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娟
写真心
歌剧《同心结》创作并首演于 1980 年。剧作家选取了黄继光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救助朝鲜小姑娘”这一历史真实事件,运用歌剧艺术的创作手法,描述了黄继光及其战友们如何在反侵略斗争中与朝鲜人民凝结起永彪日月的战斗情谊,歌颂他们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和崇高的国际主义精神。
肯定真心、守护真心,由真心出发寻觅真善美,是《同心结》在主题意旨上的一大特色。担纲《同心结》编剧的田川、任萍都是军旅作家,田川曾担任抗美援朝志愿军 39 军文工团团长,多次进入朝鲜实地采访,任萍也曾参加过冀西抗日游击纵队。歌剧原名《黄继光》,后更名为《同心结》,剧作家创作初衷在于以黄继光这一英雄人物的个体形象上升到对抗美援朝志愿军战士的群体书写,旨在刻画志愿军群体的赤子心、怜悯心、上进心、乐观心与洁净心等良好品质的“心”。剧作家选取了“同心结”这一代表中朝文化传统的爱情信物,由此串联起中朝人民在战火中生死与共的情感故事。歌剧作品中的“同心结”,既是朴顺姬送给黄继光的信物,同时又反映了中朝人民在战火中生死与共的革命情谊。这种符合生活逻辑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是紧密结合时代的,是立足当下问题并开出了自己的药方。正如任萍在《应该写和如何写》 1中所说:“我们的文艺作品应当歌颂这样的爱情观,激发我们的人民,特别是青年一代的爱国心、事业心……我们要用更严肃、更健康、跟更高尚的情操,用壮人肝胆、使人奋发的战歌来影响我们的青年,哺育他们健康成长。”
《同心结》以小见大,在歌剧叙写中呼唤真心,将“同心结”作为该剧的核心母题,由此衍生出基于“同心结”,又超出“同心结”,崇尚天道自然和赤子之心的天地道心。这道心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一般,于污浊烦冗的现代社会尽显其高洁,复又透过夏日荷叶上晃动着的晶莹水珠,折射出摇曳多姿的种种世相。田川和任萍都是具有心灵觉醒且充满道德关切的剧作家。他们非常注重从人物的内心出发,从小处落笔,寻找黄继光壮烈行动的真实性,在颂扬人性光辉的基础上加入了鲜明的时代性和使命感,从而呈现出别具一格的风味。
述真情
真实性是歌剧创作的本质特征。但某些歌剧作品却过度渲染、肆意虚构,严重破坏了歌剧作品讲真事、述真情的坚实底座。《同心结》的创作则不然,从情感表达和叙事逻辑皆可看出其所叙之事皆为真事,所述之情皆为真情,如此写人记事之剧,观来倍觉亲切。复排导演宫晓东说,整部剧最大的难点,其实是突破旧有的英雄模式。因为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平凡人,黄继光去抗美援朝时也才 21 岁,他怎样做出“堵机枪”这种选择?他对祖国、对故乡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放在整个歌剧中,都需要解读。中国自古就有浓郁的家国文化传统,血亲之情,自是为历代文人所称颂。《同心结》巧妙选取了中国志愿军战士黄继光与母亲黄妈妈、朝鲜人民朴顺姬与朴妈妈的两对母子(女)情。这些情感真挚深浓,叙事平白流畅,细节真切翔实,具有极强的形象性和代入感。如歌剧开幕时朴顺姬对妈妈深情怀念的抒情独唱“天将破晓金鸡啼,醒来不见阿妈妮,谁来唤我早早起,谁来催我上学去。谁来教我做针线,谁和女儿相偎依……”,一幅母慈女孝、不失时代感的画面顿时浮现在脑海中;再如黄继光对妈妈的思念也蕴含到抒情演唱中:“我那家乡年迈的妈妈,正在这北斗星星下面,老人家闪动着慈祥的目光,盼我把立功喜报寄回家园……”歌剧舞台对这一母子互为关切思念的画面呈现在舞台上,使观赏者在观赏的过程中情感大为触动,心灵得到升华。
亲情之外,该剧还叙写和抒发了黄继光与战友们的战友情。当朴顺姬报仇心切,不顾黄继光的劝阻,扔出手榴弹暴露目标后,黄继光为了掩护战友们撤退,只身一人引开敌人,而当战友们找不到黄继光时,焦急万分……这些战友情叙写得错落有致、轻柔绵长,大有君子之交意气相投、平淡如水却静水深流的味道,在情感表达上有一种品茗时的回甘之美。总之,该剧写情,恰如投入平静如镜的碧波春水里的一枚石子,初时只有沉闷的声响和一抹水花,不多时便荡漾开一圈圈逐渐扩大的涟漪,那越去越远的波动总是不停地撩拨着观众的心弦。
众所周知,黄继光是一名被写进教科书的特级英雄,他曾用自己的胸口挡住了敌人的枪林弹雨,他的革命精神曾经鼓舞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少年不断进步。因而,如何用歌剧这一舞台艺术形式将黄继光的英雄事迹搬上舞台,就显得格外重要了。综观全剧,创作者没有将黄继光塑造成高不可攀的英雄人物,反而是从细节处着眼,力图刻画黄继光英雄行为的思想基础和生活依据,让观众清楚地理解黄继光是在人民的哺育和战火的锻炼中逐渐成长,他这种超越国别的自我牺牲和大无畏精神,是他在朝鲜战场的切身遭遇和性格发展的必然结果。
在当今时代复排该剧,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反观现代社会,以个人为中心,金钱至上、欲望第一的人物和事件层出不穷,感情在物质欲望面前越来越稀薄、脆弱。在不断膨胀的欲望面前,人类最纯真美好的情感总是不断遭到敲打与考验。此外,在人情社会向契约社会转变的当下,人们的情感在悄无声息地隐匿和萎缩。歌剧《同心结》在记事抒情的同时,深刻反思了时代变迁之中人类情感表达方式的变迁,他的那些真诚而浓郁的情感,对祛除现代人内心的压抑、情感的苍白,当有强心剂一般的功效。
明真理
《同心結》无论是叙写人物还是咀嚼历史,该剧的说理性大都是感悟性的。这些对真理独到的感悟不只是经验性、知识性的,还是艺术性、形象性、感受性的,是超越人类中心观基础之上的对天地大道的感悟,充满悲天悯人的博大情怀。
由心灵以体味物性,任自然以追寻天道,是该剧的一大特色。从黄继光抢救朴顺姬的行动中,我们从中看到了无私、平等、博爱,也看到了自由、灵性、欢乐。从黄继光和妈妈的对唱中,我们看到了童年的消逝、故乡的远去,乡愁的无从寄托。这些唱段,如《诗经》所采用的比兴手法一般,先言一外物,而后逐渐抽丝剥茧一般挖出一内核,既具有形象性,又具有深刻性和启示性。如为了揭示战士们焦急等待反击的心理活动,战士们情不自禁唱起了“冲锋枪擦了三四遍,握在手里捏出了汗……太阳啊,你为何慢吞吞赖着不下山。”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该剧写英雄人物,讲亘古不变之理,是紧密结合时代和当前存在的诸多问题的,接续的不仅是中国歌剧回归真我、追寻天道那股源源不断的文化潜流,还在阐释真理的基础上平添了浓郁的时代新质。田川在《歌剧研求录》一文中,谈及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的问题时,认为:“歌剧的形式感是很强的,它的诗歌、音乐、舞蹈等要素,都是要讲究形式的。因此,它最排斥自然主义。中国戏曲就最反对自然主义,它总是和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又使你觉得很真实。……古人给我们留下来很好的范例,这里面的学问是很奥妙的。我们要继承传统,就要继承这些。”
总之,《同心结》的说理方式别具一格,仿佛年深日久的老藤一般紧紧吸附着大地,随着时节的变迁生发出绿意盎然的姿容和遒劲硬朗的气派。格物致知也好,生活经验的升华也罢,抑或是对传统文化经典的再阐释,他说的都不是“死”理和“硬”理,而多是触类旁通、启发诱导、心灵感悟式的,与当今现代社会的现实生活紧密结合的天地大道和人间至理,具有极强的时代感和现实意义。
结语
《同心结》写真心、述真情、明真理,字里行间处处洋溢着真诚与恳切、仁爱与悲悯、睿智与超脱,同时与当今时代粘连得是那般亲密无间、如胶似漆,珠圆玉润而又周流无滞,恰似炎炎夏日荷叶上的露珠一般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同心结》虽是复排作品,但没有在文化传统上拾人牙慧、裹足不前,而是赓续了中国歌剧充满时代感和使命感的优良传统,关注现实社会问题,提倡内在的自省和真我的发现,注重内在修为和灵魂的升华,强调真情的流露和理性的思辨,极具现代歌剧所应有的张力和魅力,对当代歌剧的创作方向给予了新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