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藤延伸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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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自己最艰难的那段时期，她忍不住哽咽。我不由得从PPT投影中收拢视线，从座位上站立，只是单纯对基层奋斗者充满敬意地递过去一纸杯葛茶、一包餐巾纸。她暂未喝茶，不断擦拭溢流的泪水。

或许她的内心潜涌一条河流。

不加掩饰，就那么率性流露，用诚挚的生命叙述。这是与会人员意料之外的情节。从混淆性别的迷彩套装和干练飒爽的神情中，探悉她也有四分之一的灵魂是敏感柔弱的。虽人前被唤为杨总，但背后也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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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的她，生于农民家庭，如假包换的农二代乃至农N代。跟很多普通家庭的观念一样，她家也觉得女孩找个本分安稳的工作最实在。这是给她人生设定的最初剧本。

她也照着剧本走，成为一名偏远乡镇派出所的聘用制民警。缘于这份工作内容，常在基层接触到跟土地互动紧密的农民，吃过苦受过累的她，能感同身受农民的生活现状以及农村的尴尬处境。只因信息流通的局限，山村有很多城里没有的原生态资源未得到充分发掘，价值往往得不到体现。她觉得应该做点什么。要让山村成为一座取之不尽的宝藏，让农产品焕发原有光彩。她找到了突破口，只等一个契机。

2015年，商务部推广电商进农村培训，一个足以改变人生轨迹的电商概念，进驻她的生命。培训中，深受互联网思维的感召，认为借政策的东风，可以飞出属于自己和农村的一片天地。同年7月，她毅然辞工，打破常人认为女性应该追求的稳定，踏上创业征程。

不像常规创业者那样拥有充足资金，乃白手起家。借助互联网众筹，寻找合伙人。筛选出十七位合伙人，筹集到近百万元创业款，创办横峰县我家电商土特产有限公司。由于创业经验缺乏，又无科学规划，不到三个月，资金链断裂，公司面临倒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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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PPT，她说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我则认为，这反而是她解说中最为动人的一幕。有了这一情节，我们2022年7月15日的采风就是文学的，反之整个解说过程乃商业的。光鲜的成就只能攫人一赞，真挚的抒发多会引来共鸣。

既然她本人都不加隐讳，我的书写也就敞开来挥洒。只因要干一番事业，追寻心中的梦，她与家人沟通无果几经挣扎后，不得不带着儿子净身出户，离开原本稳定的家庭，成为（不用“沦为”，是觉得她主动选择，非被动承受）单身母亲和女性创业者。创业难！女人创业更难！！离婚女人创业难上加难！！！

据她自己道出的创业历程，除了生活上的离婚，生意上又陆续离了十七次。原来一起创业与加盟的股东，因不断亏本，遭遇困境，十六人把本金抽回，仅剩一人后来也散了。为此，她变卖包括房子和驾校（经营了十年）在内所有能变卖的财产。她不无幽默又令听者心酸地说：“后又离了十七次婚，每离一次，他们可不是简单离开，要分‘家产的。”一次又一次支付“分手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公司和产业不断被稀释甚至被瓦解。

但她坚持下来了。最艰难的时候，曾经三天只睡一小时，她和儿子每天吃两顿，儿子重病和紧要备考时段，她都不能尽责陪护。

创业维艰，生活和收益皆不乐观，她却还要积极做公益，帮助贫困户一起脱贫致富，这也是当初诸多股东不理解乃至退出的重要原因。她的创业初衷就是“助农产品出山，让爱回家”。此等做法与风范，已然超出仅为赚钱赢利的范畴，让她初具企业家的格局。

对创业的坚守以及助农脱贫的行为，打动了一直在做再生资源公司的老板，决定给她的公司注资，横峰县我家电商土特产有限公司迎来柳暗花明。

总结失败教训，公司缺乏专业人才和系统规划，又因产品批次不同致使质量缺乏保证。解决这一系列问题，须重新调整战略布局。她多方探询并向兄弟公司学习，也向政府“三农”工作组取经。从打造样板精品农业基地入手，采购优质的种子和蜂种，免费提供给农户，派相关技术人员跟进服务，吸引周边农户一起干。公司以開袋即食的葛产品为主导，以高山有机水稻、中华蜂、黑芝麻等农作物为突破口，终于取得不俗业绩，公司步入良性发展阶段。

2017年，因为公司带动建档立卡贫困户百余户，解决城乡创业人员就业三十余人，社会效益初显，她当选为江西文明办评选的2019年第六期“江西好人”，并于2021年荣获江西省委、省政府颁发的“江西省脱贫攻坚先进个人”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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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名为“我家”的小公司出发，到达品牌“葛小叔”，听觉上与她生理性别迥异，倒契合她的精神性别。未听介绍前，还真不清楚“葛小叔”到底拥有哪些产品，或主打什么，这也是她忽略的细节，经人建议，才恍然大悟。“葛小叔”品牌定位还不够清晰，未能紧抓顾客视听，需要努力凸显品牌定位，至少要提炼主打产品。

得知葛零食就是主打产品，现场品尝一二，口感不错。“葛小叔”品牌下，是否还需精准撩人的词句进行补充并加以延伸说明呢？我们拭目以待。

一行人徜徉在有机葛示范基地，长满青草的田塍柔柔打着外围，流水声日夜伴奏。眺望或近观“葛小叔”原材料正在火热的阳光下生长，葛藤、葛叶疏密有致，遵循既定章法，仿佛在静默发言。此处形象了“青苗田里话丰收”的措辞。农田是根本，葛基地算次农业，也可说农业的升级版与特色化，并非标新立异，尤其以葛文化为主旋律的横峰县，葛产业是统一于这片土地宏大乐章的重要旋律。

油然想起“粮食足天下安”“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等朴素的惯常话。每次到田间地头，就是回溯本源一般，脚下就有根基，内心必将生发对大地、农村、农民的敬畏与感恩。当时与葛基地相邻的稻田正在收割，跟随于收割机后头的鸟们，不惧农人，忘乎所以觅食。

最根本的饭碗，还是土地。虔诚退回公路，返回硬化整饬的空间。

她多次提及“葛小叔”的创立与发展，是偶然中的必然，离不开当地政府扶持和媒体宣传。她的网络直播得以维系，有赖于当地百姓源源不断供货。无论做什么事，往往需要依托人民大众和家乡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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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思考这样一种人生状态，对个体生命而言，赚钱和成名会成为一时的兴奋点，终归不足挂齿，不能浸入心灵，但拼搏与坚持的精神，熠熠生辉，永远是灵魂这把琴最敏感最动人的弦。

仅半天相处，就能感受到女儿身男人心的她像马达一样，仿佛拥有挥之不完的能量。她带领团队从未考虑守成，而是不断思考扩大经营，带动农民返乡就业，在家门口赚钱。2017年，公司在全国信息进村入户工作评比中全省名列前茅。后来她连续三年被农业农村部邀请参加CCTV17农业农村频道的节目，作为特约嘉宾讲述新农人带动百姓致富的故事，并于2020年参加中国农民丰收节启动仪式。早在2016年夏，她作为横峰县电商创客助贫困户挂蜂箱的图片报道登上《人民日报》（2016年5月24日第4 版）。

当地特产化的初级农产品季节性较强，难以持续常态化发展。研发团队多方研判，确立以立足家乡发展、振兴乡村为总体思想，把原初级农产品打造成开袋即食的休闲零食快销品，“葛小叔”就在这挑战的缝隙中应运而生。

再以“健康幸福”为定位，推出葛酥饼、葛源豆腐、黑芝麻酥、小籽花生等农产品，在正确的产品理念、优秀的开发技术和良好的团队运营下，“葛小叔”受到一定关注，取得阶段性成绩。2018年，“葛小叔”成为杭州吉利控股集团内部制定采购点，入驻中国石油集团江西分公司所有便利店、江西铁路集团公司动车商务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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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小叔”生存与发展的外部环境良好，所在的莲荷乡是秀美乡村，拥有大片的荷塘辐射清香。

不想冠以“十里”“万亩”等词眼虚张声势，对于脚下土地和眼前景致而言，对于感性智识的游客来说，广告式措辞画蛇添足，挤压想象空间，不如细述。仔细打量，荷塘还掺杂萎了的荷叶、掉了瓣的荷花，难得的是统统不拒，因为这是一方不避生死、不忌荣枯的时空。生死荣枯自有定数，建构不了，回避不了，反倒诠释一种自然而然的生态系统，互文“葛小叔”生存与发展的情状。

荷塘又与周边的屋、桥、农田、凉亭，以及村民的慢步，乃至剪纸工艺相得益彰。整体上，莲叶并不田田，不像诗中吟滥的荷花映日、莲叶接天，暗合我的审美。荷塘也没独辟一方水土，建成所谓世外桃源，只是在原先规模上收编一些闲置土地，驻扎在烟火腹地，与公路毗邻，与民居接壤，民间，随意，是一座村庄自由奔放的歌唱，而非有指挥有彩排的演奏。

举步有莲即可，这是乡亲们的福祉，也是来此创业的葛小叔们的福分。

剪纸文化也算“葛小叔”的文化背景之一。一剪在手，时间在刃口节奏行进，缓慢兑开，锅碗瓢盆被有条不紊剪进，剪入各色纸张，剪成各种图案。村庄的门楣、墙壁、窗棂，乃至灶头几案，都雅致剪纸的倩影。剪纸文化，以温软平面的方式，参与坚实立体的生活，落实为乡亲们喜庆的格调，与葛藤的曲线婉转相互映衬。镂空的部分，流溢甜润的木叶清馥。所有鼻息，都在荷香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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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看来，所谓农二代其实就是新时代农作人，懂农业、爱农村、爱家乡的新型农民。她对未来规划也是互联网+现代农业，希望造就一支电商三农服务队。在这般自然、文化和现代理念和谐共生的氛围里，“葛小叔”更具发展空间。

因此，走进夏阳阳光牧场不免对悠然游弋的黑天鹅萌发浪漫与幸福的遐想。有的孤傲引颈，深得文友赞赏，有的成双成对，交颈相望，有时恰好组接成心形，水中又不乏朦胧的倒影，被镜头捕捉。

岸畔的林间，梅花鹿闲适走着，像是端详路人，又像寻觅幼崽。据说只要幼崽出现在视线，母鹿能第一时间发现，而我们要寻寻觅觅才可能邂逅小鹿的惊鸿一瞥，说明我们的自然性和纯粹性还要不断复兴。

此处的孔雀愿意开屏，仿佛有意迎合拍照，还搔首弄姿地加戏，希望游客能从各个侧面定格风姿神采。牧场有树木有水域有动物，符合中国人对环境布局的愿景。林中有帐篷屋，可供从城里而来的情侣和朋友度假。

以农业为主产业的这片土地，是水质的。由东向西而来的港边河与由南向西的信江在此打了一個优美的结，这是上苍何等的眷顾！除了灌溉和饮用，还能匀出丰沛的水，润泽乡民的精神生活。于是，莲荷才有了根据地，“葛小叔”也有了舞台，有了家园，有了成就秀丽或大气的原始资本。作为附加值，我们才能不管不顾漫步于牧场的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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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云作舞衣剪下出风采，镂月为影纸扇上奏华章”，极具中国传统意蕴的对联遥目相迎。此时的中国剪纸文化展示馆正在休憩。

摘下太阳帽，坐在老房子前的门槛上，思绪跳跃，忽感“葛小叔”身上的双引号犹如抽象的翅膀，会带着葛零食系列产品飞，未来的它，能否成长为当地一张文化名片，像葛、荷花、剪纸一样，大大方方褪去双引号，或把双引号转化为隐形翅膀，直接参与横峰的宏大叙事与日常话语？

一袭湿凉的风轻纱软缎一般飘来，像从溪水和莲荷中漂染而出，令我打了个激灵。几年前，我参观这个剪纸展示馆，操持俗务的手轻抚木板门，对雕镂窗长时间品咂，屋内的古典桌台椅凳既是形式，也是内容，最丰富最明媚的内容当属各式各样的剪纸作品！这里是凝望中国剪纸文化一扇优美的窗口，是先辈们智慧与慢的结晶。

赏着一屋一墙的剪纸，浮现剪纸艺人的劳动场面：他们自发围坐，在剪刀一开一合的韵律中，探讨图案的主题与设计，也插播柴米油盐的话题。当时的我们乃不速之客，只能面对一件件成品啧啧称赞，只能循着剪纸的纹理去触摸中国传统文化的隽秀与执著，而无缘观摩剪纸现场，无缘聆听剪刀的步步推进。

愿将来能安然坐下，不拍照，不喧哗，就着“葛小叔”零食喝葛茶，感受荷风催眠的时光如何一剪一剪地剪出。可能的话，租一户民宅，不远处葛香与荷香缭绕，借一室月光与剪纸呢喃入梦。这样想着，每一牵葛藤，将长出聆听的耳朵。

江锦灵，1984年生，江西余干人，作品发表于《星火》《散文选刊·选刊版》《散文海外版》《中国校园文学》《人民日报海外版》《人民文学》（2022年增刊）等百余种报刊。有散文入选《扇上桃花：散文海外版 2021 年精品集》《新世纪江西文学精品选（2000―2019）》等选集。获第七届井冈山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