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天下谿(创作谈)

2023-05-30 10:48:04冬千
滇池 2023年1期
关键词:汉语诗人诗歌

冬千

作为一个极其年轻的诗歌写作者,我身上仍或多或少地循环着猎奇心理、叛逆和追逐快感的青春血液,但是春城这个边缘化的地标则很好地消解了这一牴牾,这座城市在以一种云的速度逼停我从众的趋之若鹜,给我辖域性的孤独以及与之对等的幸福,把聚焦于大众目光下的我逼退到一片黑色地域,让我重新发源、开垦与深掘,深处有语言的矿藏和诗歌的泉水。这种向内的写作姿势使我的诗歌内部结构和节奏产生了微妙的转变,这也令我的诗歌气质变得有些另类。曾经有个朋友说我的语言绵密,我非常喜欢这个词,因为我钟于昆明的雨天,以前我經常告诉我的同学,昆明的雨季,对我而言是一道神的旨意;这是极度隐秘的个人体验,我也解释不清,但正因这种感觉(或说感应)在无形中构成了我诗歌的绵密,像雨水那样延展出无数个诗歌脉络。

谈到水,就难免要提及我的诗学追求,即“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见《道德经》),很惭愧的是,目前我犹处于“知其雄”的阶段,稍微系统性的浏览我的诗歌,就不难发现其中那些知识分子写作的修辞和口吻,用一行老师的话说,就是“二手语言”(通过二手借鉴、迅速地组合而成的语言……一种速成型的诗歌语言),这种语言之间的杂糅而产生的阻塞性对语言是一种创伤,但是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写作者而言,我想这是个无法逃免的过程,即从大量修辞的练习中汲取语言的养分而滋生自我的风格,而之后逐渐剔除语言中各类杂质的过程,往往就是我们趋于纯粹的表现。在寻找到那种与自身生命对称的语言之前,我时常将这种修辞上的创造理解为一种对汉语高度的求索和汉语尊严的维护,这当然不是诗歌的绝技,但依然是语言肌理中散发着极大活力的有机成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我的成长历程中,也曾被归类为不同类型的诗人,去年年底有一位前辈认为我的诗歌“不是流行的口语诗,也不是带“翻译体”的学院派写作,而是韩东所说的“普通话”写作,这种具有标签性质的判断很容易让我们落入概念的窠臼,我对这些意识形态上的蛊惑保持着相当的警惕——如果一个诗人的写作体系可以被一两个词语轻而易举地概括,那么也许是这个诗人的风格化过乎严重了,或是他的写作已经失去了多数的维度和可能性,在个人范畴中我认为这是莫大的悲哀,“哀莫大于心死”的“哀”。

之所以我对诗歌有诸多戒心,绕不开我对诗歌的“野心”。某次交流会中,包倬老师就半开玩笑似地对我们年轻人说,希望你们有更大的野心。在我看来,诗人的野心是一个矢量,它的方向建立在前瞻性和传统性上,而大小可以近似地以曼德尔施塔姆所说的个人使命和历史使命。以我所认识到的自况来说,我显然不属于那类穷尽更多写作可能的诗人,我更愿意且有责任去履行我的艺术信条——“对任何艺术家和艺术而言,内涵与良知都应先于技巧”(安德列·塔尔科夫斯基语)。我今年十六岁,对云贵高原的印象仅限于前辈们说的宝象庄严和人杰地灵,可不得不承认的是,昆明四季更迭的速度已经深深影响了我的语言节奏和生命惯性,即使往后在地缘无法满足,我的精神一定是“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亦有人由此怀疑起我写作的广度与普世性,然而我所想做的,就是在这片无限接近于神和宇宙的高原上,建构一种工业化文明下的诗性,这并不代表我对于“在我们这个科技文明的时代里,宗教的想象力已经遭到了冷酷地侵蚀”(米沃什语)的现象没有认识和思考,正是因为我相信这片净土上仍有神祇、苦难和牧歌可言,我才藉此风土以完成一次传统向当代的迁徙,这并不意味着我们需要背叛什么,创造汉语中新的神明,而是重塑我们语言的金身,自证我们的神性、感性和真理性,正如“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见《论语·八佾》)所言。工业化对于一个文明来说,就像越冬般残酷,但是汉语和诗歌的体温已经足以熔化钢筋与机器给生活的冰封。

随着诗歌年龄的增长,我慢慢地也对炫技式的语句无感,这注定是一段返璞的归途。这个进程和水流相似,或许我的归宿是一座峡谷,一亩玉米地,一座化工厂;但“天下谿”相对幽闭而神秘的特质,也将构成我诗歌生命中最富于钝感性的美感魅力。

最后,我得从我的身份谈谈自己的写作。我是一个在读高中生,几乎除了假日的生活都呈现出非常规律化的生活,又由于课程庞杂的涉及面,我诗歌的秩序感和意象的选择也变得年轻而没有先例。我为周梦蝶的一句诗着迷过很久:“我选择早睡早起早出早归。/我选择冷粥,破砚,晴窗;忙人之所闲而闲人之所忙。”某种意义上,我在实现着周公的意愿,这种苦行又何尝不是海格德尔意义上的“诗意地栖居”呢?

毕加索说,我们这个时代缺少的是热诚,而不是真诚。时过境迁,而艺术的真谛不变,在跳脱于青春期写作之后,我需要更大的激情去奔跑、汹涌,勘破冥冥中生命的真相与我们自身的深渊,而我则是深渊中汩汩无声的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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