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寻踪(下)

2023-05-30 05:48兔八
科幻世界 2023年2期
关键词:弗朗索瓦港城卡森

兔八

上期回顾:

“贼猫”酒吧的女招待玛格丽特的哥哥弗朗索瓦突然失踪,孤苦无依的玛格丽特不敢报警,只能找上马克,希望他能帮助自己寻找哥哥。心软的马克答应了这个请求,不料在调查过程中,意外发现弗朗索瓦失踪与劲嗨团的团长派他去属于卡森家族的卡拉科矿区送货有关。可还没等马克把这个坏消息告诉玛格丽特,马克本人就遭到了绑架,在环湖区的庄园中见到了星港城参议员欧文·麦康纳。麦康纳抓住玛格丽特救兄心切的心理,威胁马克,命他们二人潜入卡拉科矿区,调查此处的秘密……

5

“卡拉科矿区在星港城西北两百千米外的地方,是宇宙中已知的三大铻钢矿区之一。”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就像麦康纳说的,属于卡森家族所有。”

“按照矿物学手册上的说法,铻钢中含有一种重金属元素的稀有同位素,它的衰变会产生特殊的射线,可以对电路造成强烈干扰甚至完全破坏。当然这种干扰可以减弱或屏蔽,比如你说的兰斯柳木。铻钢的这种特性导致其开采和冶炼都很难机电化,所以铻钢矿石的开采还是最原始的人工采掘,以及一些不需要芯片控制的老爷设备。

“这样一来,卡森家族就需要大量的矿工。一开始,他们从贫民窟招人。但是矿井下工作强度太大,加上过量的铻钢辐射对人体有影响,那些从矿井上来的人就像丢了半条命一样。身体单薄一点儿的家伙,下几次矿井这辈子基本就废了。所以到后来愿意干这活儿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卡森家族一个人都招不到了,卡拉科矿区面临着关闭的危险。

“卡森家族当然不愿意关闭矿区,这毕竟是他们一项稳定的收入来源。最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让那里运转下去的办法。但是他们从未把这个办法公之于众,而且还把矿区封闭起来,让它成为一个神秘禁区。”

“你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玛格丽特说道。

“是的,我知道。”我点点头说道,“其实说出来也没有多邪乎,但是这个办法简直灭绝人性,所以他们才不得不严格保密。他们用了药物。”

“药物?”玛格丽特有些疑惑地问道,“有助于矿工身体恢复的药吗?”

“恰恰相反,”我干笑一声说道,“他们用的药物作用于人脑,可以破坏人的神经系统,使人失去意识、记忆、反抗能力,还有除了吃喝拉撒睡以外所有的欲望。总之,就是把人变成一具听话的丧尸,一台温顺的人形机器。当然,药效是可以调整的,矿工们吃下的是最强烈的那种,而技术人员吃的更高级一些,他们一样会变成听话的工具,但还保留着一定的意识,以便使用他们的专业技能。”

“找到了控制人的办法,接下来就是找人了。”我继续说下去,“宇宙这么大,最不缺的就是人。整船整船来到西塞罗的难民,躲在货舱里的偷渡客,贫民窟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星际人口贩卖的牺牲品,要多少就有多少。没有人关心他们的存在,星港城也不会有他们的记录,这也正是卡森家族所希望的。这些人被连哄带骗地送到卡拉科矿区,不分男女老幼。许多人还以为找到了可以饱腹的工作,在这个星球上从此有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却不知矿区给他们准备的第一顿饭里就添加了大剂量的药物,而这只不过是他们死亡之歌的序曲。”

“我亲眼见过许多人吃下第一顿饭的样子。有的人吃着吃着就倒在了地上,嘴里还满满地塞着食物。一开始他们并不会昏过去,而是不停地抽搐,有的会尖叫,有的会失禁。这时药物已经开始破坏他们的大脑和神经系统。持续一段时间后,他们会陷入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就像木头一样戳在那里。这种状态会持续几天,其间他们不吃也不喝,全靠掺有药物的营养针维持生命。几天以后,他们会从这种状态里清醒过来,恢复一定的意识,但这种恢复程度因人而异。这算是一个‘疗程。一般来说,正常人在三到五个‘疗程以后就会彻底失去自我意识和抵抗能力,成为一个完全的矿工,也可以说是一个完全的奴隶。后面只需每隔一段时间补充点儿药物来维持这种效果。其实这种维持方式只是一种防范措施,因为这种药物造成的损伤是不可恢复的,第一个‘疗程结束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不可能再变回正常人了。

“然后他们的奴隶生活就开始了。一个矿工的一天是这样度过的:在上工前,同样被药物改造过的工头会把他们弄醒,有的用皮鞭,有的用钢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这取决于什么是他们残存的意识中认为最有效的工具。我知道一个改造不太彻底的工头,他有一天选了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砍刀。那可是整整一队人……

“不过现在再看他的行为,我觉得也许是他的自我做出了那种选择。在那个生不如死的地狱里,那是他能给矿工们的最大的怜悯。当然,最后他的下场简直是噩梦。

“被工头叫起来的矿工还有吃东西的本能,尽管提供的食物只能保证他们不饿死。接着,他们会带着采掘工具,排队进入矿井中。在那里,他们几乎是无意识地工作着,采掘矿石,然后铲到矿车上,再由人拉出去。他们感受不到疲惫,感受不到胸闷,感受不到狭窄矿洞带来的压抑和过量辐射带来的疼痛。他们只是不停地干活,干活,干活,直到这个班结束,工头把他们赶出去——如果那时他们还活着且能走动的话。

“他们会回到那如同仓库一般的宿舍,倒在那里直接睡去,很多人再也不會醒过来,那些废弃的矿洞将是他们的最终归宿。至于所谓的娱乐是不存在的,他们的意识里已经没有这种需求了。他们也没有什么私人物品,改造时他们就已经被搜过身了,搜出来的东西和他们的行李都被集中在一起,不知去向。

“每天每个矿井都有两队人轮班,一班十五个小时。也许卡森家族尝试过让他们工作更长时间,但我想他们一定是失败了。再强壮的矿工也不可能在矿井里连续工作更长时间。换班是不存在的,绝大多数人从来这里到死都在一个班。卡森家族完全不在乎他们的死亡,因为总是有新的受害者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对他们来说,这些劳动力不用付工资,简直一本万利。

“据我所知,矿区里所有人都受到药物的控制,只有卡森家族在那里的负责人除外。根据不同的分工,矿区大概有这么几种人:首先是完全变成奴隶的矿工,然后是保留了一定组织能力的工头,还有一些保留了部分意识以便使用专业知识的工程师、厨师和卡车司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被高额的报酬给骗过来的,意识里只知道攻击任何靠近矿区边界的移动物体的守卫,以及少量的药剂师,他们负责给食物下药,我不知道他们被控制到了什么程度。不论从事的是什么工作,有一点是相同的,所有的人都被剥夺了抵抗能力,这是这种药物的基本功能。这些人共同承担了矿区的日常运转。”

随着我的讲述,那些被我试图强行遗忘的记忆又涌现出来,它们在我逃离矿区很久以后还是会以噩梦的形式纠缠我。

玛格丽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震惊、恐惧、怜悯……太多的表情混杂在一起,反而让她看上去有些麻木。

我不知道玛格丽特是否猜到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我决定告诉她我的猜测。

“所以,弗朗索瓦去了卡拉科矿区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我慢慢地说道,“只有一种可能,他被强行服下了药物。按照时间推算,第一个‘疗程已经结束,我们即使找到他……他也不可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玛格丽特把脸埋进手里,伏在她的双膝上。我把左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试图给她一点儿徒劳的安慰。

“可是,你……你为什么能从那里逃出来?”玛格丽特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

“我之所以能从那里逃出来,”我苦笑一声,“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吃过那种药。这得感谢我的养母。”

“我是个孤儿,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就是。”我说道,“我的养母是矿区的地质工程师,她说她在矿区边缘捡到了身边只有一把铻钢匕首的我,那时我大概一岁。考虑到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情,她这段记忆其实非常可疑,但我也没办法证明她是错的。她给我起了马克这个名字。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小女人,从未告诉我她的名字。她的专业技能帮助她逃过了矿工的遭遇,但是在药物的影响下,她糊涂的时候远多于清醒。我的出现唤起了她的母性,她把我藏在她那间破旧的宿舍里,尽可能地保护我不被其他人发现。在懂事前,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一个隔音效果还行的箱子里,箱子上留着几个出气孔,防止我的哭声给我带来厄运。”

“在懂事以后,我总算可以从那个小箱子里出来了,我的养母在她清醒时反复告诫我不能离开屋子,除非是在她的房间接受例行检查的时候。那时她会把我带到周围废弃的矿洞里藏起来,直到检查结束后再来接我。藏我的时候她会先进矿洞里探查一番,有时会把我的眼睛蒙上才让我进去。”说到这里,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在黑暗的矿洞中还蒙着眼睛,那种恐怖的感觉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但是她坚持让我戴着眼罩,编出各种理由不让我把它摘下来。后来我能独自找到矿洞躲藏了,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生存的本能,我一直很听她的话,不到处乱跑。她并没有告诉我矿区的真相,只是告诉我屋子外面有各种坏人,他们会把我抓去做可怕的事情。单凭这样的话很难唬住一个小孩子,真正吓到我的是她糊涂时的样子,那时的她就像一具提线木偶一般,摇摇晃晃地走向矿洞。但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药物的作用,只是怕那些坏人把我变得和她一样。

“她偷偷收集不含药物的食物回来喂我。这很难,通常都是她吃剩下的,如果吃完以后一段时间她还是清醒的,她才会把那些吃的给我。就像我说的,食物总是很少,而她还得给我留一些,那简直就是在和我分享生命……”

我用双手抱住脑袋,想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因为每次想起这些我都会感受到强烈的痛苦。当我终于缓过来以后,我决定跳过这一段。

“她有一本破旧的地质学辞典,那是她保留下来的唯一一件私人物品。她用那本辞典教会了我读书写字,使我不至于变成一个野蛮人。

“就这样我长到了七八岁,但在那里我对年龄的概念很模糊,这是我逃出来以后重新估算的。我严重营养不良,和她一样瘦弱。那时的我已经有了强烈的好奇心。我不愿待在屋子里,常常趁她糊涂时溜出去,大多都是在晚上。

“矿区里没有监视系统,装上了老是坏,而且所有人都受到药物控制,边界又有守卫看守,也就没什么必要装。正因如此,我才能相对自由地在矿区活动,而不用担心被摄像头拍到。我更多的是要注意避开矿区的人,不管他是否清醒。

“我之前说的那些矿区的情况,基本都是我亲眼见到的。我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矿区里发生的事情,被吓得不轻。许多事情是我离开那里以后才想明白的。有几次我都差点儿被人发现,也许的确有人看到过我。不过谢天谢地,从来没有人来我养母的房间,让她把我交出来。我有时会冒险去厨房偷东西吃,没办法,我实在是太饿了。这样的机会不多,偷到的东西我都会拿回来和她分享,她从不允许我吃她没尝过的东西。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先吃了一点儿,被她发现以后狠狠地打了一顿,那是我记忆里挨过她最重的打。打完她又抱着我哭。幸运的是,那里面没有药。

“我想从那里逃走,但是矿区有很高的围墙,上面有铁丝网,还有守卫看管着边界,我不可能翻出去。我还试图在围墙上找到一个能钻出去的洞,同样失败了。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混进运送铻钢矿石的卡车队,他们每隔几天就往来一趟。我不知道这样做成功的可能有多大,但是我敢肯定没人这么试过。卡森家族在这里的负责人和我是唯二不受药物控制的人,而他显然没有逃出去的需求。其他的人一旦靠近邊界就会变得异常不安,这也是药物的效果之一。这是我在养母身上发现的,我试过带她一起离开。

“我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直生活到大概十四岁。我的养母去世了,她的身体饱受药物和铻钢辐射的双重摧残,还要省下口粮给我。这样的寿命在卡拉科矿区简直就是奇迹,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她活了那么久。

“养母去世使我失去了藏身之处,她的房子很快就会住进别人,再待在那里我就会被人发现。于是我抓起我的铻钢匕首和一点可怜的食物,躲到了废弃的矿洞。养母没能留给我什么可以纪念的东西,我本来想带走她的辞典,但是又怕会暴露我的存在。我计划赶上下一波拉矿的车队逃走。

“我成功了,现在想来简直不可思议。我仍然记得我是怎样爬上一辆装满矿石的卡车,把自己埋在石头堆里。我就这样躲过了守卫的检查,逃出生天。卡车一路向南,一直开到了星港城。在能远远望见这座城市的时候,我跳了车,万幸没有摔死。

“我拍掉身上的土,走进了星港城。靠着和别的孩子抱团,以及逐渐积累的生存技巧,我在旧塔区生存下来,活到了现在。”

总算是讲完了,我长舒一口气,看向玛格丽特。她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不把那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比如说条子。”我说道,“他们不会相信我说的,他们只会以为这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编出来的谎话。而像麦康纳那样的家伙又想要证据,那是我提供不了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我一旦暴露就会被卡森家族灭口,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所以,你是唯一一个分享了我的秘密的人。”

“我哥哥,也成了那样的……奴隶了吗?”

我点点头,说道:“听完了我的故事,你还要去卡拉科矿区吗?”

玛格丽特缓慢呆滞地点了点头。

“你呢?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她问道。

“就像我说的,有我在咱俩活下来的概率会大一些。”我说道。

玛格丽特突然转过身来抱住了我,我尴尬地拍着她的后背,她的头发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她往后退了一些,正视着我的眼睛。

“谢谢你,马克。”她说道。

我闭上眼睛,她的呼吸越来越近。

她吻了我。

6

连接卡拉科矿区和星港城的道路与我记忆中的差别不大,也许这条路曾有过路况良好的时候,但我离开矿区时它已经到处是坑,快和西塞罗的地表难以区分了。现在看来,这四年里卡森家族仍然没有好好养护它,鬼知道他们把那些不义之财用到了什么地方。

我和玛格丽特缩在一辆卡车的货厢里,这里空空如也,除了我俩什么都没有。我们身上披着一件可以模拟周围环境的伪装网,这样我们就和货厢融为一体,应该可以骗过仅凭肉眼检查的守卫。但它并非完美无缺,模拟环境的要求导致它不能喷涂防辐射的镀层,所以到达矿区以后它能工作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这件伪装网和那个摄像机一样,都来自参议员麦康纳。昨晚我和玛格丽特下定决心要去卡拉科矿区,今天早上我就联系麦康纳,制订了一个潜入计划。

麦康纳知道今天是矿区车队运输铻钢矿石的日子,他计划在车队卸完货将要离开星港城的时候制造一点儿小小的事故堵住他们,这样我和玛格丽特就可以趁乱爬上一辆卡车,凭借着身上这件伪装网混进矿区。一旦我们找到弗朗索瓦并且拍到了证据,我们就离开那里。麦康纳告诉我们,一离开铻钢矿的影响范围就联系他,他的人会来接应。至于我们怎样才能跑那么远,看来得靠我们自己了。

到目前为止,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被药物控制的司机并没有发现他的卡车上多了两位不速之客。

玛格丽特依偎在我身旁,我感觉她在微微发抖。其实我的心里也很不安,昨夜一直噩梦不断。梦境里的情节混乱不堪,仿佛我所有关于矿区的记忆和对这次冒险的想象混在一起,生成了一个有着许多触角的怪物,它不时伸出一只触角将我死死缠住,直到我挣扎着醒过来。

我握住玛格丽特的手,她把手翻转过来,与我紧紧相握,她的手心有一种细腻的触感。我俩都没有说话。

假如弗朗索瓦没有失踪,假如我和玛格丽特待在一辆敞篷跑车而不是什么卡车上,假如我俩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卡拉科矿区……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俩只能面对残酷的现实。我不禁苦笑了一下。

我带了铻钢匕首,此刻它被我塞进一个破烂的刀鞘,绑在小腿上,有裤子挡着什么都看不出来。有它在我还安心一些,虽然我并不希望它最终会派上用场。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玛格丽特,那就是劲嗨团团长称呼他的主人为“唯一的神”。我一直没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我在矿区时从没听我养母说过神的存在,药物剥夺了那里所有人信仰的权利。至于卡森家族,我怀疑他们唯一信仰的神祇就是药神。我不觉得劲嗨团团长会信这个,他洗脑的手段比起卡森家族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本不需要药神的庇佑。

如果弗朗索瓦的失踪和这个神脱不了干系,那这趟矿区之旅注定要和他或者他的手下打交道。希望他不是什么一抬手就能把我整個半死的厉害角色,就像全息电影里演的那样。

这趟路程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当卡车驶进卡拉科矿区看守严密的大门时,我俩大气也不敢出。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身上的伪装网突然失效,让我俩直接暴露在守卫面前。万幸的是它经受住了考验,守卫爬进我们所在的货厢,用呆滞的目光扫视一番就出去了。他没有发现我们。

当卡车在停车场停好以后,所有司机都回到了他们的仓库,我们俩这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伪装网受到铻钢辐射的影响,模拟效果已经有些迟滞,我们把它留在了卡车上。我把摄像机藏到衬衫口袋里,确保它可以通过我留出的小洞拍到外面的一切。我又检查放着我俩的链的一个小包,它也能屏蔽铻钢辐射,链放在里面非常安全。一切妥当后,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冒险。

我们快步走向停车场出口。我在脑海里回想着矿区的规划,试图找出一条安全的路线。我打算搜索各个还在开采的矿洞,还有宿舍、食堂,如果这些地方都没有的话,那就只能去一些废弃的矿洞碰运气了。希望我们没那么倒霉。

玛格丽特突然拉住正在沉思的我,吓了我一大跳。她指着停车场的一个角落说道:“看,那是不是我哥开的卡车?”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辆花里胡哨的卡车。毫无疑问,那就是“大家伙”。

“没错,我在弗朗索瓦的视频里见过它。”我说道,“我们过去检查一下吧。”

“大家伙”其实是一辆很老旧的卡车,只不过鲜艳的外表掩饰了它真实的车龄。我初步检查了一下,直觉告诉我这车还能开。我觉得它可以作为我们逃生时的备选项之一,但我还是期望能找到更好的办法。

我小心翼翼地拉开“大家伙”的车门,进入驾驶室,玛格丽特从副驾那边上来。这辆车需要钥匙点火启动,车钥匙还插着,没有拔下来。我怀疑劲嗨团团长就是为了给这里送东西才买的这辆卡车。

弗朗索瓦不在车里,但是在手套箱里我们找到了一个小包,和我们用来放链的包差不多。我摸了摸,感觉里面的东西像一个链。也许弗朗索瓦在接近矿区前把他的链放了进去。我把它收起来,打算回去再检查。

“你怎么看?”我问玛格丽特。

“这辆车是我哥开的。”玛格丽特肯定地说道,“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我很确定。”

“那好吧,”我说道,“我们去把他找出来。”

我打开车门,准备往下跳。但是我突然停住了,惯性使我差点儿摔下去。

卡车外站着一群人,他们把这辆车围了起来,我认出那些都是矿区的人。他们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我,手里举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从挖矿时用的镐到高能粒子枪应有尽有。玛格丽特惊呼一声,看来她那边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我知道你们会来,你们前脚放了那个白痴团长,后脚他就把这事儿告诉了我。”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一个男人说道,“我一直在等你们。如果你们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们了。”

我打量着这个人,他四十来岁,一头杂乱的黑发,眼眶深陷。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粗布袍子,宽大的袍子显得他有些瘦小。不过与周围那些已经快不成人形的可怜家伙们相比,他看上去简直健康得过了头。

“下来吧,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他继续说道,“神的仆人知道怎么开枪。”

“听到他说的了吧。”我这话是和玛格丽特说的,她答应了一声。

我俩跳下来,乖乖投降,两个工头走上前来捆住了我的手。玛格丽特被另外两个人推了过来,她也被捆住了。

“不要怕,玛格丽特。”我对她说道,“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考虑到我和她一样被捆着,这话基本上没什么可信度。我也不知道这些话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见鬼,这可不像我的风格。

但是玛格丽特好像信了,她点点头,目光未曾离开我。我想起了昨晚她吻我的那一刻。

“很感人。”那个男人说道,打断了我的回忆,“带他们去神罚室。”

所谓的神罚室是一个由宿舍改造而成的房间,可以看出来它经过了处理,足以隔绝铻钢辐射。房间里很空旷,只有几把椅子,角落里还有一台老式的机器人,看上去像是某种用来采矿的型号。

“那是GT-3000S型机器矿工,”那个男人说道,“卡森家族在卡拉科矿区刚建立的时候采购了一批,打算用来开采铻钢矿石。但是它们根本无法适应这里的工作环境,大部分都报废了。只有这一台在我手里获得了新生。”

那群人把我和玛格丽特绑在两张隔着一段距离的椅子上,然后就离开了。房间里就剩下了我、玛格丽特和那个神秘的男人。

“你是卡森家族的人。”我说道。

“不,你猜错了。”他搬过一把椅子,在我面前坐下,直勾勾地盯着我,说道,“迈克尔·卡森才是这里的负责人,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就算我没有对他用药也是,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向家族汇报这里一切正常。”

“你是一个药剂师。”

“我曾经是。”他平静地说,“但现在我是神。”

要不是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我真想耸耸肩。

“我有种感觉,你在这里待过。”他说道,“你就是那个从矿区逃走的男孩,你是马克。”

我心中陡然一惊。

“伊丽莎白死后,我在无意中发现了她写的日记。”他继续说道,“伊丽莎白在日记里提到了她收养的一个小男孩,她给了他马克这个名字。她一点点把他拉扯大,千方百计地不让别人发现他,也不让他受到药物的控制,真是了不起的成就。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是安娜在日记里记下了你小时候的样子,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认出来你是她收养的那个男孩。”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养母的名字,我不知道她居然留下了一本日记。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他说道,“考虑到你要接受的神罚,我会允许你问所有你想问的,这是神的恩惠。”

“弗朗索瓦在哪里?他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和那些矿工一样,都是我的仆人。”他说道,“神给予恩惠,而他选择接受。”

“你居然把那种泯滅人性的东西称为恩惠?”我咬着牙说道。

“他按照我的要求送来了劲嗨团团长搞到的武器,就像前几次那样。”他没有回答我的质问,而是继续说道,“但这一次他没有听从团长的吩咐,像前几次那样自始至终待在驾驶室里。他偷偷下了车,似乎想在矿区里逛一逛,开开眼界。我的仆人们在一个矿洞的入口发现了他。他也许并不乐意接受恩惠,但是神的旨意不可违抗。”

至此,我们终于确定了弗朗索瓦的遭遇。

“你这个狗娘养的混蛋!”玛格丽特在他身后骂道。

“还有问题吗?”

“你究竟是谁?”

“很有意思的问题,我一直在等你问这个。”他把右臂搭在扶手上,用手托住下巴,说道,“我的仆人们只会识别我的指令,而不去理解我其他的话语,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将是第一个听到我的故事的人。”

“是的,我曾经是一个药剂师。我拥有药物工程博士学位,那是我在被骗到这里之前取得的。”他说道,“卡森家族给我开出了很高的薪酬,那是一个刚刚完成自己学业的穷小子无法拒绝的。我开开心心地背上行囊来到这里,结果第一顿饭就被灌下了那种药。”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我对这种药物完全免疫。”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在我周围的人开始倒地抽搐时我意识到出了问题。生存的本能替我做了决定,我像其他人那样倒在地上,假装抽搐,而当他们进入昏迷状态时我也一动不动,任凭那些药剂师在我身上扎针。我的伪装成功骗过了他们,他们以为我也成了被药物控制的人,把我塞进了药剂师的队伍里。”

“但是我的头脑是清醒的,甚至比那个曾经的药物工程博士更清醒。”他说道,“我充满恐惧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同时努力伪装自己,不让迈克尔·卡森发现我对药物免疫。我感觉自己就像在地狱一样。”

“可是你还是选择给别人下药。”我咬牙切齿地说道。一想到我的养母很可能就吃过他配的药物,我就有种想撕碎他的冲动。

“为了生存我别无选择。”他摇摇头,说道,“我想过开发这种药物的解药,但是在这种条件下根本不可能。我为我所做的一切,也为我的无能为力感到痛苦,直到我成为神的那一天。直到那天我才意识到,正是这种痛苦阻碍了我成为神。”

“扯淡。”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在我成为神的那一天,我终于意识到,这些人的命运并不悲惨,他们其实是被神选中的仆人。”他站起来,眼里发出狂热的光,“神的仆人信仰神、服从神,为了让神的旨意贯彻人间,他们愿意付出一切,这些人就是最好的仆人。而我则是经过药物试炼,注定要成为神的唯一存在。药物是我的隐形盔,是我的三叉戟,是我的万钧雷霆,而仆人则是我战无不胜的军队。有他们的帮助,我将征服星港城,甚至整个宇宙。”

“于是我决定履行神的职责。”他踱起了步子,“迈克尔·卡森不知不觉中吃下了药物,成为我忠实的仆人,他不断地说服卡森家族向这里提供更多的劳动力,而我则尽职尽责地把他们变成我的仆人。”

“那么劲嗨团团长呢?他为什么要给你送武器?”我强忍住揍他的欲望,说道,“你对他也使用了药物?还是就凭你这些鬼话?”

“药物也起了一些作用,但他服下的是最轻微的那种。”他说道,“他是一个出生卑微的凡人,但是充满了对权力的渴望。当这种渴望无法满足时,他就需要借助额外的力量。他相信命运注定会让他不平凡,所以当我出现在他面前,向他展示我驾驭仆人的神力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我成为他的信仰,我就是他唯一的神。”

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团长不停洗牌的画面,思索着究竟是怎样扭曲的心灵才会让他相信这个疯子。

“你来得正是时候,”他继续说道,“我的仆人们已经武装完毕,他们准备和我一起去征服星港城。现在我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你愿意成为我的仆人,接受我成为你唯一的神吗?”

“我才不会信你这种彻头彻尾的鬼话!”

“那我就成全你。”他站在我面前,指着角落里那个机器矿工说道,“那是神的行刑者,你即将迎来神的惩罚。”

话音刚落,角落里那个机器矿工就站起来,它的双臂都是巨大的锤子。它踏着死亡的节拍,缓慢向我走来。

“跟你的小女朋友说再见吧,马克。”他整理着自己的袍子,转身走向玛格丽特,若有所思地说道,“很抱歉我要失陪了。你知道吗?即使是神,有时也会寂寞。”

“你就是一条狗!”我挣扎着骂道。

死亡的威胁越来越近,但我知道这并非绝路。他们抓住我和玛格丽特的时候,没有搜我们的身。我努力向后抬起右腿,同时身子尽可能向后仰,尝试了几次后,我终于握住了铻钢匕首的刀柄。

我把它拔了出来。

7

我在割绳子的时候一定割伤了自己,因为匕首上沾了不少血。但我却没有感到特别疼,可能是因为被捆得太久,已经麻木了。

此时那个机器矿工已经走到我面前,它双臂并拢,高高举起,两个大锤就悬在我头顶。我急忙向一侧闪开,同时把手中的匕首送进它的机械身躯。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我根本来不及查看我是否插到了它的控制单元。

它保持着双臂高举的动作,一动不动。突然间,大锤向两侧落下,其中一个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尖过去的。在这之后它就开始了疯狂的扭动,似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不管扎到了哪里,我的铻钢匕首还是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那个自称神的疯子本来已经把手伸向了不断挣扎的玛格丽特,但身后的响声打断了他。他扭过头来,刚好看到一个锤子杵到了他面前。他下意识地往后一蹦,撞在玛格丽身上,带倒了她的椅子,两人都摔在地上。他顺势向旁边一滚,滚出了大锤的攻击范围,然后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前,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扑向玛格丽特,连拉带拽地把她拖离那个发疯的机器矿工。我试图解开她的绳子,但是随即发现没有匕首根本办不到。

就在我发愁的时候,那个机器矿工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身,终于把自己摔到地上。铻钢匕首也被它甩出来,掉到我的面前。我连忙割断玛格丽特的身上绳子,拉着她逃了出去。机器矿工在那里抽搐着,还时不时地冒出一点儿火花。

我们身处矿区里算是生活区的地方,但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顾不上想为什么,拉着玛格丽特就往停车场跑。

玛格丽特试图拉住我,她喊道:“我哥哥还没有找到!”

“你听到那个疯子的话了!”我使劲把她往停车场拽,“他会带着所有人去星港城的,到那里我们再找弗朗索瓦!”

等我们跑到停车场时,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整个矿区看上去都空无一人了。所有人都集中在这里,正在爬上一辆辆原本用来拉矿的卡车,显然是准备前往星港城。有些装满人的卡车已经出发了。

“抓住他们!”我听到了那个疯子的声音,他正站在一辆卡车的车顶,指着我们大声喊道,“他们是神的敌人!”

听到他的叫喊,那些矿工们齐刷刷地把头扭过来看向我俩,然后缓慢而坚定地向我俩扑过来。

“去卡车那儿!”我喊道,玛格丽特明白了我的意思,跟着我一起跑。

“大家伙”还停在那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看来这次出征和它没关系。我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它面前,我几乎是飞进了驾驶室,然后向副驾驶方向俯过身去,把玛格丽特拉了进来。随后我打着火,把它发动起来。我踩着油门猛打方向盘,卡车在一阵轰鸣声中穿过尚未合拢的人群,直奔大门而去。

平时严密防守的大门此刻洞开着,卡车正在鱼贯而出。我们挤在拉满矿工的车队中间,离开了卡拉科矿区。

我一路猛踩油门,很快超过了头车。但是我又不敢开得太快,车速保持在每小时六十千米左右。路上到处都是坑,稍有不慎我们就玩儿完了。

我从兜里掏出装有链的小包递给玛格丽特,正是这片刻分神让我没能躲过面前的一个坑。“大家伙”剧烈地颠了一下,方向盘险些脱手,幸亏我死死把住。但是那个小包从我手里震了出去,落在副驾驶的座位下面。

“专心开车,马克!”玛格丽特喊道,“我去捡!”

“出了铻钢的影响范围你就联系麦康纳!”我再也不敢分心了,“咱们得让星港城得到预警!”

“找到了!哎,它怎么也在这里?”玛格丽特从座位上直起身来,“我知道了,我一会兒就——哦,见鬼!马克,他们追上来了!”

我瞟了一眼后视镜,后面尘烟滚滚,显然是那个疯子指挥着他的车队撵了上来。那些司机比我更熟悉这条路,所以他们速度更快。我看了一下里程表,我们才跑完五分之一不到的路程。

我狠狠心,把油门踩得更深了一点儿,“大家伙”发出不祥的声音。我现在根本顾不上考虑它的感受,反正被逮住了也没人会给它下药。

不过也有好消息,我们已经离卡拉科矿区足够远,链可以正常使用了。

“联系麦康纳!可视通信!”我吼道,玛格丽特照我吩咐的做了。

“喂,”麦康纳的声音从链里传了出来,我无暇去看他,“看样子你们在一辆卡车里?你们已经出来了?我要的证据——”

“你要的证据就跟在我们后面,”我打断了他的话,吼道,“在一个天杀的混蛋带领下,正在往星港城飞奔!”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麦康纳说道,“我会让我的人去接应你,你们是在回星港城的路上?”

“卡拉科矿区就是个地狱!”我吼道,“卡森家族给这里所有的人下药,使他们丧失自我,这样他们才会不要命地干活儿!但是一个对药物免疫的混蛋控制了所有人,还搞到了武器,现在他正指挥着这些人准备去征服星港城,这下你懂了没有?”

“原来是这样!”麦康纳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激动,“我就知道卡森家族在那里没干什么好事!”

“现在不是讨论卡森家族到底有多混蛋的时候!”我瞄了一眼时速表,时速已经超过了每小时九十千米,正在往每小时一百千米迈进,“我们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到达星港城了!你得赶紧通知星港城管事的那帮人!市长警察雇佣兵!随便什么人!你们得在这支军队到达星港城的时候阻止他们!”

“我知道了。”麦康纳的回答很简洁,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我去看看能做些什么。”

“快点儿!”我继续吼道,一边还得留心路况,感觉额头上全是汗,“要是那个疯子真的攻陷了星港城,你最好祈祷他手里的药有你喜欢的口味!”

就在麦康纳准备断开通信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等一下,麥康纳先生!”我喊道,“那些被药物控制的人是可恢复的,所以控制住他们即可,请尽量减少伤亡!”

“我知道了。”说完他就下线了。

接下来,我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开车这件事上,后视镜里的车队已经越来越近,我估计我们会同时到达星港城。

“那些人真的可以恢复吗?”玛格丽特突然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不能让他们这样糊里糊涂地死掉。”

玛格丽特沉默了,接下来的路程我俩再无交流。

一个小时后我冲进了北区的卸货场,由于车速太快,直到车头顶到一面墙时才停住。我一脚踢开车门跳了下来,余光扫到不远处站着的一帮人。我以为是条子什么的,放在平时我一定会落荒而逃,但此刻我也顾不上担心自己的身份了。

“他们就在我们后面,马上就到!”我一边向他们跑过去一边喊道,“你们千万不能使用致命……”

我打了一个趔趄,停了下来。“武器”这个词生生堵在我喉咙里,愣是没有喊出口。因为站在那里的人群并不是条子,更不是守卫星港城的雇佣兵,而是劲嗨团,站在最前面的是那个该死的团长。

“你疯了!”我蹿到他面前,吼道,“赶紧离开这里!”

“我不走,”他喃喃说道,眼神迷乱而疯狂,“你知道吗?我这次抽到了超新星。我的神就要降临了,我们是来迎接神的,他们是我献给神的礼物。”

我意识到药物可能在他身上起作用了。我一拳揍到他脸上,他晃了晃,但是没有摔倒。

“你这个畜生!你居然给他们下药!”

“我没有。”劲嗨团团长说道,“我只是告诉他们这里将要有一个集会,一个劲嗨团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集会。”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向站在他身后的人群,大概有小一百号人。他们有些迷惑,但是没有一个人看出危险即将来临。

“还愣着干什么!”我吼道,拔出铻钢匕首冲他们挥舞,“这里马上就要变成战场了!赶紧逃啊!”

人们在窃窃私语,但没有人带头离开。我看着这一切,绝望从内心升起。

“不要听他胡说,”他们的团长在我身后平静地说道,“我可以保证……”

我不知道他要保证什么,因为玛格丽特用尖叫打断了他的话。我看到站在第一排的几个人睁大了眼睛。

我扭过头去,正好看到头车冲进了卸货场。

“快!跑!啊!”我最后一次冲人群喊道,然后便拉着玛格丽特准备逃。

“我们不能走!”玛格丽特喊道。

“我知道!我们得先躲起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卸货场里眨眼间就多了十几辆卡车,把我俩和劲嗨团成员围在中间,无路可逃的人群骚动起来。

曾经的矿工们开始下车。那个疯子从头车的驾驶室里慢慢走下来,站在我和玛格丽特面前。

“我的主人,”劲嗨团团长用谦卑的语气说道,“我带来了您要的人。”

“你将获得至高无上的奖赏。”他说道,眼睛却盯着我俩。“而你们,”他这次是对我俩说的,“将会得到神罚。”

我走到玛格丽特身前,把她挡在身后。事到如今,我反而不是那么害怕了。马克,勇敢点儿,你是个男人。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当你的奴隶。”我举起铻钢匕首,“留着那些药自己嗑去吧。”

就在这时,凄厉的警笛声打断了我俩的对峙。我微微把头偏向一侧,看到大批警察正在向我们涌来。

“都结束了,”我笑了,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准备在牢里好好构思自己的忏悔吧。”

那个疯子也看到了警察,脸色一变,开始给矿工们下指令。后者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笨拙地向四面八方射击。一时间枪声大作,各种光束和子弹在空中编织出一张复杂的火力网。

“快跑!”我把玛格丽特的身子按低,虽然我也遇到过街头枪战,但是这么大规模的还真是头一回,“我一会儿去找弗朗索瓦!”

夹在中间的劲嗨团成员们已经在四散奔逃,尖叫声表明有人被击中了。我一心想把玛格丽特带到安全地带,最后找到了一处矮墙,把玛格丽特安置在了那里。我转身准备回去,但是玛格丽特拉住了我。

“答应我要活着回来。”说完她给了我匆匆一吻。

“见鬼,听过这话的人基本都凉透了!”

这场战斗其实没有什么悬念,我回到卸货场时才意识到这一点。警察们躲在巨大的防御场盾后面,用麻醉枪一个接一个地击倒那些矿工,矿工那些七拼八凑的武器根本奈何不了他们。矿工们一边射击一边后退,很快被逼入一栋破楼里。

我冲进包围圈。

“快出来,小子!”一个警察看到了我,惊呼道,“你这是在找死!”

我无视他的警告,像一条狗一样钻进了楼里,弹道把我压得快趴在地上了。我焦急地扫视着被围住的几百号人。

劲嗨团的人已经跑光了,只有团长还留在他的神旁边负隅顽抗。不对,人群中还有一个穿着劲嗨团服装的人,他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射击动作和周围的人一样笨拙。

我知道自己看见了弗朗索瓦。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进人群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等我反应过来时,弗朗索瓦已经被我扑倒在地上,他的枪飞出去老远。此时警察已经发起了突击,越来越多的矿工被控制住,站着的人只剩下百十来号了,根本没空理会我。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把弗朗索瓦拖出去,但他却挣扎着向他的枪爬去,我居然拽不动他。

然而幸运女神最终眷顾了我,一支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麻醉针扎到了弗朗索瓦身上,他终于停止了挣扎。如果它稍微偏一点儿击中我的话,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我拖着弗朗索瓦穿过那栋破楼,从后门逃了出去。在我们身后,枪声逐渐稀疏,最终彻底平息。

“终于结束了。”我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玛格丽特找到了我们。她说警察正在打扫現场,那个疯子已经被抓住了。说话间,她看到了还处在昏迷中的弗朗索瓦。

“我在想,现在提加钱这个要求是不是有点儿太迟了。”我疲惫地说道。

当我和玛格丽特一起把弗朗索瓦弄回家时,已经过了半夜。我俩把他安顿在他的房间里。他还是没有醒过来,看来这麻醉剂劲儿还挺大。

房间里的全息海报还在闪烁不停,我把它关掉,瞪着它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把它扔到了床上,而不是垃圾桶里。

我回到客厅时,玛格丽特正在把她带着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我看到了我的链,还有两个装链的小包。似乎还缺点儿什么,但我困倦的大脑拒绝去思考这个问题。

“去休息吧,玛格丽特。”我对她说道,“我就待在客厅里,哪儿也不去。”

玛格丽特走后,我斜躺在沙发上,这一天对我来说太过于漫长。我很困,但是又睡不着。

我打开那个一直没空打开的小包,里面果然放着一个链。不用说,那是属于弗朗索瓦的。我拿起弗朗索瓦的链,终于想起来到底缺点儿什么。我摸了摸衬衫的口袋,但是没有找到麦康纳给我的摄像机,看来我把它搞丢了。

麦康纳承诺的报酬这下没有了,我不无懊恼地想着——虽然原来他也可能没打算付。不过他依然拿到了他想要的证据,比我能提供的视频要多得多。这个幸运的混蛋。

几乎是无意识的,我打开了弗朗索瓦的链,虚拟屏幕亮了起来。我毫不意外地发现排在第一个的就是火花。我登录了他的账号。其实他发布的内容我都已经看过了,而且不打算再看一遍。我正要退出时,看到了角落里的草稿箱,那里存放的都是未发布的作品。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点进去看一看。

前几个草稿都是跳舞视频,和那些已经发布的差别不大。大概看到第七八个视频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内容。弗朗索瓦举着他的链,正在一边走一边拍摄一个建筑物的内部。我定睛一看,发现那是劲嗨团的总部。

“朋友们,现在是晚上二十八点,”视频里的弗朗索瓦说道,“这里是劲嗨团总部一楼,一个人都没有。让我来带你们玩个夜游劲嗨团,千万要记得点赞和打赏!”

下一条视频里,弗朗索瓦带着那些不存在的观众游览了二楼。再下一条视频里,他来到了三楼。有一间屋子门半开着,里面的灯光洒到了走廊里。

“看来我们炫酷的团长还在工作!”弗朗索瓦惊喜地说道,“让我们偷偷看一下他在干什么。”

说完,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前,把带着链的手伸进屋子,这样就可以拍到屋里的一切。

团长背对着镜头,正在和一个全息影像说话,他们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为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偷拍他们。我看着那个全息影像有些面熟,于是决定放大画面。我看到了欧文·麦康纳。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麦康纳说道,“这次选举对我非常重要,不容有失。”

“您大可放心。”团长说道,“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开始宣传,为您拉票。”

“这些都不重要。”麦康纳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重要的是投票那天。”

“没问题,参议员先生。”团长一脸谄媚的笑容,“只要您能提供足够的假身份,到了那天我一定会带上我的团员,走遍星港城每一个投票点去为您投票。”

“记住你说的话。”麦康纳点点头。

“那么,参议员先生,”团长依旧是笑容可掬的表情,“事成之后……”

“我会在我的团队里给你安排一个不错的位置。”麦康纳简单地说道,突然脸色一变,大喝一声,“是谁在那里!出来!”

他的目光朝向门口的方向,一定是看到了弗朗索瓦伸出的胳膊。镜头晃动起来,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显然弗朗索瓦没有听话,而是仓皇逃离了那里。

“好险,幸亏没被逮到。”弗朗索瓦气喘吁吁地对着镜头说,这时他已经站在了劲嗨团总部的大门外,“可惜这条视频不能发了,要不然我会被开除的。”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我盯着弗朗索瓦的链看了半天,思索着这和弗朗索瓦失踪的关系。也许团长看到了弗朗索瓦的身影……

我摇摇头,接着往下翻,翻到了拍摄时间最早的那条草稿。

弗朗索瓦平举着他的链,脸正对着镜头。

“嗨,我叫弗朗索瓦,这是我加入劲嗨团的第一天。”他说道,“我知道我舞技比较烂,但是请朋友们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加油的。”

“按照惯例,我要说明自己为什么要加入劲嗨团。”他继续说道,“答案当然是我喜欢这里,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可以收到打赏,然后分成。偷偷告诉你们,我一直在攒钱,我要给我和妹妹买回家的船票。她做梦都想回我们的家乡新兰斯,我要帮助她实现这个愿望。所以,请朋友们多多打赏我!”

我关掉弗朗索瓦的链,关掉灯,躺倒在沙发上。我静静地躺着,试图把弗朗索瓦说的那些话从脑海里赶出去。

玛格丽特和弗朗索瓦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新兰斯了,我有些苦涩地想到。少了一个挣钱的人,他们以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我想我会尽我所能地去帮助玛格麗特,我不会就这样丢下她不管,但就算有了我那微不足道的帮助,他们的生活又会改变多少呢?我陷入了沉思。

突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跳了出来。我猛地弹起来,对这个念头感到吃惊不已,它实在太过于疯狂,以至于我怀疑我肯定是在卸货场撞到了脑袋,还没缓过来。但是潜意识里一个声音一股劲儿地告诉我,这一定可行。我坐在那里,思考了许久。

最后我决定赌一把。

8

接下来几天里,卡拉科矿区和这次入侵星港城事件承包了星港城的头条。无数记者就像吃了矿区的药一般,没日没夜地加班,生产出铺天盖地的新闻。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毕竟这件事吸引人眼球的地方实在太多,阴谋论、奴隶劳动、家族内幕、非法药物、枪战……太多的切入点集中在一起,他们想不激动都难。新闻里还放出了卸货场枪战的视频,有些来自无人机,有些来自条子身上的警用摄像头。

形形色色的人涌入卡拉科矿区,把那里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政府官员、警察局、移民局、卫生署、药监局、武管处……只要和这件事沾上点儿边的政府机构都在往卡拉科矿区跑,仿佛之前从来没有听过那里一般。我估计矿坑里的耗子都被拖出来做了三遍笔录。新闻发布会一个接一个地召开,站在讲台上的家伙个个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用严肃的口吻告诉下面眼巴巴的记者,他们又有了“重大发现”。

卡森家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但是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想和这事摆脱关系。他们把一切都推到那个疯子身上,药物是他制造的,也是他用在那些可怜的矿工身上的。总之,卡森家族对卡拉科矿区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比那些不会说话的铻钢矿石还无辜。他们努力把迈克尔·卡森(他也参加了那场枪战)塑造成一个受害者,并且承诺从人道主义出发,捐出一大笔钱用于受害者的妥善安置。不幸的是,没有机构敢接收这笔钱。

但是关于他们的不利证据实在太多。卡拉科矿区不断出土矿工的遗体,干燥的矿洞让他们风化成了干尸。药理检测表明,最迟在二十年前,矿工们就已经受到了药物的摧残,那时候那个疯子还在读博士。而在星港城政府突袭检查了卡森家族位于湖东区的一间制药厂以后,他们的坏运气到达了极点——没来得及销毁的药物让他们再一次上了头条。

欧文·麦康纳现在的权势如日中天。他宣称自己长期坚持调查卡拉科矿区,最终通过“不愿透露姓名的线人”提供的可靠信息,及时向星港城警方提出预警,后者成功阻止了这次疯狂的入侵。现在他站到了扳倒卡森家族的最前线,打得卡森家族落花流水。媒体纷纷预测他将是下届星港城市长的热门人选。

那个自称是神的疯子进了星港城的监狱。我想卡森家族一定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堵上他的嘴,因为他对药物的使用供认不讳,还提供了许多细节,大大方便了警方还原事情的真相。新闻上说,他仍然坚信自己是神,不停地向每个听他说话的人灌输他的理念。不过现在愿意听他说话的,除了警察和记者就剩精神病学家了,后者的热情比起前两者来有增无减。

劲嗨团的团长也被关在监狱里,陪着他的主人,也不知道他在监狱里是不是还忙着玩星语牌。当时在卸货场的劲嗨团成员中,有几个倒霉蛋在枪林弹雨中挂了彩,但是没有死翘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大多接受了检测,检测结果证实了团长的说法,他们真的没有被下药。

但是劲嗨团已经名存实亡了,大部分成员都作鸟兽散了。当然也有些成员站出来,打算力挽狂澜,然而火花出手了。火花官方一夜之间封停了所有和劲嗨团有关的账号,并且声明从未和劲嗨团有任何官方的合作。于是,没过几天劲嗨团就在他们总部的门口贴出通知,宣告正式解散。

而那些受到药物影响的人也得到了临时安置,他们集中在湖西区的一家康复中心里,等待下一步的安排。他们大多没有什么意识,也根本没法告诉别人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医学界对于这些人能否恢复正常争论不休。有几个人权组织发起行动,他们搞到了这些人的照片,贴在网上,号召大家提供线索确认他们的身份,但是收效甚微。这很正常,毕竟这些人原来就是无名之辈,绝大多数都来自外星球,连入境记录都没有,就像星海里的微尘。想要确定他们的身份,难度可想而知。

弗朗索瓦第二天早上终于醒了过来,正如我估计的那样,他已经完成了第一个“疗程”。从他残存的意识碎片来判断,他吃下的应该是给矿工准备的药物。大部分时间里他生活自理都有些困难,但是会有那么片刻的清醒认出他的妹妹。我对他能否部分恢复正常都没有什么把握。我向玛格丽特建议把他送到那家康复中心,但是玛格丽特拒绝了。

“我不能那么做,”她简短地说道,“他是我哥哥,我能做得比他们更好。”

寻找弗朗索瓦这件事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我在破产的边缘挣扎。玛格丽特猜到我发生了什么,但我拒绝了她的任何资助,理由是不想增加她的负担。真是见鬼了,我得尽快再找一份工作,要不然连狗窝都住不起了。

玛格丽特辞去了她在“贼猫”的工作,留在家里照顾弗朗索瓦。我每天都会去看她,和她分享最新的消息。我和她的关系非常微妙,我们都已经意识到,我们不再像从前那样仅仅是泛泛之交,但有些关键的话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我越来越习惯坐在她身边,静静凝视着她的侧影。这种凝视带给我勇气,也坚定了我的信心。

我一定要实现你的愿望,玛格丽特。我在心里默默说道。

麦康纳这几天都没有联系我,我也没去找他。但这并不代表这事儿就算完了,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而我也为一场豪赌做好了准备。

所以当哈里和马修再次出现在玛格丽特家门前时,我二话不说就跟他们上了车。我不是没想过他们会对我来个杀人灭口,但他们并不知道摄像机已经丢了,在没拿到它之前,我不认为他们会轻举妄动。这就为我出牌创造了机会,而我的手里正好有一张大牌。

这次会面还是在那间会客室。当我走进房间时,麦康纳起身张开双臂。

“我的英雄,”他热情地假笑道,“欢迎归来。”

我的回答是耸耸肩。

“過了这么久才联系你,我很抱歉。”他接着说道,脸上春风得意,“你知道的,我最近非常忙。弗朗索瓦找到了吗?”

我点点头。

“那太好了,这个结局堪称完美。”他说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舆论说卡森家族就要玩完了,但是你知道的,舆论总是咋咋呼呼,见风就是雨。卡森家族仍然在负隅顽抗,我得给他们的柴堆再加一把火。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想我不是很明白。”

“摄像机,我的朋友,我说的是我给你的那台摄像机。”他的口气里热情稍减,“我想你们一定拍下了不少很有价值的信息。咱们事先说好的,你看,酬劳我都准备好了。”

麦康纳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袋子,他打开它,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是钻石。亮闪闪的钻石。

关键的时刻到了,我想。

“抱歉,参议员先生。”我平静地说道,“在矿区的混乱中我们把微型摄像机搞丢了。”

“你说什么?丢了?”麦康纳脸色一变。

“是的,当时的情况万分危急,我俩命都差点儿丢在那里。”我说道,“但是我带回来了宝贵的预警信息,正是靠这些信息您才挽救了星港城。”

麦康纳的脸上阴晴不定。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继续说道,“您可以派人去卡拉科矿区搜索一番,说不定它就掉在某个角落里。”

“既然如此,”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开口了,“那我们的交易也就结束了。你带回了有用的信息,但是搞丢了关键的证据。我们两清了。现在滚回你的阴沟去吧。”

他向我的身后使了个眼色,我听到那两个保镖在向我走来。就算我用屁股想,也能想到我的处境非常不妙。

我知道该是打出那张大牌的时候了。

“等一下,参议员先生。”我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沉稳一些,“我想给您看些东西,是玛格丽特的哥哥弗朗索瓦拍到的。”

麦康纳举起一只手,我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了。

我调出弗朗索瓦拍的视频,它已经被我转移到了我的链上。我把视频快进到弗朗索瓦站在团长办公室门外的时候,然后放大,开始播放。

麦康纳不动声色地看完了这个视频。

“这个视频是合成的,”他轻蔑地说道,“没人能证明它的真实性。”

我一言不发地等着。

“好吧,没想到那天偷拍的人居然是他。”就这样僵持了片刻,麦康纳让步了,“把视频给我,小子,留着它你会惹上麻烦的。”

“我会把视频给您的,但是有一个条件。”我说道,“您需要买下它。”

“我不认为需要这么麻烦。”麦康纳的口气很阴沉。

“这么跟您说吧。”我说道,仍然举着我的链,“如果您以为我就这么傻乎乎地带着这个视频来找您,却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的话,您就大错特错了。我已经把它传到了网上,但目前是在我加密的私人空间里,还没有公开,出于安全的原因我不会告诉您这样的空间有几处。我设定好了发布的时间,如果在这个时间之前我没有解除设定的话,这个视频就会扩散到公网上,而且星港城每一个有点儿名气的记者都会收到一份拷贝。”

“你不会这么做的。”他摇摇头,说道,“你是在诈我。”

“这种事情我没法给您证实真伪。”我耸耸肩,说道,“但我可以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有我的理由,参议员先生。”我说道,“不过请您相信,我也不希望把它扩散到公网上,因为那意味着鱼死网破。而我又是一个怕死的人,这种情况对我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开个价吧。”麦康纳坐回了他的椅子。

我报了一个数。

“你这是该死的敲诈,”麦康纳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破视频不值这么多钱。”

“您没有说实话。”我说道,“看看卡森家族付出的代价吧,这个价格完全合理,您也知道这一点。如果它真的扩散到网上,您要为此付出天价的公关费用,比我说的数要多得多。而且最重要的是,您的权力也会受到影响。新闻里说您的支持率现在可是遥遥领先。”

“而且,我不妨告诉您我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钱,”我继续诱惑他,“这些钱够买三张船票,目的地是玛格丽特的家乡。拿到这笔钱以后,我会把原始视频发给您,然后删掉我手里所有的拷贝。我,玛格丽特,弗朗索瓦,我们三个人都会离开星港城,再也不回来。这样,您的秘密就绝对安全了。”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我不相信你说的,小子。”麦康纳打破沉默说道。

“如果您不信任我,我也没有办法。”我说道,“我已经尽力了。”

他又盯着我看了许久,似乎要牢牢记住我这张脸。我强迫自己与他对视。

“好吧。”他终于说道,“你想要什么?钻石还是黄金?”

“钻石就挺好。”

他叹了一口气,在书桌的抽屉里摸索了一番,把一个小袋子扔到我的脚下。我捡起来打开,里面全是钻石,比我刚才看到的要多很多。我不会看钻石的好坏,但是我只能相信它们值我说的价。我把链解下来扔给他。

“小子,你给我记住了。”麦康纳轻声说道,“要是这个视频出现在公网上,你一定会后悔的。就算你躲到了宇宙的边缘,我也有办法把你找出来。”

“您不会再见到我的。”

话音未落,我已走出会客室那扇华丽的门。

9

我站在太空港地面大厅的入口前,仰望那高耸入云的太空梯。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这么近的地方观察它。今天天气晴朗,我可以看到很远。

“其实你完全可以上到太空港去送我们。”玛格丽特在我身边说道,“只需要付乘坐太空梯的费用。”

“还是算了吧。”我耸耸肩说道,“我感觉我不会喜欢那么高的地方。”

我扭过头去看向她。玛格丽特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连衣裙,右手拉着一个行李箱,左手拉着弗朗索瓦。弗朗索瓦就像木头人一般,任由他妹妹牵着。

那天从麦康纳家里一出来我就直奔空港区,把钻石换成货币,买了两张最早一班前往新兰斯的船票。我永远也忘不了玛格丽特看到船票时的表情,她先是满脸的不敢相信,在反复确认这两张船票的真实性后,开心地在屋里转了好多圈。当她终于停下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我告诉她这是麦康纳给我们的报酬,在巨大的喜悦中她居然丝毫没有怀疑我的说法。至于真相呢,让它见鬼去吧,反正我也没打算告诉她。

“你的决定还没有改变吗?”玛格丽特又说话了,打断了我的回忆,“不和我们一起去新兰斯?在那儿我们可以找一处农场,过上平淡快乐的隐居生活。”

老实说,我开始的确想过和玛格丽特一起离开星港城,再也不回来。但当我最终冷静下来的时候,我还是决定留下。我想到了我的养母,想到了还在负隅顽抗的卡森家族,对我来说,有些事情还没完。

“嗯,我要留下来。”

“如果你哪天改主意了,可以来新兰斯找我。”

“你会一直等着我?”

“不会,但也说不准。”

我俩沉默了片刻。

“哦,对了。”玛格丽特说着在她随身的小包里翻找起来,然后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接过来一看,愣住了。是麦康纳给我们的微型摄像机。

“我以为我把它弄丢了。”我茫然地说道。

“记不记得在回星港城的时候你把链掉到了卡车的座位下面?”她说道,“我去捡的时候,正好看到它也在那儿,我猜可能是你拉我上车的时候掉出来的。我当时把它收了起来,但是回家以后就给忘了,这两天收拾东西才想起来。不管里面都录下了什么,你还是把它还给麦康纳先生吧,他真是一个慷慨的好人。”

我再一次放弃了告诉她真相的想法。

“你帮我找到了我的哥哥,最后却拒绝了报酬。”她接着在包里翻找着,“但是我想着应该报答你。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样东西。”

她从包里掏出她家门上的猫眼。

“我们留着它也没用了,所以还是送给你吧。”她说道,“这样下次有人找你的时候,你就可以先看看是谁再决定要不要开门了。”

“呃……好吧。”我接过那个猫眼揣到兜里,心情复杂。

“哈哈哈哈!”玛格丽特突然笑了,“马克,这只是一个玩笑,你当然可以留着那个猫眼,但你该不会以为你的付出真的只值这些吧?”

说完,她又取出一个包好的长方形包裹递给一头雾水的我。

“打开看一下。”她的表情就像一个小孩。

我拆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笔记本,封面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写着主人的名字:伊丽莎白。

我惊讶得张大了嘴。这是我养母的日记。

“在矿区的时候,你听到那个疯子的话了。”她说道,“他找到了你养母的日记,然后才知道了你的存在。我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去了警察局,在一笔小小的贿赂帮助下,终于在收缴上来的东西里找到了它。他们当然不会给我原件,但是票子说话总比人顶用,最终他们同意给我一份复制品,你绝对不会相信他们复制的水平有多高,他们保证它和原本一字不差。”

“你真是個天才,玛格丽特。”我发自内心地说道。

“还有,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她继续说道,“你才是支撑她活了那么久的原因。”

我紧紧地握住它,说不出话来。

“我想,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留下来。”玛格丽特说道,“对于亲生父母你还一无所知,要是这样一走了之的话,这个秘密可能永远也解不开了。这本日记里一定会有些线索。”

“我的养母是在卡拉科矿区捡到我的。”我阴郁地说道,“我那么小,不可能一个人出现在那里。所以其实我一直都认为自己知道父母发生了什么。”

“但是你不能确定,所以总会有一线希望的存在。”她指出,试图缓解我的情绪,“或许你也应该抽张星语牌来预测一下。”

“我从来都不信那个。”我又想起来一件事,“你怎么会有钱去找条子?”

她笑了,晃了晃自己的链,说道:“我把我俩的船票从二等舱换成了三等舱,这样就省下不少钱。除了办这件事外,这些钱还帮我给你准备了告别礼物。”

她从包里又取出一个细长的包裹。我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柄木质的刀鞘。我抚摸着它表面的花纹。

“你还记得我那块兰斯柳木吗?”她说道,“既然我要回去了,它也就没什么用了,我最终还是想到用它做什么好。这个师傅手艺不错,我想你会好好用它的。”

“谢谢你,玛格丽特。”

“话说回来,你应该也给我准备了离别的礼物吧?”她说道,一脸期待的表情。

“哦,当然有。”说话间我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到她手里,“曾经有个姑娘送了我一只耳环,还是银的呢,然后她就和你一样离开星港城回家去了①。我想来想去决定把它送给你,我觉得它可以带来好运,能保佑你一路顺风。”

我抬起头来看向玛格丽特,发现她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她和你到底是什么……算了,我还是不问了。”玛格丽特摇摇头,说道。

她带着一脸勉强把那个小盒子装进包里。

“时间不早了,我们要上去了。”

我终于忍不住把她拽入怀里紧拥着,吻了她。

“玛格丽特,我爱——”我鼓起勇气说道,但是她用一根食指点在我的唇上。

“也许哪天我会改变主意,回星港城来。”

“那你可以来找我。”

“你会一直等着我?”

我正要开口,她用吻封住了我的回答。

我靠在大厅外的栏杆上,看着太空梯直奔云霄而去,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

从麦康纳那里弄来的钱,除了买船票外,我还留下了一些,按照以前的经验,这足以保证我一段时间衣食无忧。但是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我想用它去买个假身份,比现在我用的那个真得多的那种,然后彻底告别旧塔区的生活。所以——

“又该找新工作了。”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但我并非没有目标,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好几天。我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②。

“伊恩·詹姆斯,岛屿侦探社,卡贝尔大街(Kaber Street)122号A座,空港区。”我念出上面的文字,又想起了那家伙。

“他应该知道怎么处理这些证据,”我盯着手里的那个微型摄像机,自言自语道,“他说过他或许还缺个助手,我想,当个私家侦探似乎也不错。”

于是我起身向卡贝尔大街走去。

【责任编辑:临 染】

①见《科幻世界》2020年第9期《歌姬的项链》。

②见《科幻世界》2019年第12期《成年礼与轮盘赌》。

猜你喜欢
弗朗索瓦港城卡森
边海放歌唱港城
鲨鱼这样感受世界
以海为媒 构建新型港城关系
张家港开展千名侨界人士看港城系列活动
逐渐变暖的地球
视觉和听觉
卡森和里夫斯
保护地球啊
秋染港城
善良是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