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
引子
大家都知道我的新邻居是女巫,只有我一 个人不知道,我还被邀请去参加了她的派对。
搬来镇子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觉得这个镇子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
由于妈妈工作变动,我们一家人飞过半个地球,来到这个大洋彼岸的神秘小镇。白天,这里熙熙攘攘,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快乐,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可黄昏之后,室外变得人烟稀少,仿佛夜里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小镇附近的山上,有个女巫市场,倒是热闹非凡。曲折蜿蜒的街道上,有许多穿着厚大的裙子、背着巨大的彩色包袱的神秘女人。这些女人看起来不易接近,阳光和寒风在她们的脸上写满沧桑,虽面颊黝黑,却目光逼人。她们健步如飞,拾级而上,从不侧目,像是急着去毁灭世界。
这些女人身后的枯树下,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穿着黑袍子,背着装有草药的袋子坐在那里,在一本残破不堪的笔记本上写生。我瞥见了她本子上勾勒的建筑。
她和我对视了一眼,合上本子,起身离开了。
当她经过我们身边时,我不由自主地躲到妈妈身后。
转念一想,我可是个男孩子,如果这个神秘的女孩真是女巫,我更应该站到妈妈的前面。
“不要用偏见去看待我们不了解的事情。你小时候来过这里一次,忘了吗?”
妈妈面不改色,扔给我一个挑好的西瓜。妈妈研究生物学,总是教育我要用科学的态度看待这个世界。
“再买一束鲜花给外婆,她最喜欢花。”妈妈嘱咐,我点点头。外婆自从搬来这里,心情确实好了很多,还在住的院子里开了一家小店。
回到家后,妈妈让我把切好的西瓜给邻居送点过去,顺便打个招呼。
我走近邻居家那栋华丽的房子,小心观察,门廊上写着一串我看不懂的拉丁文,房子里灯火通明,似乎正在举办派对。
从窗户中,我隐约看见,大家围着一个巨大的蛋糕,唱着跳着,每个人都很兴奋。
我用极小的力气,轻轻敲了敲门,心里祈祷没有人听见,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不打扰他们的聚会,回家睡觉。
可是门很快就开了。白天山坡上那个黑衣女孩站在我面前,她的瞳孔是灰蓝色的,目光骇人。
“你好,我叫林阳,是新搬来的,就住在你家对面。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我把西瓜递过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看到西瓜后,眯起了眼睛,仿佛看到有毒的水果。
“我不吃西瓜。”她努力保持微笑,不过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高兴。
我的手悬在半空中,非常尴尬。
“抱歉,早知道买点别的。”我单手拿起西瓜,啃了个干净,连西瓜子都吞下去了,“我吃,我吃。”
“要不要进来吃块蛋糕?”她露出神秘的笑容。
“不了。”我拒绝了,主要是吃得太饱。
“明天,来参加我的派对吧。”她再次邀请。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直视了我的眼睛,我仿佛被催眠,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乐意至极。”我立刻站得笔直,仿佛是她的仆人。
第二天晚上,我捧着一束百合,站在女孩家的门口。妈妈说大部分女孩都很难拒绝鲜花,去别人家做客,要有基本的礼仪。
“我最讨厌百合。”女孩冷冷地对我说。
完了,第二次撞上枪口。
我故作镇定,将鲜花放在门口,不带进她的家里:“你喜欢什么花?下次我带给你。”
“黑色鸢尾花。进来吧,派对开始了。”她脱口而出。
她的家很大,客厅中央有一个高高的蛋糕,蛋糕上有一个数字“7”的立牌,可她看起来至少有10岁了。奇怪的是:昨天晚上也是生日派对,时间仿佛停止在同一个晚上?
人们围着蛋糕欢声笑语,有大人,也有小孩,每个人脸上的笑容仿佛复制粘贴一样,整齐、诡异,让人瑟瑟发抖。
当派对进行到后半段,大家开始唱生日歌。唱到最后一句时,我才知道女孩的名字就叫鸢尾,和她喜欢的花一样。
她递给我一块芒果蛋糕,我摇了摇头。
“不来一块?”她笑了。
我环视四周,大家人手一块蛋糕,吃得很开心,并向我投来期待的目光。
我郑重地拒绝:“我对芒果过敏。”
“那你喜欢吃什么?”鸢尾眯起眼睛。
“草莓,我最喜欢吃草莓蛋糕了。”不知怎么回事,我越来越困。
派对的后半段在我的记忆里变得支离破碎。我在沙发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看见每一个吃蛋糕的人都变成了乌鸦,除了我。
乌鸦盘旋在空中,想要离开这个屋子,可是所有的窗户都被锁死了,它们无法飞出这个巨大的牢笼。天花板上悬挂了很多黑色的鸟笼,它们只能钻到鸟笼里,等候差遣。
等我醒来,已是午夜时分。派对早已散场,周围除了鸢尾,空无一人。
“你醒啦,他们都回去了。”鸢尾正端着最后一块生日蛋糕,却没有要吃的意思。
我抬头一看,鸟笼里,每一只乌鸦都在用力嘶吼。
鸢尾面无表情:“明天的派对,你还会来的,对吧?”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如果我再来,就要出意外了。
当我想拒绝鸢尾时,头顶的乌鸦叫得更凶了。
“我的乌鸦仆人们都很希望你再次到来。”鸢尾的笑容像一把镰刀。
我吓得冷汗直冒,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尽力。”
大概是用光了這辈子所有的运气,我才逃过了两次劫难,没有被女巫变成乌鸦。
然而,如果我拒绝再去她的派对,那镇子上那些变成乌鸦的可怜人,就再也无法获得自由。我鼓起勇气,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妈妈,内心自然是期望妈妈禁止我再去参加女巫的派对。
“原来是这样。”妈妈若有所思。
“晚上,她把镇上的人都变成了乌鸦,供她在派对上玩乐!”我补充。
“问题是,怎么总是7岁的生日派对?”妈妈思考。
“鬼知道。你也认为我不能再去了,对不对?”
“我觉得……”妈妈放下正在读的生物学著作,“你当然要去啊。”
“啊?她可是女巫!”我惊呆了。
“我搬来第一天就知道了。你要是细心点,就能发现她家门上那一排拉丁文的意思——女巫之家。”妈妈语气轻松。
“你早知道她是女巫,还让我去她家?”
“她并不是真正邪惡的女巫,只是一个在充满偏见的世界中寻找出路的小女孩。受过伤害的孩子,从被伤害的那一刻起,就再也长不大了,她被困在了6岁的最后一个晚上。也许你可以帮帮她。”
“我可不敢靠近女巫!”有时候,我很怀疑我是否是妈妈亲生的。听爸爸说,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妈妈经常用我的脑袋来推门,好方便走进房间。
妈妈居然笑了:“要说女巫的话,家里不就有一个?”她用眼睛示意了一下卧室。
“外婆就是一名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巫。”妈妈开始啃苹果,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是,外婆看起来就是一位普通的老人家。此刻,她正坐在昏暗拥挤的屋里看电视。屋前是她在镇上经营的小商店,屋里堆积着各种杂物,沉重的门帘后面是一张古老的椅子,地板踩上去吱嘎作响。
她凌乱的屋子没有烟雾,没有魔杖、水晶球和咒语书。她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满脸笑容地看着我,一点女巫的架势都没有,只是用手指对我比了个数字三。
“外婆的意思是?”我不理解。
“女巫一般会给人三次考验。你通过了两次,当你通过第三次考验,她的任何魔法都会对你无效。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真不知道这是外婆的真实想法,还是妈妈自己的添油加醋。
“等等……你就不解释下,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可怕的地方?经历这些可怕的事情?”
“这里曾是外婆的老家,住在这条街上的女巫越来越少了。女巫是个职业,也是个生意。由于社会的偏见,为了生存,很多女巫已经改行或者隐居,卖旅游纪念品或日用品。外婆虽然不再使用魔法,但能在这里找到安宁。她决定在故乡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我们必须帮助她完成愿望,我相信你会渐渐爱上这个地方。”
“这家里,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我深吸一口气。
妈妈耸了耸肩膀,低头继续看书:“出去把门带一下。”
鸢尾家的客厅里,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被点亮。又是一次盛大的生日派对。
这一次,蛋糕换成了我最爱的草莓蛋糕。
幻觉又出现了。一颗颗鲜红的草莓在我面前如花朵盛放,越变越大,从蛋糕上飞下来,迫不及待地跳进我的嘴里。我忍不住开始吞咽口水,嗓子里仿佛有一千只蚂蚁在爬,手已经不受大脑的控制,逼着我自己去切草莓蛋糕。
我只是个普通人,很快就败给了女巫的魔法。
时针一分一秒地前进,鸢尾凝视着举起叉子的我,我凝视着蛋糕。
就在那一瞬间,我摇了摇头,努力将自己从幻觉中拉出来,呼吸真实的空气。
我努力直视着她灰蓝色的眼睛,发自内心地告诉她:“鸢尾,这是你的生日派对,第一块蛋糕应该给你。祝你生日快乐。”
她愣住了:“从来没有人真正祝福过我的生日,他们不过是喜欢我用魔法制造出来的派对罢了。”
“你为什么……把他们变成乌鸦?”我鼓起勇气。
“乌鸦是他们给我取的外号。我的妈妈是一名女巫,她和爸爸离开得早,我一直跟着爷爷生活。爷爷去世后,镇上的人经常随意欺负我。女巫原本就不被他们待见,女巫的后代自然也是一样。”她面无表情。
“可是你也不应该以恶制恶……”
“像你这样幸福的人,根本不会知道不被善待的感觉。”
我立刻闭嘴。
“7岁生日那天,他们来参加我的派对,我以为他们会把我当作朋友。那时,我的女巫力量还没觉醒。他们把瓜子吐在我的脸上,嘲笑我是个没有父母的女巫……”她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描述别人的痛苦。
我很后悔自己说过的话。她的雨天,我没有经历过。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说,她永远被困在了6岁的最后一个晚上。
我从怀里拿出了提前准备的礼物,递给她。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她将礼物甩到地上,转过头去,“游戏结束了,你已经通过了第三次考验。按照女巫的规则,我会吃下这块蛋糕,变成乌鸦。”
我抓住她的手,把捡起的礼物塞到她的手里。
“游戏还没结束。如果我赢了,希望你能继续陪我玩下去,好吗?”
此刻,我终于认出了这双灰蓝色的眼睛。
那是5岁的暑假,我跟着外婆来到这个小镇。全家人在集市买东西时,我跟着一只小狗,走到了小镇边缘的森林。
一棵枯树下,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孩蹲在那里哭泣。
“姐姐,我迷路了,可以带我回家吗?”当我哭得比她更大声时,她笑了。
她送我回到了集市,站在远处注视着我。当我再回过头时,她已消失不见。
几年后,她又站在我面前。
拆开黑色鸢尾花图案的包装纸,望着里面崭新的黑色写生本,她终于露出了几乎察觉不到的笑容。
“小男孩,看来你不会迷路了。”她捧着笔记本,继续装出骄傲与冷漠。
她那灰蓝色的眼睛,仿佛一颗美丽的星球。
女巫的生日派对结束了。明天是鸢尾7岁的第一天,我相信她会用笔一点点勾勒,在笔记本上画出更多美好的画作。
未来,也许她会成为画家女巫?建筑师女巫?
谁知道呢!
重要的是,她的人生,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