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空间分隔问题的三重透视

2023-05-30 10:48肖楠张小平
重庆社会科学 2023年2期

肖楠 张小平

摘 要:空间分隔是基于资本逻辑追求剩余价值最大化,从而带来空间划分呈现出日益尖锐的阶级差别,集中体现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在空间问题上的对立。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资本主义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分隔加剧,空间分隔呈现出等级化特点,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空间分隔日益严重。资本主义空间生产是造成空间分隔的根本原因,空间异化加剧了空间分隔,城市的意识形态性造成空间分隔的固化。实现空间正义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必须从变革生产方式入手,改变空间生产受资本逻辑支配的现状,恢复空间作为公有资源的社会属性。

关键词:空间分隔;空间剥削;空间等级化

[中图分类号] A811 [文章编号] 1673-0186(2023)002-0063-012

[文献标识码] A     [DOI编码] 10.19631/j.cnki.css.2022.002.005

每个人的生存和发展都离不开一定的空间,随着全球人口增长和空间日益稀缺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空间问题成为现代社会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导的现代化进程内在地包含了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进程,加剧了乡村对城市的依附,激化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在空间问题上的矛盾,造成日益严重的空间分隔问题,对此进行研究有助于优化空间使用方式,改善占全世界人口大多数的无产阶级的空间条件,解决全人类生存面临的空间难题。当前学界对于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的研究,集中于空间生产、空间正义以及空间全球化等领域,对于空间分隔问题的关注较少,提到空间分隔问题的观点都比较零散,不成系统,较少对于空间分隔概念进行准确定义和系统阐释。本文以资本和劳动的关系为研究视角,研究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空间分隔问题,系统总结空间分隔的概念界定和新特点,深入分析空间分隔产生的原因,并提出相应的解决路径。

一、空间分隔的概念及新特点

空间分隔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日益突出的现实问题,对此进行研究具有重大的理论和实践意义。早在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时代,住宅缺乏问题已经影响到工人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基本生活需求。在资本主义发展早期,资产阶级通过制造住宅缺乏来加强对无产阶级的剥削,住宅在总量上有了显著的增加,但是增加的住宅没有被无产阶级拥有,而是被资产阶级占有,通过租赁或者售卖房屋的方式,使之成为剥削无产阶级的手段,加重了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空间剥削。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和技术的进步,住宅缺乏的问题非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变得更加复杂化和尖锐化,日益演变为空间分隔问题。随着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阶段发展到垄断阶段,资本与劳动之间的对立加剧,空间分隔问题表现得越来越明显,严重损害了无产阶级的利益。

空间分隔是资本逻辑追求价值增殖的必然结果,空间划分呈现出日益尖锐的阶级差别,不同阶级之间、同一阶级的不同阶层之间出现的空间分隔问题,集中体现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在空间问题上的对立。需要说明的是,一方面,空间分隔讨论的是工业化和城市化发展过程中产生的空间概念,不包括还未被占有和使用的空间、地球上的沙漠地区以及宇宙中的星际空间等。空间分隔所指向的问题域不是精神空间或形式空间、几何空间,而是社会空间。“现代人类生存的最重要的事实,是社会的空间差异。”[1]社会空间不仅仅指的是社会领域的空间概念,而是特指生产关系的生产和再生产进行实践的现实场所,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的空间表现,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空间现象。资本主义空间矛盾具象化为地理空间的矛盾,但其背后的抽象逻辑是资本对社会空间的占有与利用。另一方面,空间分隔不是指空间的功能性区别,而是特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带来的空间剥削和压迫。空间分隔以适应生产关系再生产为根本准则。总的来说,空间分隔包括三个层次,分别是:微观层次的工作空间和居住空间;中观层次的城市和乡村、大都市和周边地区;宏观层次的国家与国家的分隔,在全球空间来看,主要表现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分隔。

空间分隔具有三方面的特点。一是资本主义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分隔加剧。根据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划分,在生产资料的占有和使用中,空间分隔表现为工作空间的分隔,资产阶级凭借对工作空间的占有,使得处于同一产业链上或者产品具有相关性的企业形成集聚性的工作空间,“不同类的企业,也会因为铁路车站、较好的街道排水系统、低廉的水电以及较大的市场等等而聚集起来”[2]。这种集聚性的工作空间把无产阶级对于工作空间的使用限定在拥挤且恶劣的条件中,以降低生产成本、获取最大的剩余价值。在生活资料的分配和使用上,劳动工人的生活空间成为资本增殖的重要手段,以租赁或售卖的方式榨取无产阶级的剩余价值。二是空间分隔呈现出鲜明的等级化特点。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同一阶级内部不同的阶层之间,其生活空间呈现出等级化的发展态势,表现为空间分隔的金字塔结构,且彼此之间的对立日益尖锐化。三是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空间分隔日益严重。随着全球性生态危机日益突出,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空间剥削日益深化,空间剥削领域不断扩大,从生产性空间拓展到非生产性空间,从经济社会空间拓展到自然空间。

(一)资本主义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的分隔加剧

早在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时代,曼彻斯特作为现代典型的工业城市,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就已经表现出明显的空间分隔。都柏林也出现了贵族区和穷人区的两极对立:贵族区美丽雅致、环境优美,穷人区破败杂乱、环境肮脏。19世纪80年代初,伦敦的空间分隔问题已经凸显出来:包括高斯顿街、白教堂地区的花街和迪安街、芬斯伯里地区圣卢克斯的怀特克洛斯街、大原始街和贝德福特贝瑞、国王街和敏特街在内的地区等,“这些地方都位于一个贫民区环线内,把伦敦城与更富有的伦敦西区隔离开来”[3]1221。资本主义的生活空间根据地租、房价、交通等因素的差异,形成不同阶级之间的空间分隔,资产阶级的富人区和无产阶级的穷人区形成鲜明的对立,无产阶级的生活空间在资本的剥削下不断恶化。“根据习艺所监督的报告,可以想象这些区域的穷人的拥挤:他们说,1817年在军营街,在52幢房子共计390个房间里面住了1 318人,而在教堂街及其邻近的街道上,在71幢房子共计393个房间里面住了1 997人。”[4]314在利物浦,“全市人口中足有五分之一,即45 000人以上,住在狭窄、阴暗、潮湿而空气不流通的地下室里,这种地下室全城共有7 862个。”[4]317为了最大限度压榨劳动工人,资本想尽办法挤压工人的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建立起资本对劳动的绝对统治,以资本最大化增殖为前提,忽略工人正常的生产和生活条件。1801—1846年间,“在巴黎最糟糕的地区,例如第四行政区的圣宝莱和马策斯,在19世纪中叶人口密度就达到每公顷1 000人:即每8平方米1个人。1851年阿尔西地区的人口密度则是每公顷960人。”[3]1239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来看,资本主义经济关系塑造了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的分隔。在奥斯曼对巴黎大刀阔斧的改革过程中,“巴黎从一个各社会阶层混合居住的城市转变为只有中产阶级留居城中、外围由居住在城郊的产业工人和劳动阶级所环绕的模式,时至今日,巴黎仍然保持着这种由工人阶级大量聚集在城外形成包围的形式。”[3]1283资本凭借其私有制的所有权属性,对资本主义工作空间——包含了工人、物质生产资料和社会生产关系在内的现实空间——具有绝对的支配权。在资本追求增殖最大化逻辑的主导下,资本主义的工作空间根据生产资料需要、工种差异、规模大小等因素产生空间集聚,不考虑工人阶级的身体健康、心情愉悦等因素,一味追求降低工作空间的生产成本、充分发挥空间的使用价值,造成拥挤逼仄的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以牺牲工人的健康为代价来换取资本增殖,造成工人大量的职业病,严重影响工人的身心健康,在一定程度上缩短了工人的平均寿命。“工业化和城市化已经在国民财富的增加和相应的日常城市生活质量的恶化上引起了巨大的变化。在1831—1841年间,大城市的人口死亡率上升了50%……”[3]1147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快,城市逐渐成为资本主义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的主要场所,在城乡关系中占据优势地位,资本对城市化的主导造成了城市与乡村之间日益对立。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乡村成为资本主义发展的原料产地,逐渐沦为城市资本主义的附庸。国际性的资本主义大都市如纽约、伦敦、巴黎等崛起,资本对劳动的空间剥削无孔不入,空间分隔愈演愈烈。规模越大的城市越具有空间集聚优势,对资本具有更大的吸引力,反之,中小城市缺乏这种集聚优势,只能被迫接受大城市的空间剥削。表面上是大城市和中小城市之间、城市和乡村之间的空间分隔现象,背后的推动力量是资本塑造的社會空间关系。

(二)空间分隔呈现出等级化特点

生产力的发展带来了日益细化的劳动分工。“社会内部的,以及社会之间的相互依存性,由于各地之间更复杂的差异而增强了,而这些差异正是劳动分工的反映。”[1]资本主义经济关系塑造的劳动分工决定了空间分隔呈现出鲜明的等级化特点,这种等级化集中反映为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的隔离状态。资本主义经济关系中实行科层制的管理模式,对于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都造成明显的分层,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资产阶级内部以及无产阶级内部都出现了严密的等级分层,形成不同的阶级或阶层。与之相对应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资产阶级内部和无产阶级内部的空间分隔日益等级化,尤其是高技术工人与低技术工人的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呈现出明显的等级化特点。不同阶级的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具有不同的特点。通常而言,阶级地位越高,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的环境与条件越好;阶级越低,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的环境与条件越差,并且呈现出明显的等级差异:以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对立为主,各阶级内部又出现了阶层分化。随着金融垄断资本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占据主导地位,资产阶级内部等级日益森严:金融资产阶级占据资产阶级金字塔结构的顶端,其次是商业资产阶级,再次是工业资产阶级,最后是农业资产阶级。与之相对应的,在资产阶级金字塔结构中居于不同地位的资产阶级,其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呈现出明显的等级区别,高中低档办公区和住宅区已经成为空间分隔的普遍现象。阶级地位越高,其办公空间和生活空间越是集中在高档社区,面积、社区绿化以及相应的交通条件都更有优势。随着科技水平的进步,无产阶级内部也出现了阶层分化。由于无产阶级自身天赋和能力的差异,以及资产阶级对于无产阶级的分化瓦解策略,导致无产阶级内部出现了高级工人、中级工人和低级工人等阶层,高级工人作为资产阶级在工人阶级中的代言人,在工人阶级内部享有一定程度的空间特权,包含独立的工作空间和相对较好的生活空间条件。根据不同技术工种在劳动分工中发挥的作用不同,高技术工人工资更高,其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相比低技术工人而言更加优越,依次往下,技术水平要求越低的工种工人,其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相应变差,加剧了工人阶级内部空间分隔的等级化。

(三)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空间分隔日益严重

在全球空间中,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空间分隔愈来愈尖锐化。纵观世界历史的发展进程,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相比,其经济空间和政治空间都处于明显的优势地位,主导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化扩张,并在世界市场中处于有利地位。发展中国家被动卷入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经济空间和政治空间都处于从属地位。以法国北部和美洲的商业联系为例,“走向法国北部的是由产量巨大的新国家发送的纺织原料、肥料、燃料、谷物、矿砂;与之相反,发送往美洲的则是由非常专门,甚至极其精巧的人工所造的无数产品”[6]。购买和销售的地区、与原料生产的地区相隔甚远,以法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和以美洲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在资本主导的经济全球化进程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在当今的全球化进程中,发展中国家依然向发达国家输送廉价的原料和能源资源,发达国家凭借先进的技术生产附加值更高的产品,销售到发展中国家和地区以获取高额利润,二者之间的贸易剪刀差成为发达国家榨取发展中国家剩余价值的重要方式。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凭借资本的优势地位,把发展中国家变成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一部分,对其经济空间和政治空间进行剥削,使之成为资本增值的场所,帮助转移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的经济危机。随着金融资本逐渐取代工业资本占据统治地位,国际金融的快速发展推动了金融资本的高度集中,形成国际性大都市。“这些城市,以伦敦、纽约和东京为代表,不仅是高度复杂和相关金融服务的中心,也是创新型金融工具的重要发源地。”[5]1595这些国际性大都市承担了资本和技术交易的功能,资本在这些大都市高度集聚,使之在全球经济空间格局中居于龙头地位,加剧了当今社会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空间分隔问题。

全球生态危机和环境污染日益恶化,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空间分隔不仅包括经济空间分隔、政治空间分隔,还包括自然空间分隔。在自然空间的生产和使用方面,发达国家的自然空间保护状态良好,生态环境优美,具备更高的生态价值;发展中国家的自然空间相比较而言保护状态较差,自然资源大量消耗,生态破坏严重,生态价值亟待提高。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工业转移加剧了二者之间的空间分隔问题。一方面,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发展水平较低,对于资源能源的开发能力较弱,处于资本主导的产业链的中低端,以资源消耗型和环境污染型企业为主。再加上发达国家为了获得更大的剩余价值、保护本国的生态环境和可持续发展,把环境污染型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加深了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自然空间的剥削和压迫。另一方面,发达国家在走过一段“先污染、后治理”的发展道路之后,积极进行自然空间的恢复和保护工作,发展中国家则迫于生存和发展的压力,不得不牺牲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为代价来发展经济,接受发达国家转移过来的污染型产业,从而加剧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鲜明的自然空间分隔。需要注意的是,随着自然空间越来越稀缺,发达国家内部也产生了不同的自然空间分隔。较早完成工业化的国家,完成了资本积累的过程,以工业生产空间为主,对具有生态价值的周边国家进行新的殖民,把周边具有生态价值的空间作为满足其休闲需求的空间,用来度假、疗养、休息和放松,使其在劳动分工中获得独特的身份定位。这表面上发挥了这些空间的生态优势,事实上加剧了这种非生产性的消费空间对于工业生产空间的依附,带来了更为隐蔽的空间分隔问题。

二、空间分隔问题产生的原因分析

社会活动需要在一定的空间内进行,物质资料生产活动尤其如此,通过社会性的生产活动创造出一定的空间,并将这种社会活动空间化,这是空间问题产生的现实基础。社会空间本身具有抽象性,难以直观感知,而地理空间可以作为资本支配社会空间的载体,因此,空间分隔的社会空间属性通过地理空间来表现。从历史上看,资本主义发展伴随着空间分隔问题的产生和加剧,但是经济增长并不必然带来空间分隔问题。虽然经济增长需要一定的空间条件,随着经济增长会带来空间分解,形成不同的功能性空间,使得不同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出现地理上的集聚,有利于提高生产的效率和生活的便利性。但是这种空间集聚不是造成空间分隔的充要条件,只是为空间分隔问题的产生提供了一种可能性。空间分隔问题归根结底是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结果,其本质原因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生产与再生产。根据不同的劳动分工,无产阶级的工作空间被安排在不同的场所,与不同的生产资料相结合进行产品的生产,都是为了维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顺利周转,获得更多的资本增殖。科技的进步带来了生产力的大幅度提升,资本对劳动的剥削从原来以工作空间为主转移为以生活空间为主,日益渗透到无产阶级生活的私人和微观领域。现在技术条件下生产出来的社会空间从总量上已经可以满足不同阶级对于社会空间的诉求,潜在的空间富足和现实的空间稀缺之间的矛盾,是由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决定的。资产阶级刻意制造短缺,通过抬高房价、增加房屋的品牌价值和区位价值、人为制造符号价值和身份认同等方式,来获得更大的剩余价值,把空间作为资本增殖的重要手段,不断加剧空间分隔問题。

(一)资本主义空间生产是造成空间分隔的根本原因

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空间生产是资本主导的空间生产,反映了资本对劳动的空间所有权和支配权,是造成空间分隔的根本原因。随着资本主义发展到最新阶段,单单物质生产已经不能满足资本增殖的需要,空间本身也成为资本增殖的手段和工具,把空间作为资本增殖的手段进行生产就是资本主义空间生产。无论是作为工作空间还是生活空间,空间价格受到建造和维修空间的费用、地价以及供求关系的影响。一般来说,这三者和空间价格呈正相关的关系。空间的建造成本越高、越接近财富、权力和文化中心、供求关系越紧张,空间价格也就越高,无论租售都一样。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根据自身能够承担的空间价格进行租赁或购买,推动了空间分隔的形成。生产决定消费。从表面上看,空间分隔现象是空间价格造成的,但是从本质来说,空间分隔是资本主导的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产物。资本主义空间生产既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必然性,也有其历史局限性:一方面,资本对劳动的空间控制,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封建制度对农民造成的人身依附,表面上以等价交换的方式给工人带来了更多的自由;另一方面,资本主导的空间生产以获利为目的,空间成为可供交易的商品,资本主义私有制决定了空间的生产和消费由资本主导,无视工人阶级的空间需要,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劳资矛盾,而是为了追求剩余价值最大化,带来日益严重的空间剥削和空间压迫。因此不宜过度拔高空间生产的作用,尤其不应上升到“空间本体论”的高度进行阐释。客观来说,空间作为一种中介,“它是‘每个人手中持有的工具,是某个统治阶级(资产阶级)的工具”[6]。事实上,在资本主义发展的更高阶段,物质产品的生产已经不能满足资本增殖的需要,空间本身被当作资本增殖的工具,发挥着吸收资本的功能。由于西方资本主义竞争的无序性,空间生产缺少统一的社会规划,再加上个别资本家的投机行为,造成了大量的空间浪费。空间生产的本质就是把空间作为资本增殖手段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资本无偿占有劳动者的剩余劳动,是空间生产的利润来源。具体来说,空间生产的高额利润是由建筑业中可变资本和不变资本的高比率决定的。科技进步带来了建筑业的发展,广义的建筑业(包括建筑物的建设、道路、公路、机场等的建设)极大地增加了资本的有机构成,雇佣大量工人(包括外国工人)产生了大量的剩余价值,保证了空间生产的高利润回报,使之成为空间分隔问题产生的原动力。

空间生产之所以能够有序进行,最重要的环节是空间凭借其可交换性成为商品。资本通过分解空间为不同的碎片,以买卖的方式获取交换价值。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把空间变成大致相似的“单间”(也就是恩格斯所说的“营房”),使之具有可复制性,并按照远超生产成本的空间价格进行售卖,使之进入流通领域,为资本带来更大的增殖。空间商品的使用价值不单单是空间的所有权和使用权,还包括空间作为阶级或阶层的社会地位的符号价值,以及距离带来的实际价值。空间特有的属性就在于物理位置的不可变更性,在当前的科技条件下,任何空间之间的位移都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因此,空间并不是独立于时间之外的单独存在,而是内在地包含了时间维度。从空间消费的角度来看,购买者根据空间的使用价值进行购买,最重要的是购买对于时间的支配权。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在空间商品的占有和使用方面存在鲜明的两极对立,资产阶级占有质量更优、位置更好、环境更美的空间商品,无产阶级则只能占有或租用质量较差、位置较远、环境恶劣的空间商品,加剧了不同空间之间的分隔问题。

(二)空间异化是空间分隔产生的重要原因

在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对立中,空间的社会属性使其本应该成为广大无产阶级使用的对象,却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被异化为统治工人阶级的力量,无产阶级的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都被严重异化。在西方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为了节约成本,资本不断压缩工人阶级的生产空间和生活空间,使其维持在仅仅能够支撑劳动力的生产和再生产的限度内,空间条件极其恶劣。工人为了获取空间使用资格,除了接受资本剥削之外别无选择,只能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以换取基本的生存空间。在资本增殖的动机驱动下,工人作为使用生产工具的主体反而被异化为生产工具的附属物,空间作为工人生产和生活的条件反而被异化为压迫工人的手段。一方面,随着科技水平的发展和社会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资本主导的空间异化程度不断加深,不同技术水平的工人受到的空间异化程度不同。处于产业链底端的低技术工人遭受的空间异化程度最深,空间剥削和压迫最严重,中等技术工人遭受的空间异化程度次之,高技术工人面临的空间异化程度更次之。高技术工人收入水平较高,在空间商品面前有更多的选择权,因此面临的空间异化形式更加多样,不仅有工作空间、生活空间的异化,还有休闲空间的异化。另一方面,金融资本占据资本主义发展的优势资源,把工人阶级的生活空间作为资本增殖的重要手段,进一步加深了工人阶级的空间异化。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工人阶级的生活空间——住房,已经成为资本获取剩余价值的重要手段。很多低技术工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自己的房产,不能占有完整独立的生活空间,只能作为房屋租赁者,被迫接受房屋占有者和中介的双重剥削,甚至不惜向金融资本借贷来维系基本的生活空间。高技术工人虽然买得起房产,但是也要担负起大半辈子的房贷,受到工业资本家和商业资本家的剥削,大部分收入转变为房屋贷款以及为此支付的利息,终其一生为金融资本家打工。金融资本通过借贷手段加重了對工人阶级的空间剥削,空间的社会属性被异化为资本的私人属性,加剧了不同阶级和不同阶层之间的空间分隔。

(三)城市的意识形态性造成空间分隔的固化

国内学者普遍承认资本主义城市空间具有典型的意识形态作用,构成资产阶级话语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景观是杰出的意识形态,因为它在其圆满中展示和表现了任何思想体系的本质:对真实生活的贫困化、奴役和否定。”[8]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意识形态功能突出表现为城市空间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性,包括西方资本主义的城市规划、城市建设和城市扩张。在城市规划的过程中,资本逻辑支配了城市规划的蓝图,以剩余价值最大化为衡量标准,最大限度利用空间资源,忽视人的发展诉求,把工人阶级束缚在狭窄的“格子空间”内,加深了对工人阶级的规训,降低其反抗意识。在资本主义典型城市纽约,1883年开始修建了家居保险大厦,堪称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摩天大楼,“在很多年里,纽约都是摩天大楼的代名词;到1974年,纽约城里60层高楼的数量与世界上其他地区加起来的总量一样多。”[3]1368随着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以“摩天大楼”为代表的独特景观,成为资本统治空间的“美国式建筑”,迅速得到推广,向上垂直建筑的高楼反映了资本充分利用空间以获取最大增殖的动机。这种“摩天大楼”景观“一方面促使都市可以在市中心地区向上发展,另一方面在边缘地区又能够朝外扩张”[3]1356。空间分隔固化了市中心的商业核心地位,使得工作空间越来越集中,并且不断向上垂直发展,加剧了不同阶级之间的疏远和对立,在当今主要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大都市中,这种“摩天大楼”景观已经成为非常普遍的现象,塑造并加固了资本主导的城市意识形态。“在曼哈顿,每英亩土地上聚集的工人越来越多,但同时也产生了大量新的商业核心区,它们全都位于第32街区和第42街区两个大型通勤列车车站之间的中城地区。”[5]1356工作空间聚集在商业核心区,生活空间集中在城市郊区,这种日益对立的空间格局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思想认识,并通过资产阶级教育和审美将其合理化,以达到控制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目的。在西方资本主义城市建设过程中,资产阶级按照成本最低、收益最大的原则进行统一的城市建设,无视不同地区的历史文化情况和人们的发展需要,形成了高度同质化的城市建筑,出现了“千城一面”的现象。“一些城市逐渐通过它们自己和它们的建筑来体现整个社会的精髓,体现一个时代的整体哲学。”[5]1063资本主导了同质化的城市建设,体现了资本逻辑的统治地位,生活其中的人们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塑造的城市空间习以为常,导致无产阶级弱化甚至丧失斗争意识。在西方资本主义城市扩张的过程中,资本丝毫不考虑资源的过度使用和环境污染等问题,一味追求眼前的短期利益,带来日益严重的大城市病,人口增长远远超出了城市能够承载的上限,上下班时段交通拥堵延长了通勤时间,生活空间密度更高,自然生态环境得不到及时保护和修复。为了转移无产阶级的反抗意识,资本在城市大力发展休闲娱乐产业,建设休闲空间来缓解阶级对立,掩盖资本造成的空间剥削。

三、解决空间分隔问题的路径探索

实现空间正义是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追求的重要目标,也是解决空间分隔问题必须坚持的重要原则。从根本上来说,空间分隔是阶级对立在空间的具体表现,只要存在阶级,就难以彻底解决空间分隔问题。只有到了共产主义社会,随着阶级的消灭,空间分隔问题才能得到彻底解决。在阶级消灭之前,空间分隔问题会随着阶级状况的发展而发生变化。解决空间分隔可以从以下三方面进行探索。

(一)坚持马克思主义空间正义理论原则

实现空间正义是社会主义实现公平正义的必然要求。恩格斯指出:“要消除这种住宅缺乏现象,只有一个方法:消灭统治阶级对劳动阶级的一切剥削和压迫。”[8]恩格斯从终极意义上提出了空间缺乏的解决方案,资本把空间变成逐利的手段,资本主义社会空间分隔问题的根源不是空间的有限性,而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只有彻底废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才能真正解决空间分隔问题。

生产力的社会化发展必然要求空间的社会化,资本主义私有制阻碍了空间社会化的发展进程。无产阶级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缺乏基本的空间权利,在空间问题中处于弱势地位。胡潇指出,城市空间生产和占有受资本逻辑支配,是其非正义性的祸根[9]。无产阶级争取自身的空间解放,是社会主义社会的本质要求。实现空间正义,必须从变革生产方式入手,改变空间生产受资本逻辑支配的现状,解决空间生产社会化和空间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改变空间生产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恢复空间作为公有资源的社会属性,实行社会主义公有制的经济制度,包括土地在内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由全体社会成员所有,使之与生产力社会化的发展相适应,为消除空间分隔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和制度保障。空间正义的基本目标就是实现主体的自由与全面发展,空间正义以保护公民(尤其是弱势群体)的空间权益为本位[10]。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基于人的发展需要对空间进行合理规划具备了现实的可能性,空间从资本逐利的手段重新恢复为人的生存和发展条件,逐渐摆脱人对物的依赖阶段,向着每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阶段迈进,空间真正成为满足每个人需要的社会资源。

(二)“田园城市”运动的探索

资本的逐利性排斥了对于人本身的关注,以剥削为基础的空间分隔发展到极点必然带来城乡严重对立,造成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崩溃。对空间问题进行细致研究的学者看到了资本主义空间生产带来的弊端。英国社会学家霍华德提出了“田园城市”的改造方案,把城市和乡村各自的优势结合起来,在今天仍有积极的启示作用。霍华德认为“那些拥挤的城市已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它们是一个主要以自私和掠夺为基础的社会所能建造的最好形式,但是它们在本质上就不适合于那种正需要更重视我们本性中的社会面的社会——无论哪一个非常自爱的社会,都会使我们强调更多关注我们同伴的福利”[11]110。“田园城市”以关注人的福利为核心,反对城乡对立的空间发展模式,提出用城乡一体的小城市群来逐步取代大城市。按照霍华德的“三磁铁理论”,“田园城市”分别吸收“城市磁铁”和“乡村磁铁”的优势,构建“城市—乡村磁铁”,即具有自然美、更多的社会机遇、接近田野和公园、地租低、工资高、工作机会多、物价低、企业有发展余地、资金周转快、水和空气清新、拥有敞亮的住宅和花园,没有贫民窟,人与人之间是自由合作的关系。“二战”以后,霍华德倡导的田园城市运动蓬勃发展,影响了1944年的大伦敦规划方案——把伦敦作为母城并在其周边建设若干卫星城,但是这一方案并没有实现田园城市的预期目的。“霍华德定义的田园城市不是城郊,而是城郊的对立物;不是乡村避难所,而是为生动的城市生活提供的完整基础。”[11]23大伦敦规划方案中卫星城的建设不是为了实现城乡一体的目标,而是为了延缓大城市病,维系资本主义生产和再生产的顺利进行,不仅没有解决城乡分隔问题,反而加剧了城乡对立。卫星城作为工人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生活空间,与其母城中的工作空间形成明确的功能分区,地铁、公交、私家车等交通工具缩短了往返于不同空间之间的通勤时间,表面上缓解了大城市的空间压力,事实上增强了大城市的虹吸效应,加剧了大城市对于周边地区的空间剥削,造成了更尖锐的空间分隔问题。虽然“田园城市”运动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实践中流于破產,但是“城市—乡村磁铁”思想中对于缓解城乡对立的空间分隔问题具有借鉴意义,在社会主义国家,推进城乡公共资源一体化建设,就是对于“田园城市”运动的新的探索。

(三)构建人民城市的理论和实践探索

2015年12月20日至2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城市工作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指出:“做好城市工作,要顺应城市工作新形势、改革发展新要求、人民群众新期待,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坚持人民城市为人民。”[13]社会主义社会要求摆脱人对物的依赖,实现每个人自由全面的发展,在空间问题上集中表现为摆脱资本对空间的主导作用,不受资本逻辑的制约,坚持工人阶级立场,体现出鲜明的人民性。在阶级没有彻底消灭之前,空间分隔问题依然存在,但是社会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的空间分隔问题存在本质上的不同。在社会主义社会,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土地属于全体社会成员共同所有,废除了产生空间分隔的私有制基础。无产阶级成为国家和社会的主人,主导空间生产和空间消费,各项经济政策的制度和实施都以是否满足人民群众的需求为衡量标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逻辑克服了以资本为中心的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弊端,消除了空间异化产生的社会条件,空间重新成为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生产和生活的物质条件,基于人的发展需要对空间进行合理规划,空间从资本逐利的手段恢复为人的生存和发展条件,由于资本逐利的本性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无法得到根除,空间社会化生产和资本主义私有制之间的矛盾无法得到根本解决,因此,空间分隔问题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无法真正被根除。如果只是停留在思想观念或者上层建筑中的社会变革,只是虚幻的社会变革,不具有现实性。真正的社会变革一定会表现在空间实践的过程中。社会主义生产关系支配的空间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支配的空间具有本质的不同。社会主义生产关系支配的空间不是盲目追求资本增殖效益最大化,而是以满足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目标。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国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矢志不渝地推进人民城市建设。国内学者从社会主义本质要求出发,提出构建人民城市理论。中央城市工作会议明确提出六大要求,在尊重城市发展规律的基础上,统筹空间、规模和产业之间的关系,合理安排生产、生活和生态的空间布局,最大限度满足人民群众的空间发展需要。“人民城市”建设探索出一条不同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空间发展道路,为解决空间分隔问题提供了现实的解决路径。

四、結语

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并存的全球空间中,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空间分隔问题已经发展到日益尖锐化、白热化的程度,社会主义国家有必要借鉴其深刻教训,发展出规制资本逻辑支配空间的新路径。在社会主义国家,建设人民城市是实现空间正义的必然选择。就城市规划而言,资产阶级的城市规划目的是剩余价值最大化,从而带来空间分隔加剧,分化瓦解无产阶级的整体性,使之分散化和碎片化。社会主义社会也存在不同的功能分区,但其目的不是分散无产阶级,而是实现无产阶级的空间使用权,提升其幸福指数。社会主义城市规划以人民群众的空间利益为制定规划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无论是商业区、产业区还是居住区,都按照有利于人民群众生产生活的便利性原则进行合理规划,充分利用空间资源,尽量打破资本固化的潜在影响,让每个人都能够公平享有自然空间和社会空间,为破解全球空间分隔问题提供独特的智慧和贡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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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中央城市工作会议在北京举行[N].人民日报,2015-12-23(01).

[13]  亨利·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M].刘怀玉,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82.

Three perspectives on the problem of Marxist spatial separ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apital and labor

Xiao Nan   Zhang Xiaoping

(Peking University Institute of Marxism, Beijing 100871; Marxism Institute of China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Absrtact: Spatial division is based on capital logic to pursue the maximization of surplus value, which leads to increasingly sharp class differences in spatial division, which is embodied in the opposition between bourgeoisie and proletariat on spatial issues.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capitalism, the separation of working space and living space in capitalism has intensified, and the spatial separation has shown hierarchical characteristics, and the spatial separation between developed and developing countries has become increasingly serious. Capitalist spatial production is the root cause of spatial separation, spatial alienation intensifies spatial separation, and urban ideology causes the solidification of spatial separation. Realizing spatial justice is the essential requirement of socialism. We must start with changing the mode of production, change the current situation that spatial production is dominated by capital logic, and restore the social attribute of space as a public resource.

Key Words: Spatial separation; Space exploitation; Spatial hierarc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