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昆剧《杀狗记》的当代改编

2023-05-30 21:33孙雪
今古文创 2023年1期

孙雪

【摘要】 永嘉昆曲传习所于2003年排演的昆剧《杀狗记》,使得古老的南戏作品《杀狗记》再次呈现在舞台之上。永昆《杀狗记》省去了部分情节和角色,紧紧围绕“杀狗”这一中心情节展开表演,塑造了刘龙卿、胡子传、杨月真、孙华、孙荣这五个生动的角色形象。且在原本“妻贤夫祸少”的主旨思想上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融入了符合当下社会的价值观念。加上舞台布景及灯光的运用和唱腔的配合,使经典作品更加深入人心。

【关键词】杀狗记;永嘉昆剧;舞台呈现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1-008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1.027

《杀狗记》向被列为“四大南戏”之一。由于它的文辞俚质,又受到明清曲论家的讥议,不仅晚明各种戏曲选本难以见到它的曲文,而且完整的刻本也极稀见。今仅存的一种完整刻本是明末汲古阁刊《六十种曲》本,此本卷首题“龙子犹订定”。[1]《杀狗记》流行于明代初年,明代人的改编本,是经历由宋到元长时间的逐渐衍变,自成系统。对于《杀狗记》的评价,一方面是列入“四大传奇”、“四大家”的《荆》《刘》《拜》《杀》四大本,另一方面评价者又言其俚鄙腐俗。虽然评价不高,但因剧情强调血缘伦理价值,在戏曲舞台演出上仍经久不衰。2003 年温州永嘉昆曲传习所排演的《杀狗记》上演并取得了成功,2019年,《杀狗记》复排,几乎没有什么改动,所以本文仍以 2003 年上演的永昆《杀狗记》为讨论对象。

永嘉昆剧是我国的古老剧种之一,是在南戏即永嘉杂剧的基础上吸取昆山腔的优点而形成,流行于浙南闽北一带的地方戏曲,是昆曲的一个流派。由于它产生在永嘉县,所以叫永嘉昆剧,简称“永昆”。永昆的发展自 1949 年以来几经波折,从最初的温州巨轮昆剧团到 1984 年前后永昆剧团析置越剧团,两个牌子一套班子,永嘉昆剧团名存实亡。有人出于对永昆的热爱,于 1986 年成立了永昆临时班子进行间接性演出。永昆出现转折是在 1999 年,中共永嘉县委、县人民政府认识到永嘉昆剧的存在价值,并于1999年组建了永嘉昆曲传习所——一个集研究、资料搜集、剧目挖掘整理和承担实验性演出于一体的艺术团体,负责抢救、振兴永昆。永昆传习所改编的南戏古典剧目《张协状元》获得首届中国昆剧艺术节优秀展演奖。接下来由于国家的高度重视和政府的大力支持,永嘉昆剧传习所于 2007年晋升为永嘉昆剧团,永昆成为中国昆剧“第七团”。1999年,永嘉昆曲传习所(现永嘉昆剧团)招收了10 名学员,年龄多在20岁上下,他们全部被送往上海戏剧学院戏曲分院昆剧表演班学习,学期三年。在永昆老艺人们的言传身教下,经他们自身刻苦学习,2003 年由青年演员上演的永昆传统剧目《杀狗记》首演,并于 2004 年获得了第二届中国昆剧艺术节优秀剧目展演奖。

《杀狗记》全名《杨德贤妇杀狗劝夫》,清焦循《剧说》、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均提到系元末明初徐畛撰,全剧三十六出。《杀狗记》的剧情大意,正如第一出《家门大意》所介绍的:孙华、孙荣兄弟,家住东京,诗书传家,门庭豪贵。孙华娶妻杨氏,与兄弟孙荣和睦相处、未曾分居。由于孙华结交了柳龙卿、胡子传两个市井无赖,听信谗言,把嫡亲兄弟孙荣赶出家门。一天,孙华与柳龙卿、胡子传饮酒而归,恰逢下雪天,孙华醉酒跌倒在雪地,柳胡二人趁机拿走了孙华的羊脂白玉环和两锭白银,并将孙华抛弃在雪地中一走了之。幸得孙荣乞讨路遇孙华,这才将其背至家中。孙华酒醒,不但不知感激,反诬孙荣拿走了羊脂白玉环和银子,并拳脚相加再次将孙荣赶出了家门。嫂嫂杨月真聪慧贤达,知道孙荣被冤,痛恨柳、胡二人挑拨是非,便同侍妾迎春私下共议,由议而叹,由叹而谏,怎奈孙华不思悔改。杨月真心生一计 ,从邻居家买来一只狗,将狗去头去尾穿上人衣放在孙府后门外,土地神帮忙将狗幻化成人形。孙华深夜酒醉归来, 被“尸体”绊倒,人命攸关之际想到结拜兄弟柳胡二人,于是前去请柳胡二人帮忙移尸掩埋。谁料平日里称“情义赛刘关张的”柳、胡二人听到此事一个谎称犯了惊心病,一个假装突然闪了腰,谁也不肯前去。无奈之际杨月真同孙华前去破窑找兄弟孙荣。孙荣念及兄弟情义便毫不犹豫答应将尸体背到隐蔽处掩埋,兄弟二人重归于好。柳、胡二人背信弃义,反向官府控告孙华杀人移尸灭迹,众人对簿公堂。公堂之上,杨月真说破就里,道明真相。柳、胡二人受到惩罚,孙华、孙荣、杨月真得到褒奖,剧作得以实现“王化以亲睦为本,维风以孝友为先”的创作意图。[2]

永昆的魅力在于每一出戏都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有开头、发展、高潮、尾声。浙江永嘉昆曲传习所根据同名南戏改编演出的昆剧《杀狗记》,主要角色有杨月真、孙华、孙荣、柳龙卿、胡子传、王修然、吴忠、迎春、门子、四衙役。将主要戏份集中在孙氏兄弟、杨月真及柳胡二人身上。剧情大意为富豪子弟孙华与市井无赖柳龙卿、胡子传交往,三人捻土为香雪地结拜为兄弟。因听信柳、胡二人的讒言把同胞兄弟孙荣赶出家门。孙华的妻子杨月真与侍妾迎春多次劝谏孙华, 孙华不知悔改。于是杨月真心生一计,杀了一条狗,伪装成死尸放置门外。孙华深夜归来,大惊,急忙去找柳龙卿、胡子传帮忙移尸,二人推脱不管。无奈之际, 孙华只好前去破窑寻求孙荣的帮助,孙荣念及兄弟之情,不计前嫌,毅然前往孙府帮忙移尸掩埋,孙华深受感动,于是兄弟重新和好。

永昆《杀狗记》在剧本上做了不少改动。第一,在保留原有故事主线的前提下,删去大黄狗和王婆两个角色,相应也就没有了孙荣旅店借居和王婆逐客的情节。第二,删去了孙华派吴忠前去谋杀孙荣这一与杀狗交织并行的情节线。因为考虑到舞台演出要在一定时间内展示最激烈的矛盾冲突且保证故事的完整性,所以删去了与“杀狗劝夫”这一核心情节不甚紧要的人物与情节,这是一出情感强烈,立场分明的大戏,情节曲折离奇,节奏感强。第三,为了适于当代舞台的搬演,也删去了有封建迷信色彩的情节,如杨月真杀狗后,将其去头去尾,穿上人衣,为了使众人无法识破,土地神现身略施小计。而在剧中,特意关注到了这一细节,当柳龙卿打着灯笼上前想要一探究竟时,迎春尖叫一声,吓得柳龙卿连连后退,迎春推说到是怕灯笼晃来晃去惊动了官府,这一细小的举动弥补了因土地神未出场的情节漏洞,可谓妙矣!第四,永昆《杀狗记》的剧末省去了“孝友封褒”以示善恶有报这个在传统戏曲和观念中的美满结尾。代之的是,清官王修然谓孙荣也有罪,因其只知亲情藐视国法,幸好所杀是狗,若是人岂不叫平民受屈责打。而后又看在其兄弟情深的份上免去责罚。这一改动也符合当代的价值观, 亲友之间必然要讲情义,可无论如何不能如孙荣一般愚忠愚孝,置国法于不顾。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法律作为约束人们行为的规范,维护着社会的长治久安,保障着我们的幸福生活。文艺是社会生活的生动再现,对人们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在发扬传统的同时,大家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正如永昆《杀狗记》的演出一般,孙华对于国法的漠视不可取,这不是剧作所传达的价值观,值得大家学习和反思的是杨月真的聪慧贤达,兄弟间的和睦相处,交朋友更应“择其善者而从之”,以免为自己带来灾祸。正如演出开场所唱“一繁弦急管,奏南戏遗响,各色行当,粉墨登场,搬演一出《杀狗记》,辨善恶,道真伪, 明是非,说炎凉,诸君细观赏。”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名为《杀狗记》,通观全戏,只闻狗吠,不见其形,“狗”是一条无形的链条,将整个故事串联起来。狗是将整个故事推向高潮的重要引子, 它让横行强硬的孙华死到临头,终于明辨是非;它让奸佞小人柳、胡二人露出真面目,不仅不出手相救结拜大哥孙华,还落井下石,诬告孙华骗取赏金;它让孙荣舍身救兄,终于与兄长重归于好;它让杨月真帮助孙氏兄弟尽释前嫌,兄友弟恭。同时,剧中的唱词与念白中多次出现了“狗”字,如柳龙卿与胡子传自称为黄狗与白狗;剧中多次说到孙华与柳龙卿、胡子传三人说狗话、行狗事、结狗伴; 孙荣送孙华到孙府差点被自家的开门狗咬了,杨月真感叹“狗凭衣衫识好歹,旧主人成了陌路人”,“人变得可恶,狗也变得可恶”。

在人物的塑造上,永昆《杀狗记》着力塑造了孙华、孙荣、杨月真、柳龙卿、胡子传这五个角色。原本旨在宣扬“妻贤夫祸少”这一思想,舞台也塑造了杨月真这一明事理、识大体、贤良的女性形象。孙华的糊涂、专制、暴戾也在其与柳、胡二人的交往,在不听妻妾劝谏,在对孙荣的拳脚相加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观看演出中更能博取人们眼球,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似是柳龙卿与胡子传这两个角色。永昆演员结构虽也和其他兄弟剧种一样以生旦戏为主轴,但丑角戏却不容忽视。丑角戏在每一个台基、每一场演出中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永嘉昆剧在长期的实践演出中,为了能在一个晚上把整本戏演完,对剧本往往要进行大量的压缩和删芟,但一般都保留了丑角戏的折子。这种对丑角戏的重视,是和温州南戏一脉相承的。从一出场的道白与滑稽的动作让观众对其无知无赖的本性一览无余,对孙华不怀好意的阿谀奉承,口说“义赛刘关张”,可转眼就将酒醉的孙华抛在雪地,不管其死活并偷拿走了孙华的羊脂白玉环和两锭白银。而后又前去孙府奉承杨月真,诬陷孙荣,花言巧语哄骗孙华。在孙华需要帮忙时,诸般推辞, 全无往日所说的忠心,事后反而向孙华要“平安钱”并向官府告发此事。将这两个“乔人”形象生动展现了出来。对于孙荣形象的塑造,主要体现在两个“背”, 其一是雪地不计前嫌一副瘦骨背肥汉,其二是念及旧情深夜替兄“背尸”。在原本中孙荣忍辱屈从、逆来顺受,任凭兄长虐待驱逐以致栖身破窑、沦为乞丐也不敢有怨言和抗争,时刻“留心古圣编,事兄如事父”,一心梦想着“衣紫作公卿”,舞台表现上弱化了他略显迂腐软弱的一面,着力塑造他情深义重、胸怀宽广的一面。

在永嘉昆剧舞台上,帝王将相出现的频率远不及市井小民为多,“永昆”改编的剧本通常是家庭伦理题材,这方面的剧目如《永团圆》《占花魁》《杀狗记》等,是永嘉昆剧剧目的主要组成部分。这些剧目在描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方面往往有独到之处,使演员在塑造人物时有了很大的回旋余地。通过对原本的结构和枯蔓浮词进行调整和删改,道白常用温州方言、谚语,上至老人,下至孩童,都能在永昆里找到共鸣,或令人莞尔,或全场哄笑。永昆《杀狗记》从头到尾没有高高在上的曲高和寡,而是雅俗共赏,与台下观众同气相连。永昆,无论是唱腔,表演还是辞藻都显得更为直白,接地气。正如《杀狗记》中孙华和他的狐朋狗友勾肩搭背,醉后行如龙蛇步的丑态,令人捧腹大笑。再如柳、胡二人到孙府找孙华时,杨月真出来会客,两人道“要掏男人铜钱,先讨女人开心,这叫走夫人路线在过几百年也还管用”。杨月真讥讽柳、胡二人为“龟长寿”“鳖精神”。柳、胡二人在杨月真这里吃了闭门羹,既喝不到茶也喝不到酒,便道这是“没毛鸭子过清水河,捞不着一根毛毛了”。杨月真说到孙华与孙荣的关系时道“酸溜溜软哄哄一块隔夜豆腐偏遇上硬邦邦不认亲的红烧铁板。”把曲文通俗化,由俗入雅,将日常生活中的某些动作加以概括、加工搬上舞台,让俗物和雅志相和并存,这也是永昆在影视文化冲击的当今依旧焕发强大生命力的原因所在。

永昆《杀狗记》在舞台呈现上有强烈的对比效果。如:一方是孙华酒醉饭饱,口吐生猛海鲜,一方是孙荣冰天雪地之中祈求天上降些白面白糖以饱腹解馋;一方是孙华对狐朋狗友柳龙卿、胡子传的酒肉相待,一方是对亲兄弟孙荣的苛待责骂;一面是柳、胡二人当面对孙华的百般奉承,一面却是背后对孙华的算计陷害; 一处是孙华府邸的融融暖意,一处是孙荣破窑的凄寒交加。这诸多强烈的对比有助于人物形象的塑造与剧作旨意的表现。

《杀狗记》剧本带有一定的传奇色彩,故事虽显奇异却蕴含着朴实无华的人生道理。从舞台呈现来看,《杀狗记》总体上表现出了节奏明快的轻喜剧风格。整个观看过程内心是很轻松的。舞台布景虽简约却可以营造出典型环境与氛围, 如“寒窑”一场,孙华倚靠在一把椅子上,环境氛围阴冷、凄凉、昏暗、压抑, 让观众对孙荣的处境产生了深切的同情。对于柳龙卿与胡子传的塑造,除了运用戏曲丑角的表现方法,同时还有漫画式的夸张手法在内在其中,柳、胡二人可谓出场定型,再通过此后的桩桩件件对其进行入木三分的刻画,使柳龙卿、胡子传成为市井无赖的代名词。当然除了感受到轻松愉快与幽默诙谐,也有抒情性浓郁的场子,让大家沉下心来去感悟,这样冷热调剂才能相得益彰。如第二场孙荣在雪地乞讨时的大段唱腔“雪舞风狂,恨煞这与玉琢银装,家家紧闭门。乞讨无门, 强忍饥寒。我把苍天怨,喂呀,苍天,你何不降米粮,充我饥肠,天呐,你何不下白糖,解我口馋。偏撒这催命白雪,冻得我浑身像筛糠”。此段唱腔配合着小生水袖的变化在舞台上生动展现出了孙荣悲惨无望地现实处境。第三场在孙华宅邸暖阁,杨月真的唱腔“难入睡,苦待夫回,寒炉添炭火,炭火化成灰。不知他, 今夜何处去寻醉。我劝无用,空嗟叹。他夤夜常未归,莫羡我居富室享荣贵,谁知我乐少烦多,带愁含悲。”道出了杨月真的无奈与苦楚。舞台灯光方面,在孙府暖阁则是温暖的红光,在寒窑则一片凄白,很好地配合了剧情,营造了氛围。

综上所述,永昆《杀狗记》以老戏新编的形式使经典作品得以再次呈现于舞台,塑造了柳龙卿与胡子传这两个具有代表性的市井无赖形象,彰显了杨月真的聰慧贤达与孙荣的情深义重,让观众明白了做人不可像孙华般糊涂,要明辨是非,远离奸佞小人。同时柳、胡二人的调笑滑稽也为人们带来了诸多欢乐,戏曲以抒情为长, 剧中表明人物内心情绪的大段唱腔与演员的做工又带给了大家不一样的体验。此外,文艺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人们通过观赏戏曲演出不但可获得视听享受, 同样也会被故事传达的价值观念所影响。所以在将传统戏曲作品搬上舞台时,导演的二度创作也显得极其关键,挖掘与弘扬剧目蕴含的正确思想观念也是十分重要的,正如永昆《杀狗记》所指出的只知亲情藐视国法不可取,封建时代提倡的忠孝观在当下总有不合时宜之处,需要大家辩证地加以看待。

参考文献:

[1]黄仕忠.《杀狗记》版本考略[J].文献,1991,(2):38-46.

[2]黄竹三,冯俊杰主编.杀狗记评注,六十种曲评注(第二十一册)[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7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