,学校社会工作有效地协调了家庭、 学校和社区之间的工作,充分发挥了学校和社区的功能(朱盼玲, 2018)。儿童接受到的贬损、恐吓、干涉等不良的抚养方式因而逐年减少, 继而整体的心理虐待水平也就随之降低,这进一步地促进了青少年的健康发展。 最后,我国心理健康的干预和预防体系逐步得到了完善。 在法律制度层面,我国为有效促进儿童的健康成长,在防治儿童虐待方面提供了法律保障,1991年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保护法》初步确立了预防儿童虐待的通报机制,有效改善了儿童的成长环境。在社会心理服务体系上,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了“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十九届四中全会又对该服务体系有了新的表述“健全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和危机干预机制”。 在这种背景下,社会各界的心理学工作者通过依托积极心理学来增强个体、家庭、组织和社会的积极心态,帮助开展针对家庭、心理健康和子女教育问题的心理服务, 有针对性地提高了父母和子女的心理健康水平(许燕等, 2020)。

4.2 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的性别差异

本研究发现,近11年以来,我国男女青少年群体的儿童期心理虐待得分及各维度得分均随着年份的增加而逐年呈下降的趋势。 在心理虐待及干涉维度上,儿童的性别差异不显著,但在贬损和恐吓维度上, 男青少年在儿童期遭受到的贬损和恐吓方面的虐待高于女青少年, 其效果量分属于小效应和大效应。 这说明近11年以来,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及其各维度的整体性别差异不明显, 但在具体的虐待方式上存在差异。这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这与我国的传统思想有关,“望子成龙”的教育思想深入人心,从而在教养方式上存在性别差异。抚养者都期望儿子能出人头地,能为家族争光,因而对男孩的教育十分严苛,经常出现恐吓以及贬损的现象。因此, 男生相较于女生更容易感受到抚养者的严厉惩罚和过度打压, 从而导致家庭教育对儿童的正常发展出现了诸多负功能的现象(于凤银等, 2014)。而对于女孩, 更多的是只希望她们一生健康快乐就行,并没有给与过多的要求和压力。 另一方面,这可能与女性的生理及心理特点有关,女性天性柔弱,安静,对事物敏感,心思细腻,神经活动过程较弱,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因而她们在儿童期遭遇到心理虐待时,容易扩大心理虐待的负面效应。这就导致她们在后天回忆时依然能体验到这种恶劣心境, 因而她们的心理虐待得分与男性持平, 这也是性别差异在整体上不明显的客观原因。

4.3 实践启示

本研究进一步揭示了我国青少年儿童期心理虐待的整体变迁趋势, 这对降低儿童期心理虐待的风险及提高其心理健康水平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启示。首先,高校及社区要进一步加强科学教育方法和知识的普及工作,进一步提升抚养者的教育素养,促使他们运用科学规范的教育方式抚养孩子, 从而避免出现心理虐待的现象;然后,家庭和学校要加强青少年心理虐待的筛查工作, 要对儿童期遭受到严重的心理虐待的青少年进行及时的心理干预和治疗,预防其出现各类身心疾病;最后,相关部门要加强家庭教育的立法机制, 运用法律法规来约束抚养者不健康的抚养行为, 从而保障儿童接受合理合法的教育方式,促使他们身心得到健康稳定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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