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在远方

朱佳欣

曾经的我，以为童年和故乡会永远醇厚，为何此刻，思念的河却在心头波涛汹涌？

—题记

小时候，故乡的大门是崭新的，闪着亮晶晶的光点儿。矮小的我，站在大门下面向上望—大门好高好高，无论我怎样伸手去抓，都抓不到那高高的门闩。每每这时，一个宽大的影子就会像施了魔法般及时出现在我的身后—姥姥正眯着两个月牙儿眼看着我，然后她用那布满沟壑的大手抽开门闩。门被推开，和煦的阳光刚好能进来，又刚好投下一地斑驳。

故里门前的老槐树已经滋润了我家三代人了。自打我记事起，每个春夏，院子里都氤氲着槐花的香气。小鸟在窗棂前叽叽喳喳，醇蜜似的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带着几片花瓣洒落下来。我呆站在树荫下，痴痴地看着满树的“靡丽”—趁大人们不注意，偷偷晃晃树枝。片片雪白悠悠飞落，从我的发顶，顺着风的轨迹，轻轻归于尘土。花瓣雨中，那个女孩儿，笑容明媚，朝着它们招手、转圈，青涩的童年在槐花质朴的幽香中荡漾。

长大的我，明明鼻涕还掉着，却非要拖两个锄头扎进北坡菜地里“帮”姥姥干活儿。渴了，我就举起水瓶“咕嘟咕嘟”地喝着槐花水，一丝涩甜清酸萦绕着味蕾—这是姥姥泡的。才一刻工夫，我就累了，失去了来时“气势磅礴”的干劲儿，像个蔫儿橘子一样坐在菜地旁的石头上，冲着地里脊背彎弯的姥姥撒娇：“姥姥，我饿了嘛，我们走吧！”姥姥从厚厚的庄稼中冒出头来，假装埋怨地说：“又偷懒呢！”然后，她就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牵着我的小手带我回家。

回去的路上，总会遇到迎面走来的商贩们，他们挑着箩筐，用很重的乡音在吆喝着生意；筐里面是水果、卤制品和水豆腐。几毛钱一斤的葡萄，紫红的外皮轻轻一吸便退去，水润剔透的葡萄的香甜便在唇齿间绽放；一块多钱就可以买到的猪耳朵，脆爽鲜辣，喂给村门口的大黄狗看个乐呵也是个好选择。但我总是不满足，缠着姥姥要去看看老杨家的商铺，那里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才是我的心头好。杨师傅在老远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总是笑得厉害。走之前，我忘不了拉着杨师傅的衣角晃呀晃，直到他从那稀奇的冷柜里取出一袋甜牛奶，我便得意地向姥姥炫耀我的“战利品”。

姥姥爱花，于是，她在院子对面搭的矮围墙里种满了花，空气中时常回荡着姥姥喊“囡囡去浇花”的声音。有的季节里，满墙的蔷薇早已攀上了围墙，往这一亩天地之外好奇张望，过路的乡邻都被这盛开的蔷薇花吸引。我的耳边总萦绕着大人们那些我听不懂的话题，但是没关系，我会自己去寻找乐趣。许是小花园“太有魅力”，有一天，我在里面寻到两只狸花猫，只见猫妈妈窝在松软的土地上，小猫崽儿在花草里来回穿梭。自那以后，我几乎每天都会在小花园里见到它们。起初，小猫怕我的家人，但兴许是孩童的缘故，它们并不怕我。于是，我在吃饭时，会偷偷地剩下一些食物，跑去喂小猫；有时，去厨房找一些零碎儿放到花园的小碗里。后来，一听到大门口有我的脚步声，小猫们就飞速向我奔来，在我的小腿上蹭来蹭去。我就这样沉醉在故乡里，与花“戏耍”着，与小猫对笑着。我在杨师傅的一袋袋甜牛奶，姥姥一声声的“囡囡”中慢慢长大……这方不算宽广的土地，却刚好装下了故乡的烟火味和我的所有天真。那时的我，认为这种快乐会永远存在，我的身后也永远可以倚靠着故乡的肩膀。

小时候，我词不达意；长大后，又言不由衷。后来的后来，我与城有了复杂的关联，那边藏着我的巨大的责任和或许光明的未来。但是，城里没有槐花的芳馥，没有邻里的“吵闹”，没有“繁华”的商铺，也没有黏人的野猫……浓秋的风卷袭了烈阳—恹恹夕阳，日薄西山，云缝中是跃动的金辉，昭示着那个耀眼夏天的落幕。我把记忆储放在杨师傅的甜牛奶里，让回忆掺杂着槐花的香郁深植树下，就这样把桑梓地的旧日历翻了面儿，乡里的故事永远定格在了童年。

再回去时，不知过了多少日夜。门前不远处走来一只野猫，我慢慢靠近，但它怕我，倏地转身跑远了。我愣了一下，想来怪我，它怎么可能是从前的那只呢，我自己都快忘记它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