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倩
尼柯尔斯认为:“诗意影像作为一种表现现实的手段,相对于现代主义诗意理念,部分诗意纪录片开始回过头追求古典诗歌理念中的和谐与美感。”[1]诗意纪录片自然离不开诗意化的表达,这也是其最鲜明的特征之一。随着时间的更替,西方一贯追求的诗意也逐渐发生了改变,它不再只是留于表面,而将重点放在了内在上,它的主题和叙事结构都发生了逆转性的改变。但对于中国纪录片的拍摄者来说,则更加喜欢抽象的情绪具象化,这样能让观众更加直观地理解创作者想要传达的思想,这也是东西方在诗意方面最明显的差异所在。对于诗意纪录片来说,它本身就具有多元化的意义。
第一层意义,很多诗意纪录片会有大量真实的镜头片段,这都来源于朴素的生活,最是贴近民众的真实生活。纪录片《四个春天》中的画面就有着极高的审美性和自觉性,并不是流水账式地记录生活,而是有着明确的信息指向性。这部影片会让观众陷入深度的思考,甚至重新思考电影本身,也许人生就像是一场漫长的电影,生活才是最好的编剧,时间才是最好的导演。片子中种种触动人心的细节和看似相同的温馨话语,早已存在于日常生活中,只是一直在等待有人去发现,去捕捉,而导演陆庆屹就捕捉到了,并且一点点地渗透到片子中,如期望儿子早些回家过年,早早起来准备家乡菜的母亲;每次打电话忍不住唠叨,多叮嘱几句的父亲;每次送别儿子,迟迟不肯离开的孤单背影;因为女儿病重,整天以泪洗面的父母。这些感人的画面是很多家庭都会出现甚至是重复的画面,唯一不同的是,人们缺少了记录者和一台摄像机,缺少了想将其剪辑成一部电影的强烈想法。
第二层意义,很多诗意纪录片中会出现本身就具有象征性意义的事物。在《四个春天》中最具有象征性意义的事物便是燕子,这也是父亲最钟爱的小动物。影片中的燕子已经不仅仅是春天来了的象征,更是一种情感的寄托和美好的希望。每年当燕子飞回来的时候,父亲就很兴奋,盯着燕子窝看许久,边指着燕子边说“燕子又飞回来喽”,每次燕子飞走时父亲就总得失落好几天。父亲年年等着燕子归来,还在屋檐下筑巢,这也让观众感受到了父亲对大自然、对生活的热爱,感受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燕子就像父母的几个孩子,反复地离巢、归家又离巢。离开的时候,各自漂泊在属于自己的领域里,暗暗奋斗着;归家的时候,又一起抱团取暖,共抵严寒,满怀希望,再继续走下去。
第三层意义,则是观众变被动为主动的一个进阶性活动。观众不再只是被动的接受创作者传达的信息,而是选择主动参与到整个审美的创作活动之中,要主动感受创作者的诗意世界。在纪录片中,音效也是必不可少的要素,最常见的就是人声、音乐、音响等,有时独立存在,有时相互配合,同时不断深化着片子的主题,传达着人物的情感。纪录片《四个春天》中就出现了很多人声,尤其是父亲和姐姐的歌声,父亲是一个很喜欢记录生活的人,经常半夜打开电脑回忆以前的事,父亲的光盘里还留存着1997年的春节,这也是大家难得一聚的春节,父亲边录边解说着,记录下这难忘的时光。除此,光盘里还有1998年的最后一节物理课,2008年砍柴,2009年帮姨夫收苞谷的画面、去山里洗衣服的镜头等。除了画面,父亲还根据每次拍摄的内容选取了相应的音乐来辅助画面,甚是有趣,让大家在观看的过程中能够感受到了当时人物的心境,实现情感上的共鸣。
在人心浮躁、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诗意纪录片《四个春天》的出现,无疑让人们体会到了纪录片真实性的可贵。安德烈·巴赞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了解电影较好的方法是知道它是如何说故事的。”[2]对于任何一部纪录片而言,故事性是必不可少的要素,而故事的非虚构性也就成为了衡量一部纪录片的一个重要标准。艺术来源于生活,更是高于生活。导演陆庆屹以镜头为画笔,绘出了一幅属于自己家庭独有的温馨画面。整个影片采用独立板块式的结构,各个板块相互依存又独立存在,看似没有逻辑性的几个板块却又都围绕着同一个主题续写着诗意的篇章。
“非虚构性”一直以来都是纪录片遵循的原则,它记录下的每个镜头画面都应该是真实的,这是相对于纪录片本身而言,而如果换一个角度拿纪录片与新闻报道来比较的话,纪录片的真实性、客观性、时效性都无法与之比拟,在新闻报道中常出现的“现象真实”与“本质真实”的矛盾也同样会出现在纪录片中。[3]很多纪录片过于追求“非虚构化”和所谓的真实,反而导致纪录片失去了初心,失去了它想给观众传递的真谛,慢慢倾向于“现象真实”,留在了表象的真实,而忽略了本质的真实。这就导致片子失去它本身的价值,降低了观众的信任度,这是每个纪录片创作者在创作中都会遇到且最容易忽视的问题。
而导演陆庆屹却凭借着自己对于片子内容的把握和对“非虚构性”的理解,完美避开了这个误区,他将“本质真实”贯穿于片子的始终,用看似质朴却又不平凡的镜头讲述着父母的故事,无形之中感染着每个观看片子的人,让观众真正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人们总是喜欢去遥远的外部世界寻找相对惬意、自由与理想的生活。而《四个春天》最难能可贵的一点,就是导演陆庆屹发现老一辈早已经完成了我们的理想,站在顶峰期盼着我们胜利归来。整部片子通过“非虚构性”的叙事手法,让观众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安。或许,陆庆屹的拍摄手法没有那么娴熟,但这也恰恰显现出片子最真实、最质朴的一面,他用这种方式让他与家人的爱永存,并且不断延续下去。这,就是整个片子最大的闪光点——真实。
《四个春天》的真实性同样还体现在拍摄方式上,传统纪录片在拍摄时一般都是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呈现,拍摄者不会直接出现在镜头画面中,而是在镜头外部去默默记录着事件的发生,尽量保持内容的最大客观性。而在诗意纪录片《四个春天》中,则突破了传统纪录片的记录方式,拍摄者会主动参与到拍摄过程中,不再躲在摄像机看不见的地方。导演陆庆屹会直接进入到拍摄画面中,和画面中的父母进行自然互动,他既是拍摄者也是参与者。在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陆庆屹会和父母有说有笑,回忆着小时候的趣事,这个时候拍摄者与参与者就融为了一体。陆庆屹尽可能从摄像机的角度将镜头直接延伸到日常生活之中,这种融合感也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让他们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这家人的幸福。这样的画面还有很多很多,在日常拍摄过程中,干活的母亲或是打电话的父亲看到儿子正在拍摄,就会直接去询问他在拍什么,这个时候的儿子也就是导演便会自然回答。久而久之,父母也就习惯了这样的拍摄方式,习惯了镜头的存在。在父亲回忆很多年前的照片时,儿子也会陪着父亲一起看,一起聊天,自然就录入了很多的同期声。这就是最真实的画面和声音,也是《四个春天》最触动人心之处。
在纪录片《四个春天》中,两位老人对生活的态度既乐观又豁达,不会因为小事而去磕磕绊绊吵嘴,这与自身的修养以及家庭教育都是分不开的。母亲会在做饭的时候突然翘起脚,不自觉地跳起了舞;会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唱起歌,挥舞起双手,拿起小酒杯给父亲喂一小口酒;母亲会在儿女回家的时候准备好吃的,让他们走的时候都带走。父亲在爬山的时候鞋子突然破了,会用草绳把鞋系住,和蔼中又带着可爱,从父亲的每件小事都可以看出他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在闲暇之余,父亲还会和母亲一起拉二胡,一起唱歌,陪着母亲每天玩闹着。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学习态度,对生活的热爱,让人们羡慕的同时又想去过这样的日子。
这么乐观幸福的家庭教出来的孩子,当然也是非常优秀的。陆庆屹姐姐也是很乐观的一个人,说话风趣幽默,性格塑造得十分立体。在陆庆屹第一次拍摄姐姐时,以姐姐的口吻讲述了路人把她误认为80 后的搞笑故事,说话时风趣幽默,故事原本是这么开心地进行着,直到镜头转到了坐在病床上虚弱的姐姐时,肉眼可见地瘦了,很痛苦地呻吟着,父亲母亲脸上露出痛苦而又隐忍的神情,他们安慰着姐姐,默默地陪着她,直到镜头最后切到墙上姐姐的照片时,家里的笑声没有了,再也看不到父亲母亲的笑容,生命就是如此的脆弱。因此,《四个春天》不仅是想给人们传递父亲母亲豁达而又乐观的生活态度,同时也想让每个看了他们故事的人都可以去好好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知足者常乐,这样才能收获更多的幸福。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父亲母亲的生活便是我们理想的生活。虽然有时候父亲母亲也会不开心,比如在儿女们离开家时眼神里的落寞是藏不住的。在第二个春天到来时明显感觉到父亲在这一年里老了好多,不像以前经常在楼里小跑了,爬山的时候也多了一根拐棍。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老去,所以更要珍惜每一天,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中国故事一定是在满足大众普遍的审美需求的前提下谱写的,是符合大众价值观的,以文化形式传达给观众。一部影片是否用心,是否带有诚意,观众都是可以真切感受到的,因为中国的价值观是融入每个人的血液之中,是相通的。
在纪录片《四个春天》中,导演传递出质朴自然的理念,如母亲的头发白了,父亲会主动给母亲染发;父亲的头发长了,母亲会亲自给父亲理头,理完头的父亲忍不住照镜子,嘴上虽嫌弃心里却是藏不住的幸福;父亲总是坚持每天为家里做一件事,修凳子、摘菜做饭、换灯泡……父亲永远都像一个有活力的少年。在片子中,父母做的每件事虽简单却给人温馨之感。父亲每次开心就会冒出一句“安逸呀”,让无数人感到非常治愈。就像导演陆庆屹说的,温柔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这对父母不仅治愈了自己的儿子,更是治愈了观看影片的每一个人,让观众重拾起对生活的本真和乐趣。影片父母对生活豁达随性的生活态度,无疑慰藉着迷茫的观众。
每一个纪录片的镜头语言都是不同的,《四个春天》中的语言都是充满诗意的。导演每一个精心设计过的镜头,每一次对于节奏的把控都是为了将内容中的情感传递给观众,让观众无形之中产生情感共鸣。其中最为经典的画面便是同一时空下父母的日常生活,镜头中画面被导演用墙壁分割成了左右两侧的房间,房间左侧,母亲在缝纫机上认真地劳作着,房间右侧则是父亲边看电脑边唱歌的场景。房间一左一右,两道身影让人们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岁月静好,观众在看到如此安静而幸福的画面后也会忍不住审视自己的生活,慢慢改变以往的旧认知,最终生成新的感悟。这种感情是超越个人认知的,是会逐渐演变成一种新的情感元素,并最终贯穿在影片之中。
在纪录片《四个春天》中,对于姐姐去世时的镜头,陆庆屹没有直接将父母、亲人最痛苦的一面展现在观众面前,只是拍摄了村里老人唱歌的场景以及送姐姐回家的画面。两个老人一句一句地唱完了整段词,每句唱词都围绕姐姐的命运,哀叹着姐姐的一生,让观众在听的过程中忍不住惋惜和悲伤。这些声音和画面比直接拍摄更让人心痛,让人悲痛欲绝。在姐姐走后,父母生活的点点滴滴无不透露着对姐姐的想念,吃饭的时候总会为姐姐多留一双碗筷;姐姐的坟头永远打扫得干干净净,母亲还在姐姐的坟头种花、唱歌、跳舞,想念姐姐的时候就会打开之前的录像,边看边落泪。导演的父母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着他们对于女儿的爱。
纪录片《四个春天》的记录也是当下时代的一个象征,其实讲述家庭生活的纪录片也不少,但是能给予人们力量和希望的却很少。纪录片《四个春天》不是只讲述生活中的小事,也没有只去分享让大家快乐的瞬间,而是最真实地记录着每个想留住的画面。它将边缘化的乡村叙事又拉进了人们的视野中,架起了两代人之间的沟通桥梁,打破了老年人和年轻人之间的隔阂,让他们有更多相处和交流的机会。陆庆屹导演没有刻意想去表现什么,而是一直保留着拍摄的初衷,拍摄下一个个有温度的画面,让观众看完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导演陆庆屹曾说过:“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诗意。”影片中的诗意既体现在父母对生活、对艺术、对大自然的热爱上,也存在于面对生命无常时家人们的互相扶持、战胜苦难的精神中。
诗意纪录片作为纪录片的一种新形态,自身所表现出的情感叙事性更强,在内容上更是聚焦到了生活的细节上。纪录片《四个春天》描述的只是中国普通人生活的一个小切面,在陆庆屹导演的镜头中融入了许多人间烟火气,反映出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向人们展现了独特的中国意蕴之美,让观众对于家庭产生深刻的反思,领悟影片所赋予的人文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