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
慢慢地,你的眼光由年轻时代更看重学习成绩、更关注班级荣誉,变为惦念那些偏于一隅、满脸惆怅的孩子。
学生硕在父母离婚后,曾一度沉迷于各种各样的游戏。内心牵挂着他,于是我给他妈妈打电话,得知他把同学东领回了家。我班的东,父母曾在济南打拼,但由于各种原因回了老家。自从上初三,其他的孩子都在父母的呵护下冲刺,东却是一个人。没有妈妈做好的早餐,晚上也是一个人拼到深夜。入冬后,租赁屋里没有暖气,也无法洗澡。硕知道了这些,就让东去自己家,还把自己的衣服和鞋子给他穿,连自己的床都让出来。晚上回到家,他们俩一起背书,一起写作业。我的焦虑烟消云散:这样的孩子,难道还需要过多的教育吗?
绗是个早产儿,动作不协调,班里有孩子嘲笑他、欺负他,我把他约到办公室后,给其他同学开班会:“咱们都曾去福利院献爱心,真正的善良不是作秀,而是悲悯……”;那个被爸爸妈妈抛弃的孩子,在街上偷了电动车撞人,我和他进行了八次交谈……
孩子们个子在长高,但是面对生命袭来的风暴却常常不知所措。
就在那天早晨,我班禾的手表丢失了,谁都说未曾见过。关键是因为这件事,大家相互猜疑,弄得班里沸沸扬扬,有好几个同学甚至哭起来。有人建议我抓紧翻书包,但是我知道,我也可以尝试另外一种可能。
“课前三分钟”小活动上,我告诉他们我的震惊:“我一直认为我的学生是世界上最单纯的孩子,更何况,不管这只世界名表怎样的漂亮,你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把它戴上你年轻漂亮的手腕,你甚至为了掩饰而不断地藏掖。如果因为这而使你的心灵一辈子都得不到安宁,那你就为它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古人讲究‘慎独,假如今天你勇敢地战胜自己,经得住这样的诱惑,以后很难再有什么事使你迷茫。”
我向孩子们道歉,说一定是因为高老师没有告诉他们该怎样做——可以用信封装好放在传达室。下午,竟然真的有一个信封放在了传达室,里面就是禾的手表!我竟然幸福得说不出话,第一次觉得做老师是那样伟大,在一个孩子迷茫的时候,我告诉了他该怎样做。
第二天的“课前三分钟”,我为这个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鼓了掌。
教授级班主任:远方的旷野——你向往的生活,你进行的教育
2019年,我被派任辅仁学校学生管理中心主任。当然,我还是2019级6班班主任。也许是因为身处政教处,我见到很多焦躁的班主任、焦躁的父母,以及不愿意来上学的孩子。我带领班主任们从家长、学生、班主任打造教育共同体,想让班主任、家长和孩子们知道:我们的生活不仅有中考、高考,还有诗和远方的旷野。
我曾经独创过很多让我们班孩子终生难忘的活动,比如:爬树过六一,与童年告别;当秋夜风寒,我们“月下看猫头鹰”,记得那晚的月光像新砑的銀子;在辅仁,我经常领学生爬牧牛山,“山行”去“东亭”开班会;初雪飘落,我带孩子们去踩还没有脚印的雪;当大雪纷飞,我们踏雪寻梅,团出比脑袋还要大的雪球;我们还曾一起泛舟大明湖……
和自然亲近的孩子都谦和,眼睛是如此闪亮。
无论在哪个校区,我都喜欢做的事情是“学长讲述”:当孩子们感觉前途迷茫昏暗,我邀约有成就的学长讲述成长之路。考到世界名校的孩子回来看我,转身就被我领进教室,在国内读大学的孩子来的更多,有的提前做好课件,有的捧着大把鲜花,也有给学弟学妹们买了糖果来的。每每他们讲述在远方的见闻,孩子们的眼睛是渴慕的、欣喜的。听讲的向我提前“预约”:老师,我也要成为那个给你下一届学生讲述的人。
仿佛他们手里握着一把传承的火炬。
2020年暑期,我被调往青岛担任山东大学实验学校初中部校长。许多人对我作为省特级教师和正高级教师还要再做班主任不解,其实很简单,校园初建,年轻老师居多,我仍然需要担任班主任。从初中部独立升旗,到学生会的成立、山海文学社的组建、团委的建设、德育活动、“为你读诗”、元旦诗会、戏剧节……小小的初中部像大机器一样运转起来。
我成为家长、老师和孩子们信赖的“教授级”班主任。
我利用每周一的升旗仪式,独创了“旷野”栏目,给孩子们讲节气、讲读书、讲远方的风景、讲女性的力量。这才发现自己变成一个“杂家”,时而是体育老师,时而是诗人,时而是主持人……
学生常骄傲地炫耀,自己是高老师班的孩子。
记得春日柔风里,我们集体乘地铁去北九水游学。高大的碧桃开着粉红色花朵,在最陡峭的山脊上,竟然有一家茶舍。泽浩买了一壶茶,大家把带来的水果、点心铺在小桌上共享,那片刻的宁静与惬意,是多么令人神往。植树好时节,我带他们去大山深处种植桑树。
夏天,我带孩子们去基地体验独自生活。五点钟起来晨跑,晚餐有大蛋糕,晚上有帐篷。即使那夜狂风暴雨,我们也体验了一起住帐篷的欣喜。雨后,我们还见到了硕大无比的超级月亮。
秋高天远,我们去攀即墨最高峰,滑翔者像鸟儿一样飘飞在碧蓝的天空和湛蓝的大海背景之上;我们去海边骑行,在“海客”做十四岁生日庆典,奔腾沙滩的片刻也是永恒。
讲“海日生残夜”,我带领孩子在清冽的冬日清晨四点多起床去看日出,去惊呼一轮红日腾空而起的壮阔。当一群孩子一起凭栏眺望大海的时候,我竟然莫名地流泪。
冬至,我们在教室里煮彩色的饺子;下第一场雪时,我们在雪地里做诗歌“快闪”:“雪落在中国的大地上”……
学校在鳌山卫的北泊子村,孩子们几乎没有去大影院看电影的经历,但我要他们明白“生得再平凡,也是限量版”。我们包车去看“铁榔头”的《夺冠》,女排姑娘们奋力拼杀夺得冠军的时候,全场兴奋地跳跃起来。
只要天气允许,在大课间,我总是组织男孩子们打篮球、女孩子们跳大绳;孩子们在巨大的画板上画下大鱼翱翔,还无数次沿着校园弯弯的跑道跑啊跑;蒲公英开放的时候,教室的花瓶里插几朵金黄;我们曾去山大图书馆看金庸书展,曾去博物馆看新出土的文物,我们也有文学时间:“月照东坡”“最忆是江南”“书是海纳百川”……
我还给家长讲课——“没有好树结坏果子” “核心素养下如何读懂儿童”“人生不过是长成美好的样子”,告诉他们,每个孩子都是一粒种子,家庭是土壤,学校是天空,让我们共同构建孩子成长的生命场域。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在孩子们的成长道路上,班主任是多么重要。通过我们,他们认识了他人、班级、学校、社会、国家乃至世界,窥视到教育,甚至悟道人生。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实不过是些朴素的道理:你希望别人怎样对你说话,你就怎样对孩子说话。你其实一直在示范,如何对待生活、如何对待困难,如何对待父母、如何对待爱人、如何对待子女、如何对待自我,如何对待自然、如何对待这个世界,你有怎样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你风趣幽默、学识渊博、豁达担当,他们才会活得有滋有味,于是产生信赖、依恋、安全感;如果你狭隘、不学无术、个人主义,他们可能容易陷入苦闷与自私,甚至出现说谎、破坏性、攻击性、无主见等各种问题。
你向往的生活,就是你当下进行的教育。
论文《永不言弃》获得《中国教育报》组织的首届“全国教育工作者共筹一本书”征文活动全国唯一特等奖,让我实现欧美十日游的心愿。当我站在古罗马街头,当我进入卢浮宫见到蒙娜丽莎的微笑,当我漂流在塞纳河上,当我吃到威尼斯的墨鱼,当我到阿尔卑斯山见到夏天的雪……我知道我脚下的路曾经有达·芬奇走过,我仰望的星空亚里士多德曾仰望过……
但我更知道,我的成长是我们山东山大基础教育集团发展壮大的见证,是舞台与平台对平凡一员的成就;我总是心怀感激,感激那些我教过的遍走天涯的少年,感激一届届无比信赖我的家长们,感激和我一起做事情的附中大家庭的同事们,这是一个普通教师的执着与坚守,演绎水到渠成,或曰厚积薄发。
这些年来,我不断在省市甚至全国的会议上分享教育心得,更喜欢在集团四地十二校讲给年轻班主任们听,尤其是我成为山东省优秀班主任工作室主持人以后。
大家说我班孩子身上有我的影子,耳濡目染,久而久之,老师们说来我班上课酣畅淋漓,如饮甘霖般的陶醉。仿佛鱼戏莲叶间,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濡染观摩之效便是教育,“不求而至,不为而成”。
没错,班主任是一个班的灵魂人物,是“理想国”的精神领袖。只有她,能让学校成为孩子诗意的栖居之地,让学习生活成为快乐、新鲜、神奇与惊喜。
其实,我常常收到一些神秘的小礼物,有来自台湾的芒果,来自云南的彩色多肉,来自普陀山的沉香,来自大理的扎染,来自敦煌的明信片……我的孩子们常说:“我喜欢的也要让你拥有。”我们是家人。
我常想,三十年,辗转四个校区,我似乎一直在变,只要孩子们变了我就变,只要周围的环境变了我就变;但是我似乎又从来没有变过,那是一份痴迷——教育就应该引领学生把目光从窄小的教室里转移开来,投向辽阔的星空。
我始终笃信,既然选择了做“孩子王”,就心甘情愿,消耗掉自己所有的时间、耐心、熱情、智慧、思想,持之以恒不改初心,一定可以赢得人生的花枝春满。
英国小说家毛姆曾说过:人生实在奇妙,如果你坚持只要最好的,往往都能如愿。
责任编辑:王 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