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儿子生病后

黄林

成稿说明：

这是木木医生的精神科患者家属访谈。为了确保患者的隐私得到保护，我在文章中使用了化名，并对不必要的细节做了处理，所有访谈中的故事如果与您的经历雷同，纯属巧合。

飞宇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刚入院的时候，他一阵一阵地胡言乱语，大吼大叫。经过3周的治疗，现在小伙已经能识别自己的怪异言行了，谈起以前发病的情景，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这一天，飞宇妈妈来接他出院了。趁着办理出院手续的间隙，我采访了飞宇妈妈，并征得她的同意把这个故事分享给大家。

崩溃与坚强

当我第一眼见到他时，他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衣衫不整，眼神凶恶，双手食指放在太阳穴的位置，口中念念有词：“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我是心理分析师，你们怎么想的我都知道……”当时感觉天都塌下来了，双腿发软。要不是旁边的民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我。我早就瘫软在地了。真想不明白一向乖巧听话的孩子怎么變成了这副模样，忍不住背过身去痛哭起来。

其实在这之前，老师曾打电话告诉我说，孩子这一个月变得有些暴躁，经常和老师、同学起冲突。我当时工作也忙，想到孩子上高二了，学习压力大，或者可能到了叛逆期，脾气变大了，我也没当回事，打了电话给他，骂了一通。直到那天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有群众报警，看见他在大街上骂骂咧咧的，甚至还会大吼大叫，挥舞着木棍打垃圾桶，我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哭有什么用”，自从他爸爸离开了我们，我就时常告诉自己，“如果我倒下了，他还能靠谁？”于是，我停止了抽泣，擦干眼泪，把他接回了家。我想我不能当着他的面哭。是的，我不能让这种悲伤、绝望的情绪弥漫开来，影响了他。我要给他足够的阳光，要做他坚实的后盾。虽然真的很难，但我哭的时候尽量离开他，去到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哭。哭够了，哭累了，再擦干眼泪，回到他身边。其他时候，我几乎一刻不离地守着他。

母爱和选择

关于送不送他去医院，我真的纠结了好久好久。每天晚上，看到他沉沉入睡的模样，想到要送他去医院，我就感到心一阵一阵地绞痛：精神病院的生活一定很苦吧；他也因此会打上一个标签——精神病人。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是精神病人，我相信他也不会。我周围的朋友都劝我别送他去医院，说他其实很正常，他们说你看他以前多乖多听话呀，只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但有时他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胡言乱语的时候，我又害怕。我怕他突然失去控制，伤害别人；我怕自己力气不够大，控制不住他。当时一位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位精神科医生。我同医生通了大约40分钟的电话，说了他的情况。医生跟我说，那天他只是打了垃圾桶，如果有一天他打了别人，或者伤了你，你怎么处理呢？他现在是一个病人。我理解你作为一个母亲爱他、疼他的心情。但从长远来看，如果是你不送他去医院，你真的会害了他。

正是这一通电话坚定了我送他去医院的决心。我觉得我不能害了他。

转变和提醒

可是，怎么才能把他带到医院呢？一听说要去医院，他就开始摔东西，破口大骂：“谁有病谁去，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给我滚开……”后来，朋友给我出了一个主意：我们骗他说带他一起出门去旅游。朋友把车开到医院附近时，他说要上厕所。我就一边让我朋友去办入院手续，一边把他带到病房，说里面有厕所，你去上厕所吧。然后，他一进病房，大门就关上了。儿子还没反应过来，懵懵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护士麻利地帮他把衣服脱了，鞋子脱了，换上病号服。突然，儿子显得躁动不安，大吼大叫，呲牙咧嘴，恶狠狠地望着我们，叫嚣着不放他出去就杀死我们。我当时真庆幸及时送他来医院了。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家里，我都不敢想象后果会怎样。很快地，来了几个又高又壮的保安，大家合力把他“五花大绑”，约束在病床上。我又害怕又心痛，又看了看儿子，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伤到哪里。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约束是在保护他，也是在保护其他病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看到有些病人疯疯癫癫的，吐口水到护士身上。护士就像哄娃娃似的，说你不要吐我了；你忘了吗，我天天给你喂饭喂水，弄屎弄尿的，我们是好朋友呢。医生跟我交代病情的时候很平静，一副我跟你在谈工作的样子。而我内心波澜起伏。后来我想，他们真的见得太多了，经验丰富，所以这么淡定坦然。而我之所以内心崩溃，是因为他跟我是最亲的人，关心则乱，并且我也不够专业，没有方法。虽然刚开始我根本就看不上这个地方，生活设施也差，伙食也不好吃。但看他们一整套娴熟的治疗流程后，我觉得很安心。医院给了我一种安全感，即使住院期间我回家处理事情，我也觉得很放心。

陪孩子住院的这段时间，我才意识到父母的爱对他才是最重要的，挣再多钱还不如陪他多一点。在这之前，我想他都这么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甚至有时候我觉得他不需要我。他住学校，有饭吃，有他零花钱用。他忙学习，我忙工作，我们很少见面。虽然有时他会说，妈妈你又开茶楼，又开鲜花店，还开美容院……你真的要做这么多事情吗？我总说妈妈真的很忙很忙，我需要挣钱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呀。但是住院期间，我问他，你是要妈妈陪着你呢还是给点零花钱，妈妈回家打理生意？他说要妈妈在这陪他。孩子要的真的很简单，就是父母的爱和陪伴。是我们大人利益心太重了。

最后，我觉得这件事还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提醒：不要把自己想得高高在上。孩子生病前，我要强得很，一个人做生意挣了不少钱，总认为自己很了不起，谁都看不上，谁也不关心。现在，我觉得自己其实就是大众普通的一员，还需要很多人的关怀和帮助，比如这些医生、护士甚至是病友。我希望我和孩子以后看到困境中的人时，也不忘去帮他一把。

“儿子就要出院了”。飞宇妈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