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么爱时口若悬河，情到深处却张口结舌

张佳玮

《笑傲江湖》在超过40%的篇幅时，令狐冲才初见任盈盈。但两人一见面，就直接进入恋爱状态。

当日令狐冲说起话来，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唉！我真傻，其实早该知道了——你说话声音这样好听，世上哪有八十岁的婆婆，话声是这般清脆娇嫩的？”

以至于厚着脸皮，接任盈盈的话头：“你是婆婆，我是公公，咱两个公公婆婆，岂不是……”

既然他这么能说，怎么对岳灵珊就没法子呢？

接着一句话，就显出他为何敢对任盈盈这么厚脸皮：“你宰我也好，不宰我也好，反正我命不长了。我偏偏再要无礼。”

是的，见到任盈盈时，令狐冲身有内伤，自觉命不久矣。他自以为误杀了陆大有，又遭师父疑忌，同门嫌弃。心爱的小师妹，喜欢了林平之。精神支柱，荡然无存。俯仰天地，无可留恋。所以说起话来，也就肆无忌惮了。

“都是你不好，让江湖上这么多人都笑话我。倒似我一辈子……一辈子没人要了，千方百计地要跟你相好。你……你有什么了不起？累得我此后再也沒脸见人。”

感情里，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令狐冲从此知道任盈盈喜欢自己，那就更没压力了。

另一个秘密：令狐冲敢这么跟任盈盈胡说八道，恰恰因为，他那时还没那么爱任盈盈。

恰是因为他初见时也就是喜欢却还没那么深爱任盈盈，恰是他的心态已经放开了，所以才说得随心所欲。

这是金庸故事里常见的例子：胡斐跟程灵素就能谈笑自若，见到意中人袁紫衣就讷讷，还是程灵素替他向袁紫衣表白的。杨过对着陆无双、程英、公孙绿萼们胡说八道，面对小龙女时嘴上却老实得多。

反过来，这样脆弱但自在的状态，也很招女孩子喜爱。比如阿朱爱上乔峰，恰是他众叛亲离被整个武林放逐之时。比如阿紫爱上乔峰，也是因为看乔峰抱着阿朱痛哭之时。

令狐冲遇到任盈盈时，本就是最脆弱又最不羁的奇异状态。恰是他什么都不在乎，反而能让任盈盈倾心。有意思的是，后来令狐冲爱上了任盈盈——过程辗转漫长。从此，令狐冲对任盈盈的赞美和表白多了，调笑却少了。到后来定情之夜，令狐冲已经不再信口胡说。这里有一句话，妙极了：令狐冲知她最害羞，不敢随便出言说笑，只微微一笑。

没那么爱时，说得天花乱坠。真爱深了，便会“不敢”。许多人都这样：对喜欢但还没那么在乎的人，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口不应心；赶上被偏爱的，那更加有恃无恐。对爱到死心塌地的，就会“不敢”，也许讷讷不能言，也许终于出口了，却只有那么几个字，甚至也许只微微一笑，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