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中美
一
“那是什么?”也或者是:“那是拿来做什么用?”那女的这样问。——原话我没太听清,这是我猜的。
“是药吧。”那男的这样回答。这句话我听清了。
冬日最后的夕阳正一点一点从西边的山头落下去,黄红的余光最后照着村庄东面的山坡,以及村庄里靠东几户人家的屋顶。在这高处的余光之下,村庄低处田野上的红花地一派碧绿,那些种得早的,这时节已长到了及腰高,繁密的枝丫间缀满无数大大小小的花蕾。也有种着小麦和豆子的,麦苗大多长到了一尺来高,随着田畴的形状,显出一弯一弯月芽儿似的青碧。而在这一沓交相错落的红花和豆麦间,一丛碧叶高梗的不知名的紫花在路旁开得亭亭且优柔,吸引住了我不经意路过的目光。站着仔细欣赏了一回,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弯腰采了一把,计划着回到家里,找一只陶罐插上,便是过年的一份清供。这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九,下午的时候,我们一家人照例从八九十公里外的县城回到了夫家的这座老家村庄,回到这里,看家里又作了一些新的建设,一久不见的孩子们各个又长高了一截,婆婆的腰今年看上去似是稍弯了一些。而村庄背靠的山却还是那不变的样子,村庄下的田野里,依然长着和往年一样的红花和豆麦,一年一度,等着在这固定的时节里晚饭后前来散步的人。
花捧在手里,从田埂间上到大路,见大约六十多岁的一男一女站在路旁说话,见到我,两人停下了说话,一起看我和我手里拿着的花。一年两三次回到这村庄,总共待上五六天,如此,虽多年过去,除了几家近亲之外,在这村庄里,依然还有许多人是我不认识的,面前的两个人亦如是。他们应该也不太认识我,故而只是默默看我从面前走过。待我走出约两丈远,身后传来了上面这两句对话。之后,那男的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是某种药。”
在我,是从冬日的田野上采了一把好看的野花,意欲作为过年的清供,而在这位六十多岁的村人眼里,所看到的则是一把药草——它将会被用来治疗某种疾病,为用药之人解除身体某个部位上的苦痛。作为一个在乡间出生、长大的人,我很熟悉乡人们看待事物的眼光,当他们看着某件事物的时候,多数情况下,首先看到的是它的实用价值,而这些事物所具有的或显或隐的美或者精神的价值则常常被忽略。当然,我手上的这把野花,它也极有可能真的具有某种药用,可用来治疗某种疾病。在村庄的山野间,有非常多的草木都可作为药用,有一些甚至是治疗某种疾病的特效药。千百年来,乡间那些传承久远的草药医生们以山野为药圃,采自然生长的草木为人们祛病解疾,被乡人们称为“草医”,这里面所内含的寓意,除了指草医们采自然之草木为人疗疾,还相对于“官医”而言。学草医的方便处,在于可以不用识字而凭望闻问切学习从医,然而,也是因为不识字,许多草医、尤其是那些靠家传的草医都只能一直做“专科医生”,为人治疗某一种疾病。而那些能够治疗各种疾病的“全科医生”,往往只有饱读医书的人才能成就,是故,在乡间,全科的草药医生极为少见,大多数都是各司一长的“专科医生”。
先前,我大奶奶的女儿、我的老妹表姑便是这样一位没上过学、不识字的专科草医。表姑的药方是我大奶奶传下给她的,治的是黄疸性肝炎。表姑从年轻时便开始行医,那时候,在交通和医疗都不发达的乡间,表姑常常被远近慕名寻来的人们牵着大骡子或是赶着小毛驴恭敬地接去治病。那些年乡村草医的医资,就像寺院里的随喜功德,有条件的人家会给一些钱,再给带上鸡、米、肉等,又或是给做上一身衣裳,若是没有条件的人家,也就吃了两顿饭,便千恩万谢地送回来了。因为行医的缘故,表姑在家里做农活的时候少,身上的长衫常常是干净的,蓝色围腰的褶子里随时卷有几块人民币。遗憾的是,当草医的表姑却一生没有姻缘,和她的兄弟、我的哑巴大伯一同跟着侄儿阿代一起生活。后来,阿代表兄因为饮酒过度,壮年去世,表嫂本是先夫早亡、从隔江对岸的邻县村庄带着三个孩子嫁过来的,和表兄又有了两个孩子。表嫂对姑妈很是尊敬,一来是因为家里的生活很仰仗着姑妈行医,二来,表嫂一直希望着无儿无女的姑妈能把这一副药传于她。然而后来,随着社会的加快发展,交通和医疗条件的极大进步,乡间的人们外出看病治病大大方便了起来,尤其是这些年有了农村医保之后,乡人们为看病治病的愁苦被极大地缓解,表嫂一心希望能传于她的那副药方还没传到她手上,乡间草医却已渐渐没有了市场。这时候,表姑也已日渐年迈。表嫂让表姑去守庄房地,五六天,回来家里拿一次伙食。“多数时候就是搅面糊糊吃,牙都快掉完了。”表姑这样说。
夫家这村庄里也有一位远近闻名的草医,擅长的是外伤接骨,许多年前我便听闻过,听说治愈率很高,只是如今也和众多的乡间草医一样,渐渐地没落了。乡人们有了病痛,坐个车就去了县城、州府的大医院,在那里,机器先进,医药完备,况且还有医保。
然而,不论社会怎样进步,就医如何方便,攘攘世间的人们,依然对这一具肉身的存在充满了不安全感。婆婆在和我聊天的时候,谈到自己年迈,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如今是晚上人、早上神的人了。”我当时听得一惊,定下神来,却明白她说出的是生命的最终真相,“晚上人、早上神”,更具体和确切地说,或许可以精确到“上一刻人、下一刻神”,当一个人的生命完结的时候,那所谓在“奈何桥上”逗留的时间是短暂的,一口气“空咚”落下去,“人”便倏忽成了“神”。又俗话常说,人死不分老少,是故,面向着“晚上人、早上神”的,其实并不止是那些年迈的人,而是世人皆平等如是。平日里,婆婆也常让她儿子给她买一些药回去,用以防备头痛、肚子痛或是腰痛等各种疼痛和不适,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她在内心里生出对未来某天“晚上人、早上神”的远远的预感。
或许,当每个人从来到这世上的时候起,便已自带了惧怕这肉身殒灭的暗病,直至伴随一生。那个六十多岁的村人,当他看着我手里紫色美麗的野花说出“药”的时候,他所说出的,或许并不止是一个乡人对于某种乡间草木的认识或猜想,而是还有他自己以及无数人内心中对于疾病——对于这具肉身终将殒灭的遥远和隐秘的恐惧。
二
我奶奶还健在的那些年,每年总要应着季节,为家里采挖上一些常用的草药,仔细晒干收储起来,以应对头痛牙痛、腹痛腹泻、跌打损伤等各种常遇的伤病。我印象深的有一种草药奶奶叫它作一支箭,是用来治腹痛腹泻的,这药的药用部分是它的竖向生长的块状独根,奶奶将这药从田野上挖回来,在晒台上充分晒干后,收存在葫芦瓶里挂在墙上。当家人有需要到这药时,奶奶从葫芦瓶里取出一根,用菜刀在砧板上切出薄薄的片,再把它们刮拢到一起,用刀柄稍稍碾碎,让病人用温水吞服。这药一日服用二到三次,一般的状况,服到三次,病情基本也就见好了。
奶奶也常会备存几两红花,用以应对痢疾。那些年,村庄里种红花还不多,偶有人家种了一块,奶奶去要一点来,晒干后用一个小布袋子收着,需要用到的时候,从袋子里抓取一把,在土罐子里煨出和红花一样颜色的红黄色的汤汁。红花水是极难喝的,又苦又难闻,需要极大的努力才能喝得下去,但治痢疾的效果却是好的。
此外,又有野薄荷、乌鸦酸菜、打不死等等,有许多种草药,我到今天仍然不知道它们在汉语里的称谓,甚至像乌鸦酸菜这样的名字,也是我从它的彝语名字直译过来的。那些年,当村庄的人们有了某种伤病苦痛,首先想到的,是这大地上可用以治疗此疾病的某一种草木虫石。女人们小腹疼痛,若是赶上季节,便采一把艾蒿叶,在火灰里泡过后,用布包起来热敷在小腹上;手脚上哪里出了小的外伤,便刮取一点锅烟子,拌上嚼碎的红糖包敷;胃痛的人,常用晒干的鸡胃内膜烧煳碾碎后吞服,为此,家里逢年节杀个鸡的时候,会把鸡胃里面那层黄色带浅梗的内膜撕下来晒干留存。
奶奶七十九岁那年,不幸意外跌倒,头磕在尖石上,前脑壳上割开了半掌长的一道深口,危在旦夕。当时,家里第一时间派人去请来了隔江对岸邻县村庄里一位专治外伤的草医来给奶奶包药,历月余,深长的伤口渐渐愈合,半年后,奶奶的身体逐渐恢复。此后,奶奶又再陪伴了我们整整十年。母亲解释说,奶奶之所以能以如此高龄却得良好康复,除了仰赖医生的好药,还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奶奶一生劳苦,练就了一身硬朗的筋骨,二来是奶奶还舍不下我们,还想为我们再劳苦些年。后来的这十年里,奶奶看着我哥成家,看着她的重孙和重孙女先后出世。我侄儿出生那年,奶奶八十一岁,按照村庄长久以来用家中老者的年岁为晚辈取名以求吉祥的古俗,家里给我侄儿取名叫作八一,以求老少吉祥。
正如母亲这些年常说的一句话:“以前真是没想过,鸡肉也有能吃到饱足的一天。”自然,母亲以及村庄的许多人们也都没有想到过,乡间传承久远的草医有一天竟慢慢退出了时代舞台,许多旧时乡间人家常备自用的草药也慢慢地不再被人们所想到。母亲已经七十多岁,在她的房间里,也会常备一些常用药,但那些药大多是从医院和药店里买来的。在其间,常年不缺的有两种药:
一种是清凉油,乡人又俗称为“万金油”,言其“能治百病”。遇着蚊虫叮咬,或是其它原因致红肿瘙痒的皮肤问题,母亲一律以擦清凉油来处理。有时肚子痛,母亲挑上一小坨清凉油吞服,再在肚脐上擦一点。牙痛了,在外面的腮帮上擦抹清凉油,有时也直接挑一点含在牙上。头痛了,在两边太阳穴上各擦抹一些。甚至于日常不是很严重的烧伤烫伤,母亲也在上面擦抹清凉油,可以起到清凉降温止痛的作用。在乡间,人们也常把那些会一点各种手艺却又都不精到的人叫作“万金油”。
另一种是感冒通。母亲曾说起身体的多种不适她皆用感冒通来应对,有一些症状听上去简直与感冒通的疗效隔着十万八千里,我责备母亲说您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能这样乱吃药呢,不怕吃出什么问题来,可是母亲说真的管用——都是她实践过的。为此,母亲甚至有些依赖上了那些蓝色的小药片,把它也当作万金油一样地来应对多种疼痛和不适,让侄女给她买感冒通时,一次买上好几盒。
最近这几年,母亲因为一次意外摔倒,腰受了伤,月余的卧床治疗之后,虽然慢慢恢复了起来,却自此留下了痼疾,平日里稍不注意就会发作。为此,母亲有时会打来电话,让给她带一点腰痛的口服药和膏药。平日里,我给母亲打电话,问她是否需要点什么时,母亲总是说“不用不用不用!”问衣服或是鞋子,说“不用不用不用!还有多少衣服都穿不了,都在柜子里搁着呢。”问吃的东西,说“不用不用不用!家里什么东西都有得吃。”一年到头,母亲唯一会打电话让我买的,只有药。有时候,我一久没打电话回去,母亲会打来电话,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地说“带一点药”,我便知道,母亲她是想让我回趟家了。
今年过年回去,我看到在母亲的床头柜上放了一个方形的糖果铁盒子,里面放着多种盒装和瓶装的药。记得早先几年,母亲的药是放在一个塑料袋里的,袋口结起来,放在靠墙的柜子上,离着床有一米远。现在,母亲的以前结着口的药袋子变成了方便取用的敞开的药盒子,从先前离床一米远的柜子上,来到了她躺在床上便伸手可及的床头柜上。药盒子和瓶子上面的那些小字,母亲自然是看不清了,再说母亲多年来都不太看药盒子上面的字,而只凭着她的“实践经验”服药贴药。我那时应该给她拣一拣那里面过期的药就好了,却没想起来,这时候想起来,又只怕一两天也还回不去。
除了母亲床头柜上的那些药,我知道,自我离家在外的这些年来,我们一家成了母亲心上的一贴药。一年里,回到老家三五次,母亲总是特别高兴,一天五六顿地换着花样做吃食给我们吃,而每到离开的时候,母亲又总是红了眼圈,像是被清凉油熏着似的盈出泪光。我知道母亲她在努力地克制着,不让那泪光溢出眼眶来。今年,她的外孙女在离家八九百公里的地方参加了工作,母亲在高兴的同时,知道她一年里能见到她外孙女的时间和次数又更少了。
年初四离家那天,母亲弯着腰,急步走着去房后路旁村里的小卖店给我们买路上喝的饮料。中午的阳光照着她弯腰的身影,在地上投下小小的一团影子,随着她快走的脚步急急地向前移动。我们开了车在路旁等着母亲,母亲抱着几瓶粉色瓶身的娃哈哈水蜜桃饮料来到车旁,努力直起身把饮料递给我们,之后,快速地轉过身,又向着小卖店走了过去,看着母亲此刻更加弯了下去的腰和她逃也似地急步走开的样子,我便知道,她又止不住泪满眼眶了。
那几瓶娃哈哈水蜜桃饮料,我带回到家里喝完了。我平日是很少喝这样的饮料的。喝的时候,便想着母亲急步走着去小卖店的样子,想着她递给我们饮料后,逃也似地转过身去走开的样子。我知道,我和母亲,我们是这漫漫世间里彼此的药,或远隔或近切地,互疗着那些无法由医药抚慰的想念的痛伤。
三
家里那些各种不同用途的药,它们见证和记录着疾病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前来侵袭我们身体的路线以及曾占领的“版图”,并且,对一些反复前来侵扰、对我们身体的软弱部位已然“熟门熟路”的疾病作出故作强大的预防和抵抗的姿态。
矮柜里面放在一只小塑料袋里的药是半年前吃剩下的,里面是一盒半甘桔冰梅片,一盒半金嗓利咽胶囊。这袋药,见证着我的喉咙这半年来所走过的苦难历程。我一向热爱喝烫的东西,煮涨的牛奶,刚倒进碗里便端起来小口地抿着喝;刚倒的茶,吹吹沫子便开始下口。豆浆,稀饭,奶茶,但凡汤水液体,不烫便觉得不够滋味。有朋友曾提醒我,喝太烫的东西容易伤害喉咙,而我只凭自己口味所好,未曾对这提醒引起足够的重视。直到去年夏天,具体时间是8月中,这喉咙像是气我之不重视和不听劝,突然地,说坏便坏了。这“崩塌”的直接起因,是有一天吃了烤鸭。烤鸭是平日也常会吃到的食物,而这一次,几块烤鸭肉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后,喉咙便出了状况,红肿疼痛,以至经不起一点点食物的温热。我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这病它是想要发一场大脾气,只以这喉咙平日就容易上火,想着它是又想闹一闹,于是便若平时那样去药店买了清热解毒的药来安抚,然而,药吃了三四天,状况却几乎没有任何好转,喉咙不只烧灼疼痛,每餐饮食时,食物都需要完全晾凉才能入口。而我平日有因饮食上火喉咙肿痛的情形,虽然在吞咽时会有痛感,却并没有完全经不起食物温热的状况。至此,我才想到这多年来“赴汤蹈火”的喉咙虽然在镜子里看去的确是上火红肿的症状,但其实质已是进入了更为严重的状况,于是不敢再多耽搁,惶惶跑去医院。
先去的内科。医生在询问和察看我喉咙的情形后,作出两个处理:一是吃消炎药,药品有氨苄青霉素胶囊和一種口服液;二是每天一次做雾化治疗。在这基础上,内科主任又建议我去五官科做个喉镜。不巧,五官科的主任医生在忙。喉镜是次日早上才做着的,其间,经历了之前所不知道的涕泗横流的苦痛和难堪。好在检查完之后,诊断的结果只是急性咽炎,并没有我所担心的特别严重的情形,这使我稍微地松了一口气。而五官科的主任医生在做完了检查和诊断之后,一样要开药,这药却和内科开的药完全不重复,开的是金嗓利咽胶囊、甘桔冰梅片,另外还有一种,记得是瓶装的药粒,三种药每样数盒。甘桔冰梅片的用法用量是一次2片,一日3—4次;金嗓利咽胶囊是一次2—4粒,一日2次。那瓶装的药粒大体也差不多。医生交代,等这些药都吃完了就再去药店买,要一直坚持吃两个月。在这几天里,我还同时吃着内科医生开的口服液和消炎药,并且每天一次去做雾化治疗。
而我对用药却一直有着一个极大的难处:绝大多数的药物,我吃下去,晚上便睡不着。甚至于一些比较刺激性的药物,哪怕是喷用或包敷,也要出现这样的状况。为此,我关于这喉咙的治疗,只到内科的口服液和消炎药吃完,五官科的药吃到一半多,五次雾化治疗做完,整个的状况稍有好转时,便停了下来,时间前后共坚持了七八天。余下那各一盒半金嗓利咽胶囊和甘桔冰梅片便剩在了那里。
此后,这脆弱的喉咙已再不能感受热腾腾的食物之美,但凡入口的饮食必得晾凉,若是稍有不小心,状况便要复发。接近过年的时候,有一回情况又有些严重起来,没想起来矮柜里还有之前吃剩的药,下意识地又往小区门口的药店跑,药店的医生给我的药是一盒双羊喉痹通颗粒和一瓶复方一枝黄花喷雾剂,用后效果还算好,内服外喷结合,三四天之后,状况慢慢有些好转。过年回去老家,还是不敢大意,除了继续带着用剩的药,又多买了一盒双羊喉痹通颗粒备用。好在这药带了一圈后又再带了回来,那盒双羊喉痹通颗粒放到茶几下的篮子里以备随时取用,而那瓶喷雾剂我把它放在卧室的窗台上,但凡感觉有所症兆时,便对着镜子赶紧喷用。
也是在这窗台上,这半年来常放着一支丁酸氢化可的松乳膏,以应对手脚、脖颈处不知何故频频出现的瘙痒性皮炎,每次出现症状的地方,只要擦上这乳膏,三四次之后,状况便会消失,皮肤恢复光滑原样,然而在别的什么地方,又出现了同样的情形,如此此落彼起,状况一直还没能完全地消失。另外,在一旁还有一盒写着日文的眼药水,这些年来,眼睛时常疼痛,不能多看书、看电脑、看手机,有时候因为需要赶着做什么事而稍稍多用眼,眼睛便疼痛得厉害起来,这眼药水,是一个朋友为我从日本邮购的,我在疼痛严重时,便滴上几天。
在客厅矮柜近门的柜子上,经年地放着一瓶氯霉素片,备以应对急性发作的腹痛腹泻。凭经验,这种状况有时会在半夜恶作剧地突然降临,这瓶药放在这里,万一遇到状况时,可以及时应对。当这药到了期限时,我便把它扔掉,然后重新再买回一瓶,依然放在这里。在边上,还有一瓶酚氨咖敏片,先生出现感冒、头痛时要用到。
在茶几的下层,靠着茶几脚不易碰到的地方有一瓶药水,是先生的一位朋友给他擦脂肪瘤用的。大约是十年前,先生的手臂、腰背上开始长出一个一个的脂肪瘤,并且这些瘤,它会慢慢长大。经过咨询医生,说是可以不用做手术切除,对身体也不会有特别明显的影响,于是便一直这么随它长着,倒也没出什么症状,只是夏天的时候,那鼓出许多小包的手臂伸出去,常让他有些不自在。前个月,先生因遇着一位早年认识的懂得一些中草药的朋友,这朋友便给了他这一瓶自制的擦剂,让他每日涂擦几次,并说只要涂擦一个脂肪瘤,其它的脂肪瘤就会同时得到治疗,并最终慢慢消失。先生将这瓶药带回来时,对它充满了热切的希冀,愿在涂擦这药之后,这些脂肪瘤能够像他朋友所说那样一个个地消失。他说要是那样的话,他要好好酬谢这位朋友。而我对此则抱着小心和警惕,想着但愿不要出什么不好的副作用才好。那是一瓶红色的药水,眼下,这药已用了一两个月,中间也有因为他忙或是忘记而间断的时候,可是总体看来,这药似乎没出什么明显的效用,好在,也并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副反应。
矮柜里的那袋药还在那里放着,在同一格里放着的还有两盒金银花颗粒,几年来,这金银花颗粒一直是家里的常备药,以应对我经常性出现的上火。去年这次喉咙严重受伤后,半年时间过来,这金银花颗粒几乎没怎么用下去,因为喉咙受伤程度的加重,这药好像已管不到了,两盒药便一直在那里搁着。
在这一格矮柜的头上,放了几只大小高矮不等、形状各异的茶筒,一本几年前的、一直没丢掉的台历,以及一幅女儿上幼儿园时作的吹墨梅花图,我那时给它装了个框,多年来一直放在这里。在这些物件的中间,有一袋打开过的文山三七花,记得搁了有几年了,却一直没怎么注意过它。过年前回家时,因嫂子说需要一点三七花,于是来翻起这袋子,却发现里面已起了虫。但那袋子上面印着的字却都还清晰着:清热、凉血、消炎、平肝,常饮可以预防、减轻或治疗由血热湿毒引起的青春子、疮疖、口边泡等;由气血虚引起的眩晕、恶心、呕吐、头痛、心跳、失眠、情绪不宁等;以及由肝火旺引起的手心烫、脾气爆、夜咬牙等。
有时候想着,这疾病和人的对峙和攻守,就仿若一场场《三国》,攻的攻守的守,疾病的反复侵袭,使得人一次次增长着防守的经验,并且不断地增加着防备的力量,以为兵马粮草都备足,关卡要隘都守住,可谁知道哪一天,那疾病便又喊杀着,从某一出其不意的路径,向着我们的身体呼啸卷来,于是乎,仓皇出门,又一次奔着药店和医院惶然而去。
四
去电台做一档访谈节目,聊的是关于阅读和写作的话题。我在里面,说到了自己在阅读和写作时的一个状态:不管为着什么事在怎样地焦虑和不安,又或者正受着怎样的伤害和苦痛,当我抬起书本来看书的时候,人就会很快安静下来;而当我进入写作的时候,更是会完全地沉浸在里面,那些所有的不安、焦虑以及内心的伤痛会完全地淡出身外去。
“就是——很疗愈?”听了我的状况,主持人这样总结阅读和写作之于我的意义。
疗愈,这是现今流行的一个词。在微信的视频上,见有人把自己的视频号直接叫作“治愈所”的,里面常是一些安静的风景,再配以柔和的音乐。而许多关于美食、美景的视频,在后面的跟帖当中,也常会高频率地看到这个词:疗愈。你能感觉得出来,所谓“疗愈”,它的对象往往大多是“内伤”,是那些隐蔽的疾患,不流血,不牺牲,甚至于别人也看不见,却让人如在高温中炙烤一般,感受着这生命的难以言说的苦楚。你也不难想到,当“疗愈”成为一个被广泛使用的流行词,它已然在这世间有了它的隐秘而深广的受众。
療愈,它之所疗的对象不止许多时候并不明朗,甚至于,那疾患的主体以及施疗者也还要故意地隐诲和回避。云南纳西族作家和晓梅有一个小说,题目叫作《我和我的病人》,写的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和他的患者之间的交流。每次,那个患者来了,两个人便随意地聊一些话题,这个过程,有点像小狗舐烫粥,从边上,慢慢地、小口小口地舐,小心地回避着那个滚烫的、难以下口的中心区。而所有的努力,却又都在向着那个艰难的中心区而去。又甚至于,这疗之对象也不止是隐诲,而是更加地错综复杂、不由分说,像豆浆与牛奶混在一起那样,模糊着疾与非疾的界限,如马尔克斯的《我只想来这儿打个电话》里面的玛利亚,因为一些偶然的原因,被不由分说地划入了精神疾病患者,其间,她们越是努力分辩和解释,就越是“坐实”了自己之“病情”,从而在那个特定的环境中,被不断地施以各种“治疗”,直至最后,终于成了无以分辩的“真正”的精神疾患者。
几年前,在我生活的这座小城里,不多的横竖三五条街道上,常年地走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他的身上的衣服因为常年不洗而油光锃亮,有了革感,我猜想若是将它们脱下来,那衣服应该能够自己站稳。常年四季,他一圈又一圈地走在这小城不多的几条街道上,边走,嘴里边像电视剧里的演员那样高声笑着:“哈哈哈哈!”然后,走一小段,再笑:“哈哈哈哈!”有时候,配合着这笑声,脸上带出些许的笑意,而更多的时候,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有节律地边走边这样笑着,像是为了实现某种关注,又更像是为了达到某种遮掩。
也有时候,他从哪里捡来了一只水烟筒抱着,用左手端托着烟筒近底部处,烟筒随手掌的角度倾斜向他的嘴边,右手则于烟筒嘴上扶着小半截大体也是捡来的烟头,在街上边走边咕嘟嘟地吸着。要是这样的时候那也还好,但还有一些时候,那烟筒的嘴子上并没有哪怕半截短短的烟头,而是完全地空着,他边走着,边吸着那嘴上并没有烟头的空烟筒,依然将里面的水吸出咕嘟嘟的声响。他的那只没有烟头可扶持的右手空垂着,随着他的脚步而摆动。小孩子们远远遇见他的时候,会相互拉着手走,并说:“那是个疯子,我们不要靠近他。”
然而你能看得出来,他一直是有意识的,至少是部分有意识,他的不断的行走,还有他的并没有表情的“哈哈哈哈”的空笑,以及他的那只捡来的烟筒,是他所努力施之于自身的隐身药,用以故意地模糊人们的视线,他愿意人们相信他是个真正的精神疾患者。是的,他是有疾患,但他的疾患,并不是他所愿意人们看到的那种疾患,而是被埋藏在更深的地方。这疾患,他唯一只能自疗。然而多年里,他一直没能将自己治愈,一直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入口,重新将自己交回给这个世界,可以不再用空笑来掩饰自己,可以不用抱着嘴上并没有烟头的烟筒,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安然地走在阳光四溢的街头。
而那个女子,她则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疾患。
她对自己的疾患没有意识,首先便表现在她对季节、对寒冷的无意识。大冬天,她穿着一条灰色的近两年流行的纱裙,上身穿一件白T恤,黑黑的脚上穿一双桃粉色的塑料拖鞋,鼻梁上架一副金色细边眼镜,在街道的边上来回地蹀躞,目光一时看着自己的脚,一时看向街上往来的人和车。有时候,她会一边这样来回走着,一边对着并不存在的某处灿烂地笑,甚至于笑出了“咯咯”的声音,仿佛那并不存在的某处此时正有人也在对她灿烂地笑。
也有许多时候,她不笑,也不走。她站在街旁,目光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街,看着上面往来的车和人。她的目光落在某辆车或是某个人的身上,跟着那车或是那人行一段,等那车或是那人走远了,她把目光收回来,再次茫然地看着面前。她所经常站着的地方,是一间超市的门外,她有时候便转过身子,看着从超市里出出进进的人们,看他们出了超市以后,提着东西向左走或是向右走。像这样地看着,有时候便又灿烂地微笑起来,像是从他们某个人提在手上的购物袋里,看见了春暖花开。
大多数的时候,她总是像上班那样去站在超市门前的那段街旁。我有一个早晨上班,遇见她从我们单位面前的那条横街上匆匆地迎面走了过来,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往上拐不远,便是她常站的那段街,那是这小县城的主大街中段,车流人流相对要多。天气寒冷,她却依然穿着纱裙和T恤,脚上穿着那双桃粉色的塑料拖鞋,不辨世间寒暑。她于无意识中用以自安的“药”,是那段街,是那日复一日的茫然的蹀躞和张望,还有那一次一次突然绽放在她脸上的灿烂的笑容。
想是人们大多总带着隐秘的、自知或者不自知的疾患,夜晚的电台,常有许多“疗愈”的节目。几年前有一段时间,我因为眼睛疼痛厉害,不能看书、看电视,为了打发时间,夜里便听听收音机。里面节目的主持人声音柔和,极具安抚感。那时候还没有微信,听众的互动留言是发送到节目的QQ上去的,内容往往是各种不同类型的内心之伤,主持人拣出里面的一些留言,一一回复和安抚。我像这样地听了一段时间,后来眼睛慢慢好转,又可以看些书,便把这夜里的电台节目慢慢放下了。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意外见到了当年电台里的那位节目主持人,一番“原来是您”的惊喜与慨叹之后,遂又想起那段疼痛的时光。
一些伤痛在努力的治疗之后,慢慢好了起来,我们便幸运地继续往前走,看见新的风景,遇见新的人。然而这世间也有人,他们选择用一种药,绝决地划清了和这个纷繁世界的界线。记得是年前的冬月末,凌人的寒冷中听得一个消息,说老家乡上某村里,一个年轻的母亲因为与丈夫闹了矛盾,竟用一瓶农药,结束了六岁女儿和自己的性命。消息传布开来的时候,那边,人已然去了,而在这边世界上,那个空了的农药瓶,或许还未最后散尽它刺鼻的气息。
五
十几年前,一家连锁药店来到我所生活的这座小县城里落了户。店面开在县城主大街的中下段,身后就是一个休闲广场,可谓是这县城的黄金地段。一位年轻同乡的妻子在这店里上班,去店里买药的时候,见其他的员工穿的是黄色镶绿边的店员服,而她穿的是藏青色的西装,才知道是这店的店长。
一段时间之后,隐约听到说这同乡妻子的月薪,差不多和单位里上班的人一样多,甚至于有时候还要更多一些——在这偏远的小县城里,人们一说到薪金收入,就会自然地以机关单位工作人员的收入作为参数。与此同时,同乡自己也在这店往下相隔着大约一两百米的地方开了一间药店——虽说是只隔了一两百米,但已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比起连锁药店所在的位置要冷清了许多。每天,同乡在自己的店里经营,妻子在那连锁药店上班,两个人在各自的店里从事着相同的工作。
像这样大约只有两三年吧,同乡的妻子竟从那间连锁药店的月薪高于公职人员的店长职位上辞了职,回自家店里去了。同乡对人只是浅浅地说:一个人守店,稍一有点什么事,店里就只得关门,耽搁了生意,不如让她回来,两个人替换着,这样方便一些。而听这话的人能够想见,这“方便”的背后,自然是比在连锁药店上班更大的收益。这同乡是个性情开朗的人,店面门前刚好又有一块较宽阔的场地,于是空闲时,住在附近的同乡们便爱到他的店门前聚着聊天,他买了许多小凳子供大家坐,店里有饮水机、茶叶以及成袋的纸杯,大家来了便喝茶闲聊,他的妻子则安静地在里面卖药。大家都看得到,从这药店刚开起来时玻璃柜台里面松散地摆放着药品,到几年过来,这店里面已新添了三四个四五层的开放式药架,当门的一排原先的玻璃柜台里面,药品也摆得密密紧紧,以致中间都没有空隙。自然,这店的收益情况也从他的话语中一星半点地露了出来,大家由此分析,他们夫妻二人经营这药店,一个月的纯收益应该比双职工家庭两个人的工资收入还要高许多。
说的说听的听,关于同乡家药店的收益情形,有一回竟被我女儿听到了。女儿那时候还小,大约在上着三年级,有一天回到家里对我说:“妈妈,我以后要像那个叔叔他们那样开药店,赚多多的钱。”我告诉女儿说那你得好好读书,开药店也得要先读好书才能开得成呢。这之后,没有几年,同乡夫妻就买了房,买了车,有去过他们新家的同乡说,他们的房子装修得有多么好。
也就是在那几年里,那家连锁药店的店面迅速地增加,那些用黄、绿两色装修的店面像是春天的原野上被风吹开的野花,很快便开遍了这小城的大街小巷。与此同时,其他新开起来的药店也不少。在这小县城的街面上,每年总有许多各种的店铺开起来,同时,又有许多各种的店铺无声地关门倒闭,像山野间悄然腐烂、消失的菌子,唯一没见倒闭的,只有药店一种,满城里不管开了多少的药店,大家都很好地经营着,那家连锁药店的店员的工资,据说比这城里其它各行业打工的都要高。而同乡夫妻凭着那间药店的经营,在买房买车和再换好车之后,又在县城新开发的商业区买下了价值不菲的店面。他们的孩子就快要上初中了,同乡在计划着到时候把孩子送去外面好的私立学校就读。
我平日上下班,都要路过那间最早开起来的连锁药店的店面门前。作为一种服务设施,在这店的门前,一边安装了两座供孩子玩的卡通音乐摇摇车,另一边则是一只三人座的彩色条凳,三个座位分别漆成明亮的红、黄、蓝三色,只是因为在露天,时日渐长之后,座面上的色彩被日晒雨淋,渐渐带上了浅浅的灰。一般情形下,来这药店里买药的人,往往买完药就走了,慢慢带着孩子在那音乐车里玩的是那些专门带孩子的人。同样,坐在那店门外的彩色条凳上的人,他们往往也不买药,而只是寂寂长日里无所去处的人。
从前年冬天到去年夏天,在这药店门外的彩色条凳上,时常坐着一个瘦瘦的、拄拐的中年男子。除了这药店门外,他也时常坐在相隔约一百五十米的邮政局屋檐下鋪了暗红色瓷砖的台坎上。大多数的时候,他的目光安静茫然,手里杵着拐,眼睛看着面前的街。也有时候会端着纸碗,在吃着一碗饵丝或是米线。他的一只脚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受的伤,走路的时候,一边手里拄着拐,慢慢地向前。
他坐在那彩色条凳上,那只拐杖有时杵在手里,有时倚在身侧。在他的身旁,不断地有人进出药店,根据自己的需要,买走各样的药品,以及买得多时药店赠送的卷纸、洗衣液等赠品。他只是安静而茫然地坐在那里,似乎,并不曾见他进店里买药。他的那只受伤的脚不知道是在用着点什么药,或是在做着什么样的治疗。我有时候想着,等他那脚上的伤好了,他应该就会离此他往,不会再长日坐在这药店门外的条凳上了。只是,一天一天地,上下班路过时,见他还在着,因为瘦,他的眼窝显得越发地大,深深地往里凹着。
后来又有一位同乡大哥,寂寂地也来这药店门外的彩色条凳上坐着。大哥的小女儿在县里的单位上班,如今结婚有了孩子。他的妻子来给女儿带孩子,家里大的三个孩子先都已在外面成家立业,眼看剩下他一个人在家,于是便也跟着妻子一起来了县城。那嫂子是个麻利的人,带孩子,买菜,做饭,收拾家,并且,容貌漂亮、头发自卷、身材瘦高的她已像城里的人们那样大多数时候穿起了各种裙子,而大哥却似乎没法融入这小城的生活,只时常见他在街旁蹲着或是坐着发呆,有时候晨起上班,见他早早地独自坐在这药店门外的条凳上,默默看着面前的街,向他打招呼,他好半天才“哦哦”地反应过来。
一个雨季过后,药店门前那只彩色条凳上的色彩似又更淡了一些。熟悉的店面虽每天都要来回路过,想起来,我进这店里面买药的时候却不很多。因为身体对药物敏感的缘故,一些身体的不适和疼痛,能熬便熬着,同在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小崔因见我吃药少,常羡慕我说“身体好”。是几年前了,因为一个偶然的念头,写了一个关于身体的系列,落笔的时候,从最上面的头发开始写起,发,眉,眼,耳,鼻,舌,牙,面,喉,颈,锁,肩……慢慢写下去,却发现所写的原来竟是一部身体的疾病史——我们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个器官,当我在讲述和表达它们的时候,最突出和清晰的,全都是发生在上面的那些疾病和疼痛。而余下的时光,随着年龄的日渐增长,更还有多少曾遇和未遇的疾病,走在前来寻找我们身体的路上,等着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与你“不期而遇”,并且,岁月愈深,相遇愈勤。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眼下,时令又是春分,小城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又是一年一度香椿和各种野菜集中上市的时节。民间说,吃香椿发老疾,这话不知道有没有医学依据,但是为着身上这些明的暗的、经不起稍稍提醒的病痛,不管有没有依据,我也已经几年没有吃香椿了。楼下的院子里,那株攀枝花开得繁花满树,每日引得无数鸟雀在上面吱吱喳喳。上班路上,连锁药店门外彩条凳上那个拄拐的人在这个春天已不坐在那里,不知道,这满城的药,有没有治好了他的脚,有没有治好了那深陷眼窝里看向这人世的孤独和茫然?
责任编辑 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