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漫画匠师与“科幻”的一次美妙交集

不久前，《三体》动画的片尾曲《面壁者》全球首个现场演出出现在某站的跨年晚会上，邓紫棋和《三体》梦幻联动了。同样是在这场跨年晚会上，比邓紫棋年长近十岁的仓木麻衣献唱了《名侦探柯南》的主题曲，弹幕上雪花般飘过一片片“爷青回”，可见这记“回忆杀”狠狠地“杀”在了一众二次元宅的心头。因为献唱了太多次《名侦探柯南》，仓木麻衣甚至有了一个绰号——“柯南背后的女人”。不过，仓木麻衣更重要的身份，也许并非“柯南背后的女人”，而是“平成①三大歌姬之一”。

事实上，对于二次元宅来说，平成三十年中不仅诞生了让人直呼“爷青回”的歌姬，更是诞生了不少陪伴了“80后”“90后”甚至“00后”青春的“平成漫画家”。这其中，不得不提到小畑健这个名字。

小畑健在日本漫画界的地位，可以用“匠师”来形容。他出手的作品，总是能把原作者想象出的世界和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小畑健这个名字，就是“好看”的代名词。敬业的他也带出了不少知名的徒子徒孙，比如画《浪客剑心》的和月伸宏，就是他的徒弟；而画《海贼王》的尾田荣一郎，则是和月伸宏的徒弟，论资排辈的话得叫小畑健一声“师祖”。

《浪客剑心》《海贼王》漫画封面

1969年，小畑健出生于日本新潟县。新潟县盛产“漫画家”——高桥留美子、叶精作、和月伸宏都来自这里。1968年7月，日本集英社创刊发行了一本名为《周刊少年Jump》的漫画杂志。这本比小畑健早问世一年的杂志，日后成为日本发行量最高的连载漫画杂志，位列日本三大周刊少年漫画杂志（《周刊少年Jump》《周刊少年Magazine》和《周刊少年Sunday》）之首。

在佳作辈出的平成时代，无数热血漫画登上了《周刊少年Jump》，比如小畑健笔下轰动了日本、亚洲乃至全世界的《棋魂》《死亡笔记》，以及每一部名字报出来都会有个二次元宅大叫一声“爷青回”的《海贼王》《龙珠》《灌篮高手》《火影忍者》《排球少年》《北斗神拳》《银魂》《幽游白书》……小畑健与集英社，一个是日本漫画匠师，一个是日本漫画顶流平台，一同成就了数代人丰富而热血的青春。

《明日边缘》 电影海报

2014年，集英社邀请小畑健出山，为年轻作者樱坂洋的作品《杀戮轮回》（All You Need Is Kill）作画。也正是在这一年，汤姆·克鲁斯出演了根據《杀戮轮回》改编的好莱坞电影《明日边缘》（Edge of Tomorrow）。

这一年发生的事，像极了十六年前。

1998年，一个名叫堀田由美的家庭主妇随手写了一个看起来很偏门的故事——小学六年级的进藤光为了赚些零用钱，跑到爷爷家里寻宝，偶然翻出了一个旧棋盘。接触棋盘的一瞬间，附身于棋盘中的平安时代①棋士——藤原佐为的灵魂进入了小光的体内。佐为将围棋视为生命，在他的熏陶下，小光也逐渐对围棋产生了兴趣。

如同小光偶然翻出了旧棋盘，堀田由美偶然写下的这个故事，偶然入选了《周刊少年Jump》举办的一个故事征集活动，并偶然地改变了小畑健的漫画人生。

集英社的编辑看好这个讲述围棋的故事，找到了口碑甚好的小畑健。小畑健一直保持每周二十页的交稿量，单单从“保质保量交稿”这一点来说他就赢了。（对比一下富坚老贼，每周九到十一页的交稿量，更过分的是摆烂停更是家常便饭，《全职猎人》每次更新一集都会掀起全网欢呼“有生之年终于看到富坚更新了！”。）小畑健不负众望，以写实又唯美的人物造型、突出亮度和色彩饱和感的光影运用，将这个集现代风格和平安时代风格于一体的围棋题材故事，表达得淋漓尽致。

《棋魂》从1998年一直连载到2003年，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在日本甚至整个亚洲都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棋魂》浪潮。家庭主妇堀田由美加上漫画匠师小畑健，这个偶然又奇妙的组合，使得《棋魂》的漫画连载在《周刊少年Jump》上人气一直居高不下；后来推出的单行本更是创下了一千八百万册的超高销量，先后拿下第45届小学馆漫画奖和第7届手冢治虫文化奖。更有意思的是，有一百万青少年因为受这部漫画的影响，走上了围棋学习的道路，其中还诞生了日后的围棋名将。

可以说，《棋魂》取得了轰动性的社会影响力。接着，小畑健又与大场鸫合作了《死亡笔记》，以他擅长的细致画工、贴合原著的人物造型以及神乎其技的高光对比，将情节张力推向新高度。

如同某位网友所言：“多年以后，我们无法忘怀的，将是左近带着无喜无怒的淡雅表情，举起右近走远于落叶缤纷的秋日黄昏；佐为巧目盼兮的百种眼神，都投向纵横棋局上的黑白犀子；仿佛带着金属撞击声，月与L之间，黑色的死神在不可一世地翱翔……这就是‘十年一遇的天才，小畑健老师，为我们带来的千年放浪之瑰丽梦想！”

在1998年的合作大获成功之后，集英社和小畑健便找准了匠师打磨现象级精品漫画的“秘密”——寻找一个好故事，然后把它交给小畑健来作画。时间来到2014年，集英社、小畑健加上樱坂洋，平成时代的漫画王冠上又多了一枚璀璨的宝石《杀戮轮回》（该漫画简体中文版官方译名为《明日边缘》）。

樱坂洋，是被筒井康隆（Yasutaka Tsutsui）亲自点赞过的作者。作为昭和时代的代表作家，筒井康隆在科幻、奇幻领域都有建树。他与日本科幻名家星新一、小松左京私交很不错，代表作《超越时空的少女》可以称得上是“被翻拍过最多次的穿越小说”——故事的男女主角，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互文。

《杀戮轮回》算得上是个标准意义上的“科幻故事”：被称为“GITAI”的谜之生物袭击地球，机动装甲兵桐谷启二加入与GITAI作战的“联合防卫军”。首次出战就战死的他，由于某种不明原因，竟然重获生命，回到出战前的那天早晨。这种奇怪的现象不断重复，把桐谷卷入诡异的时间轮回。但当轮回到第一百五十八次的时候，他在战场上与一位名叫丽塔的“女战神”重逢。他们能否杀出重围，抵达遥不可及的明日？

在小畑健的笔下，启二的模样酷似《死亡笔记》中的夜神月。而丽塔则是长着一张娃娃脸、穿着机甲大杀四方的“萌妹子”。在孤独地体验了各种生生死死后，启二和丽塔找到了彼此——世界上仅有的两个经历过轮回的人类。

受到“女战神”丽塔辉煌战绩的鼓舞，启二决定利用自己的无尽轮回来掌握“斩后知”。这是一种最早出现于江户时代的武士职业用语。对于武士来说，“斩后知”是一种极为宝贵的经验。这是挥刀“斩”杀之“后”才会“知”道的信息。拥有轮回能力的启二，占据了得天独厚的“斩后知”条件。

然而无尽的轮回也是一种诅咒。为了不剧透，请大家自行查看《杀戮轮回》中男女主角所背负的轮回诅咒到底是什么，结局真的是满满刀片，虐到哭，哭得很大声那种。

小畑健独一无二的画风，承载了这个集机甲、杀戮、外星生物、哲学思考于一体的故事。他曾在《死亡笔记》中具象地画出过死亡——不论是以一本笔记本展开的生死角逐，还是极具朋克风格的死神的面目。而在《杀戮轮回》中，正值壮年的小畑健则以黑白光影给出了对“死亡”更具哲学性的描摹——

“全世界就只有我，在反復与死亡的恐惧进行抗争！”

“如果活下去是对这个世界唯一的反抗，那我就战斗到底！”

“死亡总是如此突然，如此迅猛，又如此残酷。”

当一个人陷入无尽的轮回，他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这是一个迷人的话题，不少科幻小说作家都围绕这一点构想过故事。我之前也写过一个讲述男女主角陷入时间循环的故事《去他的时间尽头》，这篇小说连载于《科幻世界》2020年第7期和第8期。在《杀戮轮回》中，作者樱坂洋以他的文字、漫画家小畑健以他的图画，给出了另一种回答。我负责任地说一句，漫画版和好莱坞电影不一样，建议科幻迷们到漫画版中找找答案。你一定不会失望！

时间回到平成时代刚刚开启的那一年。1989年，二十岁的小畑健用“土方茂”的笔名发表了科幻漫画《超能机械爷爷G》。此时的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在日本漫画界埋头苦干十余年，才有机会因为一个“偶然”创造出空前成功的《棋魂》，从而奠定自己的匠师地位。

在日本漫画界闯荡了几十年之后，小畑健的那颗科幻之心，通过《杀戮轮回》呼应了自己初出茅庐时的作品《超能机械爷爷G》。这是另一种奇妙的互文。

平成时代从开始到结束，小畑健从未停止过他手中的画笔。

而《杀戮轮回》这部漫画作品，是这位平成时代的漫画匠师与“科幻”的一次美妙交集。

作者简介：

程婧波

作家、编剧、译者。已出版《直到时间尽头》《倒悬的天空》《吹笛者与开膛手》《食梦貘·少年·盛夏》《星际马戏团》等小说及绘本。翻译作品有纽伯瑞儿童文学金奖作品《兔子坡》《不爱说话的十一岁》等。曾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中国青春文学大奖赛特别大奖、华语科幻星云奖、冷湖科幻文学奖等诸多奖项，作品被译作英文、日文、德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等文字介绍给海外读者。科幻小说《蜉蝣》英文版收入新标准高中《英语》全国统一教材。

①   “平成”是日本的年号，于1989年1月8日至2019年4月30日期间使用，平成歌姬指平成时代活跃且有代表性的女歌手。“平成三大歌姬” 在日本民众的认知里一般指滨崎步、宇多田光、仓木麻衣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