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士 隐秘的战地摄影师

2023-05-30 23:36段大鹏
摄影之友 2023年3期
关键词:文士卡帕战地

段大鹏

作为随军摄影师之一,吴文士全程经历抗美援朝战争,他用手中的相机和志愿军战士一起赢得最终的胜利。抗美援朝72周年之际,这些用生命拍摄的照片终于重见天日。

这些照片中的主人公是我的大舅吴文士,他参加过解放战争、四川剿匪和抗美援朝战争,在战场上他用手中的相机和志愿军战士一起赢得最终的胜利,共筑了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

这些照片都是他的一些肖像、工作照或是跟战友的合影,以及残存的几张战地摄影作品原作。或许是自己舅舅的原因,这些照片看起来既亲切又动人。对家人来说这些照片是熟悉的,但对社会来说却是首次公开。

在征得舅妈的同意之后,我从老人家手里借到了这些照片。照片平时被整齐地装在一本巴掌大的小影集中,有时甚至是几张塞到一个夹层内。大舅去世以后,舅妈就把这本小册子放在床头柜抽屉里,没事就拿出来翻看。所以,小册子的皮被磨得很旧,照片老化的迹象也很明显。我打算帮舅妈把这些照片重新装裱一下,以便长久保存,毕竟这些照片很可能都是孤版。眼前这些照片勾勒出一个抗美援朝随军摄影师的鲜活形象。我总感觉有很多话要说,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如就从大舅参军说起吧。

我的姥姥姥爷都是前清没落的旗人后裔,老家在沈阳市清水台镇一个叫西五旗的村子。姥爷自幼聪明多艺,上学成绩总是第一,但只上了两年小学就因父母双亡而辍学。尽管这样,他自学了书法、日语、中药、修表,也凭借自己的工作能力成为一个小火车站的站长。他以自己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了全家七八口人。姥爷重男轻女,更觉得读书重要,所以六个儿女中三个男孩都极力培养,对他们的读书要求很严,尽管困难,仍培养出二舅、三舅两个大学生。在当时所在的小地方,这也算是光宗耀祖蛮有面子的一件大事。

大舅则是在初中毕业后正赶上长影厂招学员,便跑去学了几个月的摄影,又背着家里偷跑去当兵。大舅如愿当上兵,部队看他识字,又会摄影,就直接安排到第50军148师政治部做摄影员。这一年是1949年6月。

吴文士(1931年12月—1999年6月)

大哥吴文士(中)、二哥吴文范(右,生于1934年,生前为电子工程师,已故)、三哥吴文学(左,生于1936年,曾担任中国驻俄罗斯经济领事,已故)

在战场:1949年—1954年

大舅如愿当上兵,部队看他识字,又会摄影,就直接安排到第50军148师政治部做摄影员。这一年是 1949年6月。

和战友们:1949年—1954年

印象中大舅经常红着脸,话不多,有点儿倔强。1955年大舅从朝鲜活着回来,之后就很少碰相机,也从来不提战场上的事。

大舅曾跟随部队去四川剿匪。1950年,大舅又跟着队伍进入朝鲜,成为一名战地摄影师。听说大舅在四川要去朝鲜打仗,姥爷急忙带着吃喝干粮坐火车去了锦州,父子俩在锦州火车站台上算是见了一面。这样一直到了 1955 年。大舅在战场上活着回来,同年复员安排工作,被分到长春电影制片厂,他不同意,回家找了一份跟摄影毫无关系的工作直到退休,退休后便在家附近的一个小铁棚子里靠修表为生。

大舅复员后很少碰相機,只是偶尔过年高兴的时候拿出来给孩子家人们拍几张。在我小时候,每到假期都要去白城的大舅、大姨、二姨家里玩,每天可以早午晚分别去三家吃饭。印象中,大舅家的饭菜最好,每天舅妈都会做一大桌子菜,必有熏兔子或熏鸡一类的肉食。大舅每天都赚得不少,所以在生活上也算宽松,一日三餐每餐都要喝一小盅酒,因此在我印象中大舅经常红着脸,话不多,有点儿倔强,从不提朝鲜战场的事情。大舅妈对他总是细致入微地照顾体贴,一辈子没跟他吵过嘴,现在看来,大舅妈对他的爱更多的是一种崇拜,一种由内到外的欣赏,尽管舅妈也曾是满族旗人大户人家的小姐。大舅就这样每天享受着安逸的生活直到终老。

大舅去世二十多年,舅妈至今健在,仍然时不时翻看满是大舅照片的那本小影集。

在舅妈那里借到的这本小影集,塞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照片,包括大舅个人的,与战友合影的,以及一些战地摄影。看到这些照片,一开始我的反应是好奇,随着翻动相册的速度越来越慢,到后来我的眼睛已经可以在一张照片上凝视许久。

照片全是黑白的,不是很清晰,泛着黄,已然在岁月的磨砺下转变了它们最早的身份。那些为了留念或工作需要所拍的照片,在这一刻无疑变成珍贵的文献,所有的战地摄影作品应该是从未发表过的,里面甚至发现了一张毛岸英与战士们的合影,这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本期影人

段大勇Duan Dayong

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吉林艺术学院副教授

毛岸英(前排右一)和志愿军战士在一起

没人在意过这些照片里拍的是谁,大舅也从不跟家人说这些人都是谁。舅妈说,当年复员回家的时候,大舅带回的战地照片至少有几百张,还有很多很多胶卷。很多照片背面都粘有小片的红纸,应该是在宣传板上撕下来的。他对这些照片并不在意,妹妹们都还小,都当作卡片一堆一堆地翻看着玩。这一点在我妈妈那里得到了证实,妈妈说当时她很小,跟着姐姐一起玩这些照片,连玩带扔就越来越少,到后来就基本没有了。她只记得上面都是一些打仗的场景,有爆炸的有打枪的小人儿在里面。

妈妈说大舅在她小时候跟他说过战场上的一件事,很可能决定了大舅后来的生活态度。入朝作战,一次全连攻下了一个山头,很可能是战场清理做得不彻底,一辆坦克上居然还有活着的美国兵,在全体战士刚刚放松戒备的情况下,坦克上的机枪开始扫射,人当时就被扫倒一片,没倒下的也全都跟着卧倒,坦克扫射过后紧跟着又开始疯狂碾压,履带就在大舅身边碾过。当一切安静后,大舅站起来环顾四周,大家都还趴在地上不动,喊了几声,没人应,挨个扒拉后才发现高地上的全连战士都已牺牲,只剩下了他自己背着相机呆在那里。

好在这次整理相册的时候,还剩下这仅存的十几张战地摄影作品。尽管少,但我们仍能感受到现场的一切,划过空中的手榴弹、炮弹爆炸、进攻的士兵、穿棉衣却光着大腿在泥滩行进的军人、在密林中休息的作战连队,这一切都在没有长焦镜头的条件下拍摄,那得多近?

战地摄影师罗伯特·卡帕说过摄影圈耳熟能详的一句话:“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卡帕之所以被称为最伟大的战地摄影师,不只是因为他离得够近,更凭借他对战地摄影的执著与胆识以及最终把生命赋予了战地摄影这个职业。相比卡帕来讲,抗美援朝战场上的中国战地摄影师每一个都很伟大,他们拿着跟普通士兵相同的津贴,是把自己当作一名战士,只是用相机参与了战斗。他们大多数没能再回到祖国,因为他们离得足够近,他们每一个都是“中国的卡帕”。

舅妈说:“你大舅回来后常提到跟朝鲜战场有关的话就是死很多人,死太多了。”

是的,大舅是幸运的,他回来了,战友们却多数留在了那里。从这一点不难理解后来为什么大舅不再去长影从事摄影工作,而是回到家乡结婚生子,伴着家人,享受天伦,用平淡与安逸去吹散战场上的硝烟。尽管如此,大舅仍然是我心中的罗伯特·卡帕。

在戰场:1949年—195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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