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凯凯
逢年过节,我不喜欢跟着母亲四处走亲戚,但却喜欢去大舅家。倒不是因为我和大舅感情好,事实上,我和大舅并不熟。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但确实是这样。每次我和大舅见了面,只能说上两三句话,我喊一声“大舅”,他回一句“来了啊”,我应一下“嗯,来了”,对话差不多就结束了。
我热衷于见大舅,只是因为大舅会给我钱。过年时,他会给我一张一百元的压岁钱。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乡下,一百元绝对是笔巨款,尤其是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其他亲戚给我的压岁钱大多是五块,最多也只有十块钱。
大舅“出手阔绰”,并非因为他生活富裕,相反,大舅过得很苦。因为木讷寡言,大舅一直未能成家。先前外婆一直托人给大舅说媒,大舅也相过几次亲,无奈一见到陌生姑娘,大舅就紧张得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所以每次相亲都没有下文。后来外婆去世了,大舅也过了适婚年龄,慢慢就打消了成家的念头。
那时,大舅在一个亲戚开的石料场里干活,亲戚让大舅住在那里,一来给大舅一个住处,二来还能让他照看场地里的设备。就这样,山里的一个小石头屋成了大舅的家。亲戚们觉得很不错,毕竟对于大舅这样的人来说,能够自食其力就已经很好了。
作为大舅的妹妹,母亲有自己的小家庭,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她只能在闲下来时去大舅那里看看,给他送点好吃的,帮他拆洗一下被褥什么的。每次母亲包了饺子、包子,或者炸了油条、丸子之类的“稀罕物”时,会给大舅送去一些。她实在腾不开身时,就差我去送。虽然山路不太好走,但我很乐意接受这样的差事。
大舅有时在干活,有时则闲坐在小屋门口。远远地看见我来,大舅起身就往屋里走。一开始我很纳闷儿,难道大舅不欢迎我来?当我走到門口时,大舅又从屋里迎了出来,我刚叫他一声,大舅就把手伸到我面前,手里是一百块钱。
虽然我很想得到这钱,但这样的场景还是让我感觉有些尴尬,像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大舅却好像没有这样的顾虑,他把钱塞到我的口袋里,然后接过我拿来的食物,坐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母亲为此说过大舅多次,让他不要给我钱,大舅每次都只是笑笑。母亲知道,大舅挣钱不容易,但以大舅的性格,大概也没法去别处干活,他只能长久地待在这个近乎封闭的小世界中。
大舅是突然离开的。那天,母亲炖了排骨,让我陪她去看大舅。那时我已经长大,开始抗拒见大舅。我并不是讨厌大舅,我是害怕看见大舅孤单的身影,也害怕大舅递过来的一百块钱,红彤彤的,有些刺眼。母亲站在他的房门口叫了几声,没人答应。我们推门进去,大舅俯卧在床上,无声无息。
帮大舅整理遗物的时候,母亲在大舅枕头下面的褥子里发现了几千块钱,一张张百元纸币摞在一起,整整齐齐。那是大舅的全部家当。
(任谦荐自《时代邮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