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懋元高等教育学研究及其对自主知识体系建设的启示

2023-06-05 11:15刘振天
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 2023年10期
关键词:话语学术学科

刘振天 肖 瑜

(厦门大学,福建 厦门 361005)

2016 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指出,要建立中国特色的哲学社会科学体系,形成新的概念、术语、话语,发出中国声音、作出中国贡献。[1]之后,总书记又多次强调要创新哲学社会科学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总书记的讲话,为哲学社会科学发展,也为高等教育学科建设和发展指明了方向。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自主知识体系是我国高等教育学走向学科独立的重要途径。知识体系是指基于一定的逻辑基础、在特定的文化生态中形成的、具有民族性或地域性的知识总和,并按照一定的标准进行分类后得到的知识系列。[2]一般来说,知识体系由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这三个核心要素构成。

我国高等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建设过程中,潘懋元先生的贡献尤为突出。作为我国高等教育学界的一面旗帜,潘懋元先生毕生致力于高等教育研究。他创建了中国第一个高等教育研究机构,出版了中国高等教育学科的开山之作《高等教育学讲座》和中国第一部《高等教育学》。他以一个教育家的卓见提出了“教育内外部关系规律”理论,为中国高等教育理论体系建设奠定了基础;他也在世界舞台上发出中国高等教育学者的声音,构建高等教育研究的“中国学派”,推动中国高等教育理论走向世界。2023 年7 月,中国高等教育学会授予潘懋元先生“中国高等教育学会高等教育研究终身成就奖”的颁奖词中高度肯定了潘懋元先生的贡献:“板凳敢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他全身心投入国家教育现代化事业,是我国高等教育界的一面旗帜……他开创中国高等教育学科,注重教育内外部规律研究,是中国人文社科自主知识体系建设的探索者、践行者。”[3]党的二十大召开以来,举国上下都在积极致力于实现中国式现代化,而高等教育研究则能为这一战略目标的实现提供智力保障。可以说,当下的中国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更需要高等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高等教育学如何建立自主性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潘懋元先生创建高等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的实践,为我们提供了范例。

一、关于高等教育学自主性学科体系建设问题

潘懋元先生是高等教育学学科当之无愧的奠基者与旗帜性人物,对学科建设和发展作出了开创性、奠基性的杰出贡献。张应强教授曾指出,“在中国高等教育研究中,研究潘懋元先生,本身就是一种高等教育研究,因为他是这个学科的开拓者和奠基者,是这个学科的化身”[4]。高等教育学的“学科”与“领域”之争在我国一直没有停止。事实上,不管美国是否将高等教育研究作为学科对待,或者说,在高等教育学科正式产生之前,多少人关注和研究了高等教育的理论和实际问题,人们的学科意识都没有那么强。真正把高等教育作为专门研究对象,作为独立学科看待和对待的,还是中国学者。潘懋元先生无疑是最早、最重要的倡导者和推动者,是高等教育学学科奠基者。除了潘懋元先生外,还有一批专家学者,如汪永铨教授、薛天祥教授、李卓宝教授等。

1.潘懋元先生关于学科体系建设的探索

新学科的建设并非易事,它不仅需要有丰富系统的理论思想作铺垫,更需要仁人志士不断地努力和争取,潘懋元先生便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代表。具体而言,潘懋元先生对中国高等教育学学科体系建设的贡献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详细论证高等教育学作为学科的必要性、不可替代性。早在1957 年,潘懋元先生就敏锐地感到,高等学校的教育教学工作不同于普通中小学基础教育,有着自身独特的现象、规律和要求,因此他率先提出要“逐步地建立一门称为‘高等专业教育学’或‘高等学校教育学’的教育科学”[5]。1978 年,潘懋元先生同时在《厦门大学学报》和《光明日报》上发表了题为《必须开展高等教育的理论研究——建立高等教育学科刍议》的论文,指出:“高等教育理论研究,有重大意义,有广阔天地,客观需要,势在必行。必须象‘学前教育学’那样,逐步地建立一门以研究高等专业教育为对象的‘高等教育学’,作为整个教育科学的一个分支学科。”[6]这些论证为日后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制度化奠定了基础。

二是说服政府将高等教育学列为二级学科专业目录,促进学科制度化。潘懋元先生多次向有关政府部门阐述并建议将高等教育学作为独立学科发展。在他的努力下,1983 年1 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和国家教育委员会审定并颁布的《高等学校和科研机构授予博士和硕士学位的学科、专业目录(试行草案)》正式把高等教育学作为二级学科纳入教育学学科,其学科建制首次得以确认。

三是组建专门学会,开展学术交流。从1979 年8 月开始,为了筹备中国高等教育学会,潘懋元先生奔走了4 年,直至1983 年5 月学会成立。此后,他又呼吁成立全国高等教育学研究会,专门从事高等教育理论研究。经过10 年努力,全国高等教育学研究会于1993 年10 月成立,潘懋元先生被选为研究会首任理事长。1992年,潘懋元先生建议召开了“全国高等教育学科建设研讨会”,在会上作了题为《关于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的若干问题》的报告,指出“一门成熟的学科,必须有它完整的科学理论体系。”[7]这次研讨会专门讨论了高等教育学的学科性质和学科体系问题。上述两个学会的成立为高等教育学学科的发展建立了学术共同体。

四是出版高等教育学学术专著和教材,创办专门刊物,不断积累学术成果。1979 年,潘懋元先生领导的厦门大学高等教育研究室开始《高等教育学》的编写工作。《高等教育学》成为中国第一部高等教育学著作,它的出版标志着高等教育学作为一门学科正式建立。[8]1978 年10月,在潘懋元先生的指导下,厦门大学高等教育研究室创办了外国高等教育研究的专业刊物《外国高等教育资料》,该刊是“文革”后较早创办的高等教育研究专业刊物之一,到目前为止也是全国唯一专门研究国际高等教育的专业刊物。该刊物翻译和介绍了大量国外高等教育发展的动态资料和研究论文,成为中国高等教育研究领域了解国际高等教育的重要窗口。

五是扶持和扩大学位点,培养学科型专门人才。1984 年1 月,国务院批准通过了《第二批硕士学位授予单位及其学科、专业名单》,厦门大学高教研究室成为我国第一个高等教育学专业硕士点。1986 年,厦门大学成为我国首个高等教育学博士学位授予权单位。为了壮大研究队伍,潘懋元先生开始着力培养后备研究力量,先后招收全国第一批高等教育学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潘懋元先生也是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建设者和发展设计者,他认为“一枝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他并没有满足于厦门大学有一个高等教育学博士点,而是相继支持北京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和华中科技大学等高校开展高等教育学博士点建设。[9]粗略估计,目前全国高等教育学科学者共同体人数数以千计,培养高等教育学后备人才的硕士学位点数以百计、博士学位点达30 多个。[10]

2.学科体系未来建设路径

当前,在高等教育学学科体系建设中,高等教育学是不是独立学科已经不再是问题了。关于学科的性质是理论学科还是应用学科,是社会科学还是人文学科,似乎也不成为问题,人们基本形成了共识。此外,高等教育学是一级学科还是二级学科,是单一学科还是交叉学科等问题,除了应对学科评估和排名,似乎也没有讨论的必要。今天,高等教育专业工作者都聚集在这一学科之下,从事自己的学术工作。既然开创性和奠基性的工作已经完成,或者说创学科的时代已经过去,那么,在既有的学科范围内,更多的工作和任务是添枝加叶、添砖加瓦。如何完善和改进,作为学科,其建设任务主要有以下几项。

一是精准分工。当前,我国高等教育学学位点的分布在地区间和地区内都表现出明显的不均衡,同时,已有学位点在人才培养和科学研究上似乎也进入了千校一面的境地。高等教育学学位点的设立具有服务当地高等教育发展的重大意义。潘懋元先生一直主张,要弄清楚全国到底需要多少个高等教育学学位点,同时也需要对学位点在学科型与专业型人才培养、学术研究等方面进行合理分工,要各自办出水平和特色。

二是加强人才队伍建设。高质量的人才队伍是学科体系建设的基础,只有保证我国高等教育研究人才的不断涌现,高等教育学学科才能获得长足的发展。从潘懋元先生以往的高等教育研究实践看,他把这支队伍比喻成“五湖四海”,形容来源的广泛性。他认为,汇集各方面力量共同研究高等教育问题,是学科的优势而不是劣势,有利于开展跨学科交流,有利于理论与实践结合,但同时,他也强调要大力培养科班出身的专门人才,把两支队伍整合好。

三是处理好人才培养、科学研究与社会服务的关系。潘懋元先生创立高等教育学的初衷便是改进大学教师的教学和实现大学的善治。而事实上,高等教育学自创立以来,培养学科的从业者就成为第一要务,为高等教育的实践服务则退居其次。换言之,目前部分高等教育研究并未很好地为实践贡献力量。高校对高等教育学的学科重视不应简单停留于硕士点、博士点的申报与建设,而应转向依托研究实现人才培养和社会服务的功能。

四是开辟新方向、新路径,这方面还有很大的余地可挖掘开垦。潘懋元先生很早就密切注意到信息技术与高等教育教学和管理工作的结合,强调在结合处发展新学术部门。比如,他积极鼓励人们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背景下,建设智能高等教育学、数字高等教育学、在线高等教育学,也鼓励从高等教育学科中分化出新学科,如目前正在试点的工程教育学、研究生教育学学科及学位点建设等。当然,他更重视对原有的学科进行改造和创新,这是第二个问题,即学术体系要讨论的问题。

二、关于高等教育学自主性学术体系建设问题

学科体系所解决的问题是确定研究对象、划定研究范围,直观地说,就是在众多学科中确定自己的位置和势力范围。但这个对象与范围,是不是独立的、不可替代的,能不能成为学科,作为学科能不能成立,是不是被学界认可,则取决于学科的内涵如何。这便是学科的学术体系及其自主性问题。例如,我们可以将学科体系比作为道路,学术体系则是路上的车。道路以及路况当然是重要的,但车的数量、车的质量性能、车的自主性生产情况则更为重要。

学术体系是学科体系的内核,是支撑学科体系的大厦。它具体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学术思想、观点、理论、原理、学说等知识层面,反映对高等教育现象、运动和发展的本质与规律的认识成果;二是研究方法和手段等。学术体系的水平决定着学科的地位和声誉。一般地,在众多学科中,人们感觉到教育学及高等教育学地位和声望不高,主要表现在学术体系上,即它缺少本学科特有的概念、术语、原理、理论,学科知识抽象度低,自恰自治性较弱。另外就是缺少独特的研究方法与手段。潘懋元先生认为,高等教育学总体上处于经验阶段,还不成熟,没有发展到知识体系和理论体系高度。

1.潘懋元先生关于学术体系建设的探索

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讲话中这样评价马克思:一个人一生有一个发现就值得庆幸,马克思在许多领域都有独到的建树。[11]这用在潘懋元先生身上,也是适切的。他既创建了高等教育学学科,又奠定了高等教育学体系框架,更提出了高等教育基本规律理论与方法论,值得继承和发扬。

建立和发展学术体系,主要是知识体系和教材体系,对此,学者们做了许多研究工作。潘懋元先生本人多次修订高等教育学讲座和教材,还进行了多学科研究。他多次主持召开了学科建设专门研讨会,对学科对象、性质、逻辑起点、体系构建、功能、方法等深入研讨,取得了不少成果。当然,学术体系建设中也存在认知误区,主要是局限或拘泥于教材体系,讲究大而全,一说到体系,就想到要面面俱到,或者找个所谓逻辑起点,重新梳理一遍教材内容。这些认识与做法其实都是片面的。

潘懋元先生对高等教育学的贡献,不仅在于他开创了学科,还在于他对学科的学术体系进行了探索,为学科建筑了基本框架:一个是《高等教育学讲座》中涉及的内容——对高等教育学性质与特点、高等教育结构、高等教育规律、高等教育功能与职能、高等学校专业培养目标和教学计划、高等学校的教学过程、高等学校的教学原则等基本问题作了理论探索,这个框架接近于知识体系;另一个是他主编的《高等教育学》涉及的内容——对高等教育本质与规律、高等教育结构、教育过程等按教材形式进行阐述,这是教材体系,当然也间或是知识体系。无论如何,潘懋元先生都初步构建了高等教育学的知识体系,为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建设确定了一个基本的学理框架。

潘懋元先生重视高等教育学术体系,但又不局限于体系,他反对为体系而体系。他重视实践研究,在实践中总结和发展理论。他提炼和概括出来的教育内外部关系规律,是学术体系建设的典范,具有开创性和原创性。这一规律表述,既是命题和理论,也是思想方法论,为研究高等教育问题提供了观点和方法,拓展了人们的视野,扩大了思维空间。以内外部关系规律理论,很好地解释高等教育历史及现实问题,预测了高等教育发展趋势,如大众化、高等教育通向农村、民办高等教育发展等。

潘懋元先生历来十分重视研究方法的训练。他认为方法论能充分反映学科自身内在逻辑,是一种科学体系。由其编著的《高等教育学》一书的体系包括“总论”、“分论”、“体制”和“历史与方法”,与以往教材不同的是,研究方法在该书中独立成章,足见其重要性。他认为,学点研究方法,有利于运用高等教育理论,研究高等教育实际问题,从而不断发展教育理论。在具体的研究范式上,潘懋元先生早在1988 年就撰文指出,在研究方法要定性研究与定量研究相结合,缺乏准确的统计材料就缺乏客观的根据,没有系统科学的方法就看不到整体的效益。[12]

2.学术体系未来建设路径

今天看来,高等教育学为什么缺少创新创见,或者创新创见为什么如此艰难?笔者认为,首先,经过潘懋元先生那一代学人的工作,高等教育学整体上已处于常规阶段,传承、积累、完善、应用是首要任务;其次,高等教育学学科的政策性较强,跟随政策过紧,教育研究紧密联系实际,随之而来的是许多研究过于重视实践而忽视了理论建设;再次,照搬外国理论,缺少独创,同时,受研究方法限制,实证研究水平较低。此外,受知识组织与评价机制束缚,项目制研究规定了前提,论证性研究、功利性研究、短平快研究、碎片化研究多,长周期专一性沉淀式研究少;单兵研究多,交叉联合研究少。缺少理论创新,影响学科广度深度和实践效能。因此,开展原创性理论研究,积累学科新概念、新术语、新知识、新概括,丰富学科内涵,十分重要。既需要学者的理论自觉,也需要制度予以保证。循着潘懋元先生高等教育研究的理路与实践,高等教育学的学术体系建构可从如下两个方面着手。

一是重新认识学术体系的基础。过去的理论框架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的?对此问题,我们还没有很好地总结。美国教育学者布鲁贝克(J.S.Brubacher)的《高等教育哲学》,将高等教育学逻辑体系建立在高深学问这一核心概念基础上,并且沿着认识论与政治论两条线索加以展开。我们的高等教育学学科似乎也如此这般。潘懋元先生给高等教育下了经典性定义,即高等教育本质是建立在基础教育之上的专业教育,进而指出,高和专是其两个根本特点。同样,潘懋元先生概括的内外部关系规律,也与认识论和政治论逻辑不谋而合。但这样的基础是否完全适用于新时代高等教育发展现实需要,是否应根据新时代新的环境进行调整、充实、改进甚至重建?能否建立全新理论基础的高等教育学?这个基础向哪里寻找?是认识论、政治论,还是人本论或智能论?这些都需要研究者重新认识。

二是重构学科的基本理论和学说。潘懋元先生提出了内外部关系规律学说,这是理论基础性创新。在这之后,似乎还没有新的、可与之相比的重要的基本理论概括。尽管我们写的文章、出版的专著、承担的课题越来越多,但实际上的理论贡献严重不足。我们有太多的研究都缺少公认的概念、术语、理论方面的创新,学术繁荣之下暗含着理论的贫乏和创新的乏力。

对新概念和术语,我们既重视,又不重视。所谓重视,即在研究中提出了不少新名词、新表述,尤其是年轻学者发挥外文优势创造新词汇,但其中能够存活下来并得到认可的概念比较少,甚至在研究中存在生造概念和术语现象,对此,人们提出过批评,认为这是新瓶装旧酒。事实上,凡是能用原有的名词概念和术语说得清楚明白的,就不必造新词。只有当旧概念与术语不能恰当描述和说明新现象、新事物的时候,才需要在实践中发明新的概念和术语。不过,这需要得到学界普遍接受和认可,这个过程又是漫长的。新概念、新理论或新学说,得到认可的标志很多,最重要的是有许多人引用、使用,并且进行研究,如同大家研究和引用潘懋元先生的教育论著一样。当然,不能机械地把引用与学术体系创新画等号,二者其实并没有直接关系,不能以引用率作为衡量学术创新的依据。潘懋元先生对此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他反对单纯以引用率衡量成果的价值,认为往往越是那些有理论创见的,反而被人引用的可能性就越小,即所谓的“曲高和寡”。实际上,学界的引用存在缺乏严谨性和严肃性的现象,使得引用率不能很好地发挥出学术理论水平甄别、筛选和认可的作用。所谓不重视,即在研究中缺乏对实践进行总结,将其提炼和上升到概念与理论的功夫不足,局限于就事论事;教学中过分强调理论联系实际、讲例子,而对学生抽象思维能力训练做得不够。潘懋元先生在这方面为我们树立了很好的榜样,在研究中,他十分重视从实践到理论的抽象,在教学中,他要求学生做到由博返约,深入探究现象背后的本质特征和基本规律。

三、关于高等教育学自主性话语体系建设问题

话语体系是学术体系的表达和传播方式,或者是语言的组织方式。朱光潜先生讲,思想无非就是组织语言和使用语言。人们通常说,讲话、写文章要反对食古不化和食洋不化。前者说的是要用现代语言表达,后者说的是要用中国话表达。这里的现代话、中国话不是日常老百姓的话,而是学术话语。学术话语主要是学术圈常用的语言,用现代中国学术语言讲清楚高等教育学的概念、范畴、命题、判断、术语、内容等。学术话语不是封闭的,不是独白,要交流、扩大影响,就需要做到通俗易懂和易于理解接受,这样才有利于传播,才能转变为物质性力量。

1.潘懋元先生关于话语体系建设的探索

潘懋元先生十分重视高等教育话语体系建设,他虽然没有直接研究、也很少使用话语这个词,但其思想观点却非常鲜明。他的高等教育思想理论著述甚丰,但他从不满足于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发表在期刊和教材上,而是积极地将其推广到一线实践。他常应邀到高校作学术报告,传播自己的研究成果,他的报告贴近现实、深入浅出、清晰易懂。他也希望中国高等教育学会主办的国际论坛能够更好地站在国际高度上,吸引更多的国际朋友关注;在讨论世界和中国共同关心的高等教育问题上,能够有中国教育界领导和专家发出自己的理论和主张。他认为国际上共同感兴趣的高等教育问题有很多,例如,合作办学、学位与学历互认、弱势群体的教育、妇女教育以及终身教育体系的建设等,在国际教育的平台上讨论这些问题,都应有中国的声音。在他看来,这种声音的内容可以是多样化的,既可以涉及中国高等教育的成就与问题,也可以是对世界高等教育发展的预测与评论。

潘懋元先生在国际舞台上发出了中国高等教育学术界的声音。在改革开放后最早走出国门、访问国外大学的我国高教界人士中,潘懋元先生的双重身份可能是最引人注目的,他既是大学领导者,又是高教研究者,而且是中国高等教育研究的领军学者。[13]从1980 年11 月开始,他先后出访了美国、英国、俄罗斯、日本、泰国、科威特等国。例如,1994 年,他应邀参加美国院校研究会第34 届国际年会,并作了学术报告,详细介绍了中国高等教育研究的现状与成果,这是中国学者第一次作为正式代表参加该组织年会;2000 年春夏之交,他应邀赴日本广岛大学的大学教育研究中心兼任客座研究员,并为研究生开设“高等教育学专题”课程;2005 年,他以85 岁高龄远赴欧洲,出席在挪威科技大学举办的国际学术会议。同时,他曾邀请阿特巴赫、许美德、罗兰德·舍恩、阿里·谢沃、天野郁夫、有本章等国际知名学者到厦门大学讲学访问,并借这些机会向外国学者宣传中国的高等教育学前沿观点。在这些访问考察和学术交流中,潘懋元先生总是充满着理论和实践自信,不仅向世界发出了中国高等教育研究者的声音,而且增进了国际高等教育学学术共同体的相互理解,因此成为国际上高等教育学的中国符号。

在形式上,潘懋元先生的话语体系具有务实性。简言之,他构建的高等教育学话语体系都是为了解决中国现实的实践难题。面对改革开放初期经济发展的难题,他提出了“高等教育主动适应经济与社会发展”的系列话语;面对20 世纪90 年代末开始的高等教育规模跨越式增长带来的影响与变化,他提出了高等教育“后发外生型”话语,进一步修正了高等教育大众化理论;面对我国民办高等教育发展中的瓶颈,他提出了民办教育第三条道路系列话语。由此可见,潘懋元先生的话语是为解决实践难题而提出的,而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他一向反对大话、套话、空话、洋话,强调用通俗易懂的话讲出深刻的道理。他认为,中国高等教育学土生土长、土里土气,这个土味恰恰是中国话语、中国特色的语言。潘懋元先生早在1991 年就对学术界的“假、大、空、洋”现象进行了严厉批评。他指出:“有些文章,并无多少真正的科研成果,却虚张声势,空话连篇,浅入深出,既玄又虚;有的照搬国外这个模式,那个理论,食洋不化;有的缺乏必要的材料,对实际情况并不了解,凭主观臆想,严重脱离实际。这些文章,往往是题目大,口气更大,却解决不了现实问题。”[14]他认为,很多青年理论工作者颇有才气,但如果不联系实际,光说空话,这样的才气是难有生命力的。最高深的学问,可以用最简明的语言来表达,也应该用简明的语言来表达,寻找简明的表达方式的过程往往也是深入研究的过程。[15]他在课堂中多次对学生强调,学术研究者讲话要务实,有一分证据就讲一分话。凡读过潘懋元先生著作的人都会发现,其文章简约平实却又内涵丰富。

在内容上,潘懋元先生的话语体系具有自主创新性。他多次提出警示:研究者需要保持自信,要从依附和借鉴走向创新、自主发展。在他看来,中国高等教育学科的发展道路本身就是中国高等教育自主创新的典型案例。国际交流、相互借鉴,是发展中国高等教育理论重要的助力,但中国不可能也不应当把立足点放在国外,崇奉西方的教育价值观,照搬国外的理论。[16]潘懋元先生重视和强调思想理论和方法创新,但创新不是语言上的花哨和修饰,而是实质内涵上的发展创造。潘懋元先生要求研究者心里总是装着实际,不要空对空、不要生搬硬套,在具体实际中,发现鲜活的、有生命活力的东西,创造出新理论、新知识、新概括。他认为,如果理论研究不能指导实践活动,不为改革服务,这种理论研究就失去了它的社会价值。他曾在接受访谈时指出,在写文章、作报告时,要心中有读者、听众,力求使抽象的理论成为简单、明白、可接受、可操作的知识。潘懋元先生的全部著作,可以说是高等教育学话语体系中国特色的杰出代表。

2.潘懋元先生关于话语体系建设路径的探索

高等教育学学术话语体系构建,实际上是在众多学科中、在国际同类学科中、在高等教育实践中,取得或争夺话语权的问题。话语权有强势、弱势和无权之分,话语权大小与强弱,取决于多个方面。首先是年龄因素。同一句话,老年人容易取得信任。其次是权力因素。掌握政治权力,也意味着有更多更大的传播力和影响力。再次是专业因素。专家的话语比普通人的话语更容易被认为可靠可信。最后是地域因素。长期以来,西方发达国家在话语权上占据了主导地位。

高等教育学的话语体系,是专业体系,是中国体系,需要置于时代、置于世界,发出中国声音、贡献中国智慧和力量。高等教育学自主性话语体系建设,不单取决于话语形式,归根到底取决于学术内容。首先是有没有道理,其次是会不会讲道理,即要在理论、内涵、学术体系上做文章,有足够的概念、知识、理论、学说、技术与方法,才能把理讲清,把话说明,也才能有动员力、亲和力和感召力。话语体系、学术体系充实了,学科体系的科学性及其价值自然就会得到提升。具体而言,高等教育学的话语体系建设可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话语体系需要学科体系、学术体系为支撑。也就是说,高等教育学中国话语体系建构的前提是通过学科体系、学术体系的建构形成中国高等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所谓的学术话语是由特定价值判断、学术概念和逻辑推理构成的完整的学理表达系统。语汇的专业性、学科性与学术性是其典型特点。潘懋元先生的话语是有根有据的,也是有实质性内容的。以“教育内外部关系规律”这一令学术界熟知的话语为例,其并非潘懋元先生随意脱口而出的,而是中国高等教育学的一种理论标志,也是教育规律的系统表达。在提出该话语体系之前,他进行了大量的理论和实践探索,已掌握了系统的知识。

构建中国特色高等教育学话语体系需要集古今中外传统于一身。任何话语体系都是在学习和创新中形成的,也是在学习和创新中发展的。于“古”,潘懋元先生的话语有效汲取了优秀传统文化,他曾说道:“历史的观点,最能从宏观上把握高等教育的本质、功能和规律。”[17]于“今”,潘懋元先生的话语体系始终是服务于当前高等教育实践的,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我国高等教育面临的现实难题也发生了变化,他便提出了新的话语体系。于“中”,潘懋元先生所有的话语体系都是深深扎根于中国大地的,也始终是服务于中国高等教育事业的。于“外”,潘懋元先生曾多次赴国外考察高校的办学特色,也十分注重与国际学术同行进行对话、交流。当前的高等教育学话语体系要在借鉴中本土化,也要在传承中创新。

最后,话语体系建设也要会讲理。话语的核心不在于说话者是否进行了表达,而在于听众是否有效接收了信息。只有将理讲清,把话说明,才能有动员力、亲和力和感召力。有理说不清是当前我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存在的主要问题,而潘懋元先生话语体系最大的特点便是清晰明了,他指出心中需要有“实际”,在写文章、作报告时,心中要有读者、听众,力求使抽象的理论成为简单、明白、可接受、可操作的知识,真正能揭示本质和基本规律的理论总是具有简明而清晰的表达形式。“深入浅出”和“由博返约”是潘懋元先生对学生在阐述上的要求,他认为“浅”是在表达上,而“深”则是在思想和理论上。学人在构建中国高等教育学话语体系时始终要将听众放在首位,在内容丰富的基础上将话说明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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