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一定要走改革的路,但是这条路并不是一条笔直的大道,而是弯弯曲曲的。”厉以宁认为,经济学家应该有勇气顶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坚持真理,修正错误。他反复提醒:“可以不说话,但不要说假话。”
2023年2月27日,著名经济学家、“改革先锋”厉以宁在北京协和医院逝世,享年93岁。
1930年11月22日,厉以宁出生于南京,后随经商的父亲移居上海。抗战爆发后,他随母辗转至湖南沅陵,1951年考入北京大学经济系,开始了在北大长达70余年的生活。
由同学代填志愿考入北大
1949年4月,南京解放。这个历史事件改变了所有南京市民的命运,包括金陵中学的才子厉以宁。厉以宁以优异的成绩被保送到金陵大学深造。他当时选择了化学工程系。因为他立志要做一个化学家,实现工业救国抱负。但是南京解放后,金陵大学停止了运转。厉以宁就到湖南沅陵一家消费合作社担任了会计。
几年后,厉以宁再次参加高考,他委托在北京的同学赵辉杰代为报名。赵辉杰认为厉以宁选学经济系最为适合,优势较大,就替老同学作主,第一志愿填报的是北京大学经济系。最终厉以宁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大。
大学期间,他从宿舍到图书馆,从图书馆到老师的办公室,埋头苦读、孜孜探索,学问和思想都迅速成长起来。在老师们的影响下,厉以宁的研究目标和领域明确了下来:探索现代经济的规律,服务祖国和人民。
1955年,厉以宁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被经济系选留。他在系里的资料室从事编译工作,一干就是20年。
尽管资料室的工作冷清寂寞,但他却得以在人们头脑发热的年代,持之以恒地吸收中外经济学的知识,进行独立思考和判断。“这是我大学毕业后的又一个知识积累阶段,使我在大学所学的东西得到了进一步充实,视野进一步拓宽”。
后来,厉以宁的经济学讲座成为学生们心中北大风度的代表与他这段经历不无关系。他讲课不仅内容丰富,而且形式不拘一格,大多数时间他不用看讲义,只是在一张卡片上列出一系列的提纲,讲课时他或站、或坐、或走动,脸上溢出轻松的笑容,眼睛闪闪发光。
获得“厉股份”的称号
与此同时,厉以宁也密切关注着现实的经济问题。到1979年,回城知识青年大约1700万,再加上320万没有就业的留城青年,总数达到2000多万,几乎相当于当时全国城镇人口的十分之一。就业成为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
在中央书记处研究室和国家劳动总局联合召开的劳动就业座谈会上,厉以宁第一次提出,可以号召大家集资兴办一些企业,以此来解决就业问题,企业也可以采用股份制的形式。遗憾的是,他的建议无人响应。
但是,厉以宁从此开始深入研究股份制。其实,在股份制背后,是他对中国经济体制改革路径的思考。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他明确提出,实行股份制是改革的方向。1986年,他在北京大學的科学研讨会上,讲了一句非常著名的话:“中国经济改革的失败可能是由于价格改革的失败,而中国经济改革的成功则必须取决于所有制改革的成功。”在理论界的激烈争论中,厉以宁坚持为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造大声疾呼,获得了“厉股份”的称号。
时代的大潮把厉以宁推到了有关改革重要问题研究和建言献策的前沿。在火热的20世纪80年代,厉以宁曾借调到中共中央书记处工作,也曾受国家体改委的委托,领导课题组研究经济体制改革的中期规划。和他们同时开展研究的,还有吴敬琏、刘国光等经济学家领衔的其他多个课题组。他后来回顾这段历史时曾坦承,当时没有想过改革的时间表,“中国一定要走改革的路,但是这条路并不是一条笔直的大道,而是弯弯曲曲的”。
改革时代风云激荡,唯有大势无可逆转。1992年,党的十四大把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确定为改革新目标,极大地推动了股份制的步伐。1997年,党的十五大明确提出“混合所有制”新概念,股份制得到了认可。股份制改革得到长足发展,在此基础上,中国经济出现新面貌。在这些重要改革成果的背后,厉以宁的贡献不可磨灭。
从1988年起,厉以宁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仍然不遗余力地为推行股份制而努力。
1992年成立全国人大证券法起草小组,厉以宁被任命为证券法起草小组组长。因为涉及利益复杂,关注者非常多,争论也非常大。1998年,证券法由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通过。1999年,证券投资基金法起草小组成立,厉以宁再次担任组长。2003年10月,该法在全国人大常委会上高票通过。
“可以不说话,但不要说假话”
2003年,厉以宁转到全国政协,他十分关注民营经济。2003年,厉以宁给国务院提交的一份调研报告,提出了放宽非公有制经济市场准入、拓宽融资渠道、加大对非公有制经济的财税金融支持等建议。一年多以后,国务院制定了“非公经济36条”,要求鼓励、支持和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由于各种影响因素存在,大力发展民营经济并非易事。
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每年全国“两会”上都有这位经济学家的身影。厉以宁的一言一行是媒体关注的焦点,也曾身陷争议。他认为,经济学家应该有勇气顶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坚持真理,修正错误。他反复提醒:“可以不说话,但不要说假话。”
不管是在人大常委会还是作为政协常委,厉以宁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在做官。他“不想当官,只想做学者”。作为一名教授,他从未远离过北京大学的校园。每一代知识分子都要面对不同的时代,厉以宁的身上背负着前辈知识分子的厚望与期待,他自己又在前人的基础上开拓着思想领域。
在厉以宁看来,从1979年起,中国进入了双重转型阶段:一个是体制转型,就是从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市场经济体制;一个是发展转型,就是从传统的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现代社会。两种转型的重叠,在世界上是没有前例的,因此中国改革的难度非常大,绝非是一代人的事业。
“参与改革,推动中国的现代转型,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这是厉以宁晚年对自己一生的总结。通过撰写回忆录,他回顾了自己的一生:“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骄傲,就是我们参加了改革,这是我自己可以得到安慰的。”
(《财经》 马国川/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