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莹
沈善宝(1808—1862),清代女诗人,字湘佩,号西湖散人,浙江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父沈学琳,曾任江西义宁州判;母吴浣素,工诗词,有《萧引楼诗集》。沈善宝幼承家学,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沈善宝有诗句“当年空费父传书”(《端午感怀》)和“教辨四声劳阿母”(《除夕祭诗》),由此看出沈氏父母非常重视沈善宝的教育,沈母结社联吟写诗著述等文学活动对沈善宝文学才情的养成也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
“故居萧引楼前有玉兰一株,高数丈,花时先严置酒延宾,登楼吟赏,后于嘉庆二十一年毁于回禄。”(沈善宝《沈善宝集》)据沈善宝诗中自述可知,杭州大火使沈家万卷藏书悉遭回禄,屋宇珍物付之一炬,从而家道中落。后沈父自裁,十二岁失怙的沈善宝作为长女开始承担起养家之任。她通过鬻诗售画来维持生计,尝尽世间辛酸,饱受生活之苦。后有《抵家哭兰仙五妹》《述哀》《哭小弟善熙》等诗,可知在沈父去世后,沈母、五妹善芳、小弟善熙也相继离开。
沈善宝于戊子岁始识高密史太夫人,太夫人抚之为女。《名媛诗话》载:“后闻先母弃养,复召至京寓相依,为择配遣嫁。”故而道光十七年(1837),沈善宝由浙入京,并于次年适武陵云为继室。从此,沈善宝便在京开展广泛的文学创作实践,逐步确立起“吟坛宗主”的地位。沈善宝晚年正值战乱四起、内忧外患,在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下,其于1862年逝世于北京。好友顾春有诗《哭湘佩三妹》《壬戌九月十九日妙光阁哭湘佩》。
沈善宝的一生著作等身,其文学活动更为丰富,不凡的经历也奠定了其在女性文坛不凡的地位。
一、著述
沈善宝编撰《鸿雪楼诗选初集》十五卷、《鸿雪楼词》一卷、《名媛诗话》十二卷、《鸿雪楼外集》一卷。
《鸿雪楼诗选初集》前四卷和《鸿雪楼词》一卷分别于道光十六年(1836)和道光十七年(1837)出版,记录内容为沈善宝入京之前的作品,故此二集反映其前期的生活状态和文学思想。《鸿雪楼诗选初集》五至十五卷于沈善宝入京之后完成,记录沈善宝后期的文学创作和交游情况。
《鸿雪楼诗选初集》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前四卷多是咏物写景、咏史抒怀、伤离悼亡之作。咏史诗如癸巳年其所作《吊岳武穆王》:“全由纯孝结精忠,南渡贤豪孰与同。誓抵黄龙恢赤县,难将丹悃挽苍穹。权奸有狱成三字,天子无心返二宫。弱息尤能明大义,女儿亦是万人雄。”这首诗虽为咏史,但沈善宝充分地在诗中表达自己的观点,借史抒怀。她将目光投向女性角色中,抒发女性亦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情感。在沈善宝其他诗作中,这种感情也时有流露,如“投笔请缨空有愿,安能巾帼觅封侯?”(《李云舫先生在清江见拙集题诗寄赠依韵奉答》)这种思想冲破了同时代的女性观念,在女性文学史上意义非凡。悼亡诗如上文所提《抵家哭兰仙五妹》《述哀》《哭小弟善熙》,多抒发亲人离去后伤心悼亡怀念之情。
《鸿雪楼诗选初集》后十一卷多是宴饮游玩、酬唱赠答之作,如《孟缇招饮赏芍药赋谢》《首夏五日余季瑛姊庭壁招赏芍药时赵淑芳将赋南归口占》《中伏日太清偕观净业湖莲花口占索以文郡主和》皆为宴饮游玩时所作。
《鸿雪楼词》共收录沈善宝词五十七首,内容主要是写景咏物、抒情题画、羁旅之愁。写景词中多与伤春悲秋有关,如《虞美人·送春》《如梦令·春暮》《蝶恋花·春暮》;抒情詞用来表达自己对亲人和友人的思念,包括悼亡之作,如《一剪梅·夏日湖上忆兰仙亡妹》《满庭芳·寒夜对月忆兰心夫人》。
《名媛诗话》十二卷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开始编撰,卷首有沈善宝自叙,其中说明了辑录成因:
自南宋以来,各家诗话中多载闺秀诗。然搜采简略,备体而已。昔见如皋熊淡仙女史所著《淡仙诗话》,内载闺秀诗亦少。窃思闺秀之学与文士不同,而闺秀之传又较文士不易。盖文士自幼即肄习经史,旁及诗赋,有父兄教诲,师友讨论,闺秀则既无文士之师承,又不能专习诗文,故非聪慧绝伦者,万不能诗。生于名门巨族,遇父兄师友知诗者传扬尚易,倘生于蓬荜,嫁于村俗,则湮没无闻者不知凡几。余有深感焉,故不辞摭拾搜辑而为是编。惟余拙于语言,见闻未广,意在存其断句零章,话之工拙不复计也。
长期的文学创作实践让沈善宝意识到男女文人作品流传的差异,与男性文人相比,女性文人的作品很难得以保存。虽然在宋代时期就已经有载录闺秀诗作的作品,但辑录女性作家作品较少。沈善宝所编的《名媛诗话》与前代不同,其广泛收录女性诗人的诗作,而且不以地位存诗,这些女性诗人身份不一,有生活优渥的大家闺秀,也有寻常人家的女子,还有歌妓、女尼等。《名媛诗话》总共收录女性诗人七百余位,皆是先介绍姓名身份、生平经历、著作作品,再列诗作几首。诗话具有“辨句法、备古今、记盛德、录异事、正讹误”(《许彦周诗话》)的作用,沈善宝作此诗话,主要也是为了记录和保存清代时期的女性文学作品,在女性文学史上具有较大价值。
二、交游
沈善宝自幼聪慧好学、性格豪爽,以才学论友而不以性别、民族、地位等条件限制交游。根据其诗集和《名媛诗话》记载,与之交往的诗友不仅有前辈师长,还有同辈诗友及晚辈后学。沈善宝早年走南闯北的经历和自身豪爽的性格使其勇于冲破传统的藩篱,因此也拥有许多异性师友。
吴藻,字蘋香,号玉岑子,著有《花帘词》《香南雪北词》。吴藻工绘画、能鼓琴、擅倚声。据沈善宝《名媛诗话》《鸿雪楼诗选初集》《鸿雪楼词》记载,有二人唱和诗作如下:《满江红·题吴蘋香夫人》《入都留别吴蘋香鲍玉士》《雪夜寄怀蘋香玉士用留别原韵》。根据二人唱和诗作可知,吴藻与沈善宝在入京之前便有交往,是沈善宝少年时期的闺友。赠答诗如《仲春朔日和蘋香赠别作用探梅韵并留别杭城诸姊妹》:“听罢阳关日欲斜,宾鸿归去我辞家。魂销南浦三篙水,梦绕西湖万树花。不尽余情期后会,愿教努力惜芳华。中年容易伤哀乐,莫使星霜上鬓鸦。”蘋香赠诗如“叶叶轻帆五两斜,压船书画又浮家。何时更剪西窗烛,此去重看上苑花。香雪满山怀故里,软红十丈客京华。离情怕见春波绿,惆怅诗成墨点鸦”。诗友唱和之作不仅可以切磋诗技,还可以表达友人之间的情谊。
潘素心,字虚白,随园女弟子之一。《名媛诗话》中有关于潘沈二人交往的记载:“余未入都之前,太夫人见余《秋怀诗》十五章,深为激赏,访问殷勤。迨余北至晋谒,即蒙刮目,奖许过当。”这是潘素心与沈善宝初次相见,由上文可知,在二人未见面之前,潘素心已经读过沈善宝的诗作,并大为欣赏,这为二人后期的交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后有许多唱和诗作,如《虚白夫人以示元夕购牡丹作见示》《紫绣球和潘虚白太夫人》《冬日谢虚白太夫人惠木瓜》等,可见二人往来密切。根据诗作可知,潘素心作为前辈,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诗文创作上都极为照顾沈善宝,送其木瓜、莲藕等物,沈善宝也会写诗表达感激之情。
顾春,即西林春,道号太清,满族,有诗集《天游阁集》《东海渔歌》。沈善宝由浙入京后结识顾春。《名媛诗话》载:“余入都,晤于云林处,蒙其刮目倾心,遂订交焉。”二人经常在京都同游,饮酒赏花,作诗唱和。沈善宝有诗《和宗室太清夫人题拙集原韵》《题太清听雪图用伯芳韵》等,顾春有诗《同云林湘佩游花之寺看海棠即席次湘佩韵》《次湘佩寄诗韵》《四月八日同屏山云林湘佩家霞仙游翠微山次湘佩韵》。沈善宝晚年病重时,顾春前去看望并作诗《哭湘佩三妹》,可见二人友谊深厚。
李治世,字尧农,号怡堂,著有《怡堂散草》《怡堂诗草》。他不仅是沈善宝的老师,还是沈善宝的义父。《鸿雪楼诗选初集》中有善宝诗《山左李怡堂观察来杭过访即蒙收为弟子赋此志感即以送别》可证李怡堂收沈善宝为弟子,有诗《李观察怡堂师以书见召并命作螟蛉女感激赋呈》可证李怡堂收沈善宝为义女。李怡堂去世时,沈善宝作《恭挽李怡堂寄父》表示追念。《鸿雪楼诗选初集》中记载了许多沈善宝与李怡堂的唱和之作,可见二人往来密切。
鄂恒,字松亭,曾任陕西候补知府,有《求是山房集》。鄂松亭是满族人,是沈善宝入京后结识的诗友,二人诗歌酬唱作品较多,鄂松亭曾为沈善宝诗集题诗,沈善宝又作诗回赠,有诗《和鄂松亭学士题拙集韵》《感成呈松亭兄》。
三、结社
结社之风自唐代开始形成,经历朝发展至明代开始盛行。明清之际,闺阁秀女打破“内言不出于阃”的思想,开始结交文社吟咏诗词。道光十九年(1839),沈善宝与好友顾春、项屏山等人成立“秋红吟社”,在《名媛诗话》中有详细记载:
己亥秋日,余与太清、屏山、云林、伯芳结“秋红吟社”。初集咏牵牛花,用《鹊桥仙》调。太清结句云:“枉将名字列天星,任尘世,相思不管。”云林云:“金风玉露夕逢秋,也不见、花开并蒂。”盖二人已赋悼亡也。余后半阕云:“花擎翠盏,藤垂金缕,消受早凉如水。红闺儿女问芳名,含笑向、渡河星指。”虚白老人大为称赏。末社白海棠屏山《东风齐着力》一阕轻圆清脆,雅韵欲流。
根据上述内容可知,沈善宝、顾春、项屏山、许延礽、钱继芬五人为创社的主要成员。初社社题为《鹊桥仙》调咏牵牛花,末社社题为《白海棠》。除这五位主要成员外,诗社群体逐渐扩大,后又吸收栋阿武庄、栋阿少如、许云姜、富察蕊仙等人為社员,这一结论由顾春《雨窗感旧》序得来。序云:“今许云姜随任湖北,钱伯芳随任西川,栋阿少如就养甘肃,富察蕊仙、栋阿武庄、许云林、沈湘佩已作泉下人,社中姊妹,惟项屏山与春二人矣!”社中诸友满汉皆有,且来自南北各地,故而“秋红吟社”虽然由数位女子组成,但具有极为重大的意义。在此之前已有许多诗社,如“蕉园诗社”“清溪吟社”,但这些诗社是由于亲缘关系或身为同门姊妹进行结社联吟,而“秋红吟社”中的社员来自全国各地,是一个抛开亲缘血统的带有全国性性质的诗社。
四、授学
“得亲绛帐三生幸,闺阁高才第一人”(《名媛诗话》),沈善宝不仅虚心求教拜师学习,而且广收女弟子,成为闺塾之师。据《名媛诗话》续编跋文“道光丁酉,湘佩自西泠来京师,敦蕙闻其才而访之,读其诗遂有意于诗”可推测,很多名媛才女都是由于沈善宝诗作才气慕名前来拜师学习。
沈善宝与弟子有很多赠答诗,存于《鸿雪楼诗选初集》,如《初秋日过半亩园华香女公子索赠》《上巳后五日过半亩园赠华香》是与华香女弟子同作。华香本名佛芸保,年十一能写山水,工诗善画,有《清韵轩诗稿》。女弟子在跟随沈善宝学习的同时,也为《名媛诗话》校字,如宗穆君、韩淑珍、俞德秀等人。诗话中对弟子并没有详细介绍,仅有只言片语和卷头处“受业某某地某某校字”可考是否为沈善宝的女弟子。
沈善宝不吝才学亲授弟子这一行为极大地促进女性文学的传播和发展,越来越多的女性学习诗词、创作诗词、传颂诗词,这对女性文学发展也有推动作用和积极影响。
女性文学自先秦时期就已开始,因时代观念与社会环境等影响至明清时代才渐成规模,而又以沈善宝生活的时代最为繁荣。沈善宝出身望族,自幼聪慧,著作等身,在多地生活的经历和豪爽的性格使她交游广泛。沈善宝的交游并不局限于家族内部,而是拓展到大江南北,与她交往的人不仅有当时的才媛,还有一些著名的男性文人。沈善宝个人丰富的文学活动超越了同时代许多女性,同时也展示了清代中后期的文学风气,体现了当时社会对于女性文化的认可。由此可见,清代文人对于女性创作的提倡力度之大,也反映出嘉道年间的女性已经拥有较大的人身和思想自由,才媛进一步获得了较大的活动空间,女性意识逐渐觉醒。
本文系内蒙古师范大学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编号:2022JBXC004)、内蒙古师范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基金资助项目“沈善宝文学生活研究”(项目编号:CXJJS22023)的结项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