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晔 刘舒扬
在北半球大部分区域已经入冬的时节,南极的夏季已经到来。
在社交平台搜索“南极”二字,你会得到五花八门的打卡指南、装备清单甚至工作体验。去南极如同进行一场远征历险,仿佛是上世纪的事了。今天的南极,成了许多年轻人的目的地,成了一种新鲜又合理的生活方式。
“它是真正的地球,又像是另外一个星球”
“我想去南极度过我的28岁生日。”2020年,陈惜玉脑海中蹦出这个念头后,找到了樊照程。
去南极旅行,樊照程是“老手”。他去过南极17次,身份是“南北极游轮体验师”——这是他自创的职业名词。
他推荐给陈惜玉的行程是这样的:从阿根廷南部的乌斯怀亚出发,途经马尔维纳斯群岛、南乔治亚岛,最后抵达南极半岛。他说,这是一条“完美”的路线,能将3个不同的生态区域“一网打尽”,不管是爱动物还是爱摄影的人,都能玩得尽兴。
陈惜玉很快就出发了。去之前,她对南极的印象可以概括成两个词:冰川和企鹅。但去之后,她发现南极要比想象中生动得多。
这里没那么冷,人可以跳水。陈惜玉觉得自己不跳会后悔,也决定跳。跳之前,极地向导将安全绳绑在她的腿上,告诉她如果想从海里上来就拉拉绳子。刚跳下去,陈惜玉“第一秒种”就拉了绳。后来回想时,她说如果再跳一次,一定会在海里游一会儿。
这里还有海豹、磷虾、信天翁……比起企鹅,陈惜玉更喜欢信天翁,一种她之前并不了解的鸟,但莫名合眼缘。
企鹅除了众所周知的可爱,好奇心还特别强。陈惜玉把相机架在地上,一只小企鹅跑过来啄镜头,又啄她的靴子。
能这样和企鹅有“亲密接触”是幸运的。按照规定,游客不能主動走到企鹅的5米范围内,但如果企鹅主动过来,游客可以不躲开。负责科普和监督这些的,是极地向导。樊照程有时也会以极地向导的身份去南极工作,但次数不如妻子李晓航多。去过11次南极的李晓航,有八九次都在当极地向导。
但当你把南极作为工作时,南极也会变成琐碎的日常。比如,游客下船前,极地向导需要用吸尘器吸他们的衣服,连鞋底都要拿大头针挑干净,以免将草籽等外来生物带上岸,破坏南极生态平衡;游客露营时,极地向导需要挖一个隐蔽的雪洞当厕所,里面放上可移动式的马桶,走时将所有排泄物带走,不留下任何东西。
此外,极地向导还得充当翻译、拍卖师、证婚人、心理辅导师……李晓航说,所有干这份工作的人都是因为对南极的热爱。
陈惜玉能体会这种心情。在南极时,她同样被人与自然的关系触动,几次忍不住掉泪,心中感叹“在大自然面前,人类多么渺小。但为了探索未知世界,人类又多么强大……”
樊照程说:“南极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像是另外一个星球,不管去多少次都会被震撼。”
“它是我内心深处第二个家”
李航过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南极生活:漫长的、扎实的680天,是真正意义上的年复一年,他在其中感受所有南极生活的细节。
李航是2014年12月3日到达中山站的,作为中国第三十一次南极科考队员的他,要在这里度过接下来的530天。眼前的中山站和想象中的南极净土简直是天壤之别:褐色的地表、往来卸货的吊车,还有周边零散的四方形的建筑,“像一个大工地”。
李航住的越冬楼是新盖的,进门是一个百平方米左右的公共区域,他看见有几本书摊在灰色扶手沙发和玻璃茶几上,20多间卧室上下两层环状分布。
李航赶紧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母亲——她一度以为儿子即将入住圆形穹顶的冰屋。作为“稀有”的18名越冬队员之一,他可以独享一间卧室,单人床、写字台、床头柜、衣柜等一应俱全。还有公共卫浴,里面是熟悉的、用起来“没有区别”的抽水马桶。宿舍楼不远处的几台柴油发电机几乎承包了站区所有用电量。发电产生的废热经过水循环变成水暖,不仅以地暖的形式让室温保持在宜人的24摄氏度,也让队员们洗澡时有了“随开随有”的热水。
网速会慢一些。“这里没有海底光缆,我们用卫星做了无线网,相当于把宽带迁到了南极,用起来像2G,文字能实时传送,等大家都睡下后可以语音通话。”
李航的工作是北斗卫星南极地面观测站的运行和维护。不过完成科研任务只是最低标准,他和队员们还要完成很多琐事,包括但不限于刷漆、帮厨、倒垃圾。夏季是南极气候相对温和、日照时间长的时节,也是科考站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忙着科研,也忙着打点好生活。
李航喜欢饭后去冰川间散步,喜欢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就能将远处的海冰和冰山尽收眼底。“我想坐就坐,想爬就爬,想打滚就打滚,没有任何包袱。所看、所听、所感的都是一种直击心灵的力量。”李航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竟然可以自由得这么纯粹,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南极让我成为我。”他说,它是我内心深处的第二个家。
4年后,在中国极地研究中心做博士后研究的李航再一次回到中山站,这次他没有越冬,生活150天后返回国内。临走时,他特意留下雪靴和保温杯,准备来年继续工作。可后来,直到博士后驻站结束,他也没能回去那个寒冷又温暖的“家”。“这说起来还有点悲伤。”他轻叹了一下,很快又笑:“永远不说‘永远嘛,一辈子很长。而且我也喜欢这个不断追寻的自己。”
“让南极‘生活到别处”
“啪——”2020年1月,从南极回到北京后,温旭把一枚企鹅冰箱贴吸在了家门背面。冰箱贴下方压着一张有点发黄的纸,主题是“毛猴儿环保之家”,内容是8个短句:“不点外卖”“不乱消费”“不浪费食物”……
“毛猴儿”是温旭和妻子虎姣佼的大女儿,纸是2018年就贴在门上的,“想带着孩子一起养成环保的习惯”。新增这枚南极冰箱贴,是一种强调,也是一次郑重的再承诺。
温旭去的是人迹罕至的南极内陆。同样是夏季,海岸边的游客和中山站队员可能会看到企鹅或海豹,但在南极内陆,就算温旭运气再好,据说能遇到的最大体型动物也就是蜘蛛,“不过我没看到,眼前总是一望无际的白。”
从伯克纳岛最北端出发,无助力无补给,独自行走1400多公里抵达南极点,这是他用58天完成的事。之所以这么做,是希望引起更多人对气候变化的关注。而孩子是他最大的动力。2015年5月,在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研究所从事冰川研究的他于一次科考途中突然踩破冰层,掉到了冰湖里。脱险后,温旭心有余悸,那时毛猴儿快要出生了。平静下来后,他开始疑惑:这还不到夏天,又是在海拔5500米这么高的位置,怎么会有冰川融水形成的暗湖?
一些不曾留意的片段在脑海闪回。他从2004年开始攀登了十几次的慕士塔格顶峰,海拔7500米,“眼见着雪线在上升,冰塔林在消失”。以前积雪特别厚、需要穿踏雪板行进的区域,后来只需要换上冰爪。想到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毛猴儿,温旭感到一阵紧迫,“不想让孩子生活在一个气候问题越来越严峻的星球上”。
徒步南极时,他坚持每隔20公里采集一个5毫升的表层雪样,一共采了几十个。它们中所含的微生物、金属、空气等,是分析南极气候与大气环境演变的直接依据。
回到北京,他与妻子虎姣佼共同发起了“冰川记忆”项目。一根根长短不一的冰芯是由冰川表面垂直向下钻得的,里面密集的小气泡是千百万年来冰雪受挤压时被封存在内的空气。冰芯如同一本地球气候历史书、一本地球日记,从中可以提取不同时期的气候环境变化信息。
他们在商场办展览时,晶莹剔透的冰芯引得孩子们眼睛也一亮一亮的。这些从小生活在北京的孩子们看到“冰川消融”展板时脸上的震撼,“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与温旭独步南极几乎同时,胡婧和朋友们在深圳发起了“南极有灵且美”自然科学教育项目。每周一次,她去学校为孩子们带去亘古冰原上的生命故事。
生活在深圳这座热带城市的孩子为什么要想象和关心南极的冰雪?胡婧说,只要大家明白,南极冰川融化可能会影响整个地球,会给我们深圳带来台风,关心南极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周围的诗意和繁华不是理所应当。关心远方就是关心附近,关心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