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佳林
早晨六点醒来,发现窗前盛满了雨雾。
玉欣也下来了,她把其他舍友叫醒后抱怨了一嘴:“又开始毒气攻击了,本来没睡好就烦。”我轻轻关上窗子,退到另一个洗漱池旁,看着镜子里的她说:“快洗吧,等会儿还要去买早饭,今天上午满课。”
我看着指尖的水流,心头感到一冷。自来水冻得人心发慌,不像那家乡的井水……
“砰砰——”两下一顿的棒槌声,那是妈妈的棒槌声。
儿时的冬日,叫醒我的不是鸡鸣,而是这棒槌声。我窝在被子里许久才肯拿出手来,迅速地穿好衣服,循着棒槌声跑下楼。我将冰冷的手插进妈妈洗衣服的大盆里,温暖的井水瞬间流进了我的心头。我喟叹一声,瞧着妈妈甩着棒槌,一下又一下地打碎了一片又一片的雾。
涂满厚重黄漆的南瓜躺在草堆里慢慢老去,鱼腥草在井边的湿土下埋头睡去。小杉树丛躲在篱笆后面,和老梧桐一起谈着春天未完的梦。麻雀停在樱桃树枝头乱叫,可恨的麻雀在夏天偷走了樱桃,但在柔情的晨雾里樱桃树和麻雀在冬天成了相互依偎的伙伴,麻雀的啼叫也显得那么轻快。红红的小辣椒还在枝头活泼地跳动着,翠绿的白菜紧缩的娇小的身体,在晨雾的抚慰下也渐渐舒展了外层的大衣。最不起眼的青苔在冬日变成了最耀眼的存在,它們绿油油的身子恣意地平躺在粗糙的砖石上,雾水为它们清洗着身子,每一个人走过青苔的家族时都会惊叹“多么美的生命啊”。大雾笼在院子里,给所有老去的生命裹上了一层厚纱,像是为他们圆满的终结而颂扬,又像是为他们来年的生生不息而祷告。
我走上云雾堆成的阶梯,冬日早晨未完结的梦循着阶梯飘散去了各处,我的梦走遍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仿佛听到了村口奶奶的小黄狗在叫唤——村里肯定来了人。是个什么人呢?肯定是个归家的孩子。炊烟升起来,和雾水交融在一起,松木的香味探入油亮漆黑的猪肉,归家的孩子被晨雾裹进家的怀抱。我又仿佛来到了爷爷的林子。香樟排列在河旁,中间是一列列的茶树。大雾把夏日的回忆也带了回来,我仿佛听见采茶的奶奶们爽朗的笑声。晨雾下的茶叶抖了抖自己娇嫩的身子,纤长的两臂舒展地更大了。奶奶们粗黑的手指轻轻捻着带着露水的茶叶,腰上的竹篓渐渐翻涌出茶的清香、汗水的光。
晨雾要散了,妈妈盆里的水渐渐凉了,我的云雾梯子消失了。妈妈倒掉盆里的水,我自觉地站起来开始为妈妈压水。
屋子里飘来了清汤面的猪油香,妈妈又高高抬起棒槌。
“砰——砰——”
一朵朵鲜艳的伞花撑开在雾中,点缀着清冷的冬日。我和玉欣啃着手里的包子,悠悠地晃上凌波桥。时间还早,桥上只有稀稀落落的人。我低头看去,桥下只留有数枝枯荷仍在受雨打雾蚀。河旁的梧桐已经丢光了叶子,枯叶在地上沙沙地惋惜着生命将尽。这里的大雾也不像村庄里的雾,它没有一点生气,厚重地仿佛要压死所有生灵。
对面走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奔着各自的教室赶去。人潮涌动在大雾里,我也变得步履匆匆,直到看见你雾中含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