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佳 何娜
内容摘要:美国女作家赛珍珠的一系列中国农村题材作品深入描写了中国底层农民群像,传达了中国农民对土地的眷恋与热爱,并对农民出路提供了有效建议。本研究将以“农业书写”为切入点,对赛珍珠小说中揭示的农业书写方面进行研究,从赛珍珠的创作根源、书写特点出发,对其作品《大地三部曲》《龙子》《母亲》进行深刻的挖掘,为解读赛珍珠小说提供一个新视角。
关键词:赛珍珠 农业书写 农民
农业自古以来便是中国之根本,农民生于土地、长于土地、安于土地。作为一名土生土长在中国的美国女作家,赛珍珠以其独特的视角观察、刻画着中国农村,其中国农村题材代表作《大地三部曲》《龙子》《母亲》中都传达了她对中国农村的真情实意。国内学者多从“土地”一单独意象入手,鲜有对赛珍珠作品中的农业书写进行整体研究,此次研究不仅能探究赛珍珠个人文化审美之意义,更能体味中国农业文明之精神。
一.创作根源与书写特点
知名作家刘西渭认为,土地在中国人眼里可谓是生活之根本、保姆以及终结。土地对中国农业文明的重要性可见一斑,而农业与土地显然是不可分割的,本文中提及的“農业书写”不仅包括中国社会长久以来形成的农业文明,还包括农民的意识形态,如家族观念、农民对土地的情感依托等。赛珍珠身为一名美国作家,热衷于创作中国农村题材作品,其代表作《大地三部曲》《龙子》《母亲》都对中国农村风貌进行了详细书写。那么赛珍珠是如何与中国农村结缘的?其作品中的农业书写又是如何展现赛珍珠观察中国农业的独特视角呢?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必须结合赛珍珠自身的生活经历和创作历程来探寻。
1.创作根源
赛珍珠1892年6月26日生于美国西弗吉尼亚州,年仅三四个月便随父母漂洋过海来到了中国,开启其在中国四十多年的生活历程。赛珍珠一家人的生活简单朴素,其父赛兆祥身为一名传教士,不喜奢靡的生活,拒绝居住在侨民居住地,选择在相对落后的地区与中国老百姓比邻而居,因而赛珍珠从小与中国老百姓进行密切交往,她与中国小朋友玩耍,熟知中国神话故事与童谣,这一独特的跨国经历为她日后的写作奠定了良好基础。
十岁后,赛珍珠开始接受父母安排的中西方双重文化教育。其后多年的求学经历中,赛珍珠也曾返回美国上学。在美国的求学经历使她意识到了美国民众对中国的冷漠与误解,作为在中国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赛珍珠独特的身份使她在与美国人的接触交往中时常充满了疑惑与失落,她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上大学时我没有家,所以我没有成为美国的一部分”(赛珍珠1991:271),赛珍珠反感那些妖魔化中国人的文籍,并且她最期望的就是在她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真实、贴切地在自己的作品中描写中国人。在赛珍珠的认知里,美国人对中国的解读有失偏颇,西方主流世界对中国人的歧视与丑化激发了她的创作欲望。
与美国农业经济学家约翰·洛辛·布克结婚后,赛珍珠二人回到中国安徽定居。在协助丈夫进行农业研究的过程中,赛珍珠对中国的农业文明与农民生活产生了更深刻的认识。在与中国农民长时间接触交流后,赛珍珠的创作灵感急速迸发,农民与土地之间的脉脉相通令她感慨万千,土地被农民看作是代代相传的稀世之宝,土地承载了农民的毕生心血。赛珍珠认为,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与土地密不可分的民族。(赛珍珠1991:3),正是这番感悟使她与中国农村结缘,迈进了以中国农村为题材的创作之路。
2.书写特点
相较于美国的家庭模式,赛珍珠本人对中国传统的三世同堂的家庭模式十分向往。她认为,与美国国情截然不同,中国人不过分追求个人空间,家庭关系更为紧密。三世同堂的模式让孩子们可以享受来自长者们的关心爱护,与此同时,老年人不会被送到养老院,而是在子女身边被悉心照料(赛珍珠1991:145)。在其作品《大地》《母亲》和《龙子》中,赛珍珠都有对男耕女织、三世同堂的传统中国农村生活状况进行细致描写。
有学者表明,一战后的西方怀疑与怀旧的人文环境对赛珍珠对研究并没有造成影响,反而。她从冰冷的数据中发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完整结构,察觉到中国传统农业对文化延续的有力安定与修养作用(朱骅2012:151)。从中国的历史进程来看,小农经济一直是中国古代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石,农民则是耕地行为的执行者以及封建社会财富的最初创造者。土地给予农民生存与创造财富的机会,农民只有勤奋劳作才能够依靠土地维持生活、维系家庭关系。费孝通(2013)曾在《乡土中国》中提到,“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正因土地对农民的重要性,中国农民普遍对土地充满眷恋与依赖,赛珍珠选择以农民对土地的眷恋之情为切入点对中国农村进行农业书写,因为这是最能真实体现中国农民形象与中国农村风貌的关键问题,身为一名美国作家,她的跨文化农业书写从很大程度上也能成功勾起中美两国广大人民的共鸣。在赛珍珠的诺贝尔文学奖授奖仪式上,伯蒂尔·林布莱德致辞道,赛珍珠的作品展现了人民大众中的个人,展示了家族兴衰以及作为这些家族基础的土地。传递了中国农民特有的思想感情,恰恰是这份思想感情将不同身份、不同国籍的世人联系到了一起,让西方人有机会体味到了某种中国心(赛珍珠2009:1)。赛珍珠的一系列作品如《大地》、《龙子》、《母亲》都将土地作为小说中的最关键因素,她笔下的中国农民的命运都与土地紧密相连、密不可分。
此外,有学者进一步提出,赛珍珠针对中国的农业书写并非以1930年代中国乡土小说传统为基础,而是延续了克雷科尔的《一个美国农夫的来信》的风格,以美国重农主义为基础而书写(朱骅 2012:129)。赛珍珠着重观察中国农民的美好品质,她笔下的中国传统底层农民不仅勤劳肯干,面对苦难时更是坚韧不拔、顽强不屈。在她创作中国农村题材作品时,美国早已告别种植园时代,进入了工业化社会,同时,在历经世界大战与经济危机带来的重创后,许多美国人内心充满迷惘与空虚。虽然赛珍珠对中国传统农业高度赞扬,但她的作品的书写语言是英文,受众群体多是美国人,她的农业书写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改变西方主流世界对中国的固有偏见,更是为了将中国农民的优良精神介绍给西方世界,企图给美国正迷惘的一代人以启示,希望美国人能重回农业时代,依靠农业挽救社会。总而言之,赛珍珠在其一系列农村题材作品中对中国的传统家庭模式、中国农民对土地的深厚情感、以及中国社会的重农主义进行了着重刻画。
二.农民形象
赛珍珠笔下塑造了许多具有多面性的农民形象,真实再现了当时中国旧社会中思想落后又勤劳善良的传统农民群体的艰苦生活状况。土地虽然对于农民而言重要至极,但土地不能直接生财,农民必须在土地上埋头苦干、精耕细作,方能从土地身上得到回报。以《大地》中的王龙为例,他的发家史离不开农业和土地的帮助。王龙在发家前是个勤快淳朴的小伙子,在刚与阿兰成婚后就下地干活,夫妻二人齐心协力省吃俭用,攒钱买地,中国底层农民对土地发自内心的崇拜与眷恋在王龙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可惜好景不长,随着自然灾害不断发生,事态越来越严重,王龙一家只好背井离乡来到城市艰难生存。在这个富裕的城市里求生的他感到自己格格不入,他觉得自己就像富人家里靠吃残羹剩饭的老鼠,这里躲躲,那里藏藏,永远无法真正地融入城市生活(赛珍珠 2009:85)。此时的王龙离开了他赖以生存的土地,切断了与农村生活的紧密联系,他的精神状态也随之衰弱。幸运的是,王龙发现了“意外之财”,他买了头上好的耕牛,重返家乡后开始将精力投入耕作,他买房子、投资土地,王家渐渐富裕起来,再也不用挨饿吃苦。可此时的王龙忘却了自己曾作为穷苦农民时的卑微和悲凉,面对穷人,他选择用以前富人对待他的态度来对待穷人,冷漠又鄙夷。洪灾来临时,王龙作为一名富人并没有对穷人伸出援手,而是下令让仆人把门栓好防止穷人闯入。如果说王龙的内心藏着一块“土地”,此时此刻这块“土地”已经干涸,草木不生。
与此同时,王龙仿佛忘却了妻子与他同甘共苦的艰难岁月,对待她的态度也变得冷淡。“王龙觉得他好像一生中第一次看阿兰似的,他看出她是一个任何男人都不会说漂亮的平庸的普通妇女,只知道默默地干活,从不考虑别人觉得她长相如何,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头发是棕色的,蓬乱而没有油性;她脸又大又平,皮肤也很粗糙;她的五官显得太大,没有一点美丽和光彩,她的眉毛又稀又少,嘴唇太厚,而手脚又大的没样子”(赛珍珠2009:191)。王龙每天洗澡,生怕别人将以前那个穷苦的农民形象与现在的他联系起来,此时的王龙内心背离了原来作为农民的身份,他的精神状态逐渐堕落。
当然,赛珍珠也刻画了许多斗志昂扬、不屈不挠的青年一代农民形象,例如,《母亲》中的小儿子、《分家》里的王孟、以及《龙子》中的老二夫妻等等,但是他们的抗争精神并不坚定,内心对于反叛的概念也是一知半解的,赛珍珠也对他们的革命暴力行为进行了批判。例如《母亲》中的小儿子,他选择走上革命的道路是为了变成有钱人,并没有胸怀拯救国家的宏图大志。又如《龙子》中的老二夫妻,在战争来临时,他们虽然敢于突破传统,转而西迁,最后仍旧屈于父母的要求,回到了家乡。《龙子》里的三儿子,在遭受日本兵玷污后,愤而加入了抗日游击队,但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成了一个以杀人取乐的恶魔。可以看出,赛珍珠笔下的这代青年农民虽然对侵略者对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的掠夺行为充满忿恨,勇于抗争,但是他们的反抗并不主动,他们守护土地的行为是无意识的,对于侵略掠夺的根源所在更是知之甚少。赛珍珠在描绘中国底层农民群像时,并没有只盲目赞扬农民勤劳踏实的美好品质,而是同时对农民群体的愚昧无知进行了有力批判。
三.农民出路
赛珍珠笔下的中国土地对于中国农民来说象征着希望与重生,她认为土地才是中国农民的美好家园和精神归宿。《大地》中,王龙家中的用具大多来自于土地,所获的财富靠他的辛勤耕作,王家祖祖辈辈供奉着的两尊神像的材料也来源于土地,而王源最终也选择了回归土地;《母亲》中,母亲靠在田间劳作来抚慰和淡忘精神上所遭受的苦楚;《龙子》中,林郯始终呵护珍惜着祖上留给他的土地,希望死后能将土地继续传给子孙后代。王龙、母亲、林郯的人生始终围绕着土地展开,土地不仅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础,更是给他们带来精神慰藉的一剂良药。
赛珍珠将王龙安排为《大地》中与土地关系最为密切的人,他一生都在与土地打交道,始终对土地有着最深厚的眷恋,他常说,“有土地便有一种安全感”(赛珍珠2009:225)。灾荒来临,王龙宁愿饿死也不愿卖地,他甚至要把泥土一点点地挖起来喂给孩子们吃,孩子们若死了就把他们埋进土地里,他还决定一家人死也要死在这片土地上(赛珍珠2009: 52)。虽然他在发家后曾短暂背离土地,但临死之前他坚持要回到乡下的土坯房里,手里攥着土的王龙感到心满意足,他手中的泥土似乎盈满了生命力,(赛珍珠 2009:285)。可见,无论王龙是贫穷还是富贵,他的一生从始至终对土地充满着深厚的眷恋之情。赛珍珠将回归土地安排为王龙的最终归宿,王龙则是当时中国传统社会的广大底层农民的缩影,他们都生于土地、长于土地,依靠土地生存,对土地充满依恋与崇拜,最终选择入土为安。
赛珍珠极力赞扬守护土地的人,严厉批判背离土地的人。她在《大地》中塑造了三位与王龙相关的女性形象——阿兰、梨花与荷花。阿兰作为王龙的妻子,协助并见证了王龙靠土地发家致富的全过程,而梨花对土地同样充满眷恋,到死一直替王龙守着那方土地。相较之下,荷花对土地、对农民的态度是厌恶的。除此之外,卖地求荣的地主黄家最终没落;游手好闲的王龙的叔叔最终沦为土匪;脱离农民身份、不思进取的王龙的儿子们最终以破产和家庭衰败而结局。赛珍珠认为,只有脚踏实地、辛勤劳作才是农民的正确选择,农民越是急于摆脱原有身份、背离土地,越是难以维系家庭关系与自身精神状态,最终归宿必将是走向衰落与虚无。
那么这些远离家乡、背离土地的人们,该如何找回迷失的自我和精神乐园呢?赛珍珠借《大地》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分家》指明了方向。赛珍珠笔下的土地不光给予农民生命的希望,更对农民施以精神上的慰藉。王龙的孙子王源从美国归来,带回了先进的农业知识,并将其运用到中国土地上,他继承了王龙的血脉,也继承了王龙对故土的眷恋,王源最终面对现实,重拾了对这片大地的热爱,找到了精神家园。王家三代人的故事正体现了赛珍珠的态度,她认为回归土地就是农民最好的出路,希望通过发展农业来挽救中美两国当时的不堪现状。
总而言之,赛珍珠笔下的中国土地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中国农民的希望,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始终存在,即使他们中途短暂背离农村,最终依旧想要回归土地。由此可见,赛珍珠认为中国农民的个人、家庭乃至整个家族的命运都是与土地紧密相连的,一旦农民选择离开家园、背离土地,迎接他们的将是命运衰败的开始。
赛珍珠在中国的底层农民身上发掘出了人类最纯真的情感,作为穷人,农民们拿着最少的收入,却承担着最大的工作量,他们才是最接近土地和生命的人(赛珍珠1991:156)。赛珍珠将关注的眼光投向中国的底层农民,通過讲述中国农民的故事,以其深刻的洞察与了解为先决条件,在农业书写中表达出了自己对于农民最为真切的情感,她笔下的农民群像既真实又令人赞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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