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那站 那些人（散文）

作者简介：刘丽艳，女，现供职于兰州局集团公司党委宣传部。在《人民铁道》《驼铃》等报刊发表作品。在《银铁艺苑》刊发连载小说《穿越铁路甬道的行程》，获文学创作一等奖。在《兰州铁道报》刊发文学专版。在全国青少年读书征文中曾荣获“青工优秀奖”。

时光斑驳的剪影中，总有一份缱绻于怀的旅程，在内心里生根、发芽、弥散。那纠缠反复的人和事，最终成长为宿命般的身份认同。

比如那个叫二营的车站，承载着我作为“铁二代”的人生轨迹。即便历经时间的劫掠，它依旧是我情感的源头和出口，似乎一直传递着钟声般的召唤。

二营，是宝中线上的一个五等小站。1996年宝中线通车初期，这里便迎来“高光”时刻。想一想，在一个连汽车都少见的小村庄，陡然间立起一座车站，仅凭两根钢轨就铺就了望不到尽头的道路，一个大铁家伙气势十足地拖着一长串“小房子”疾驰而过，这在当地无疑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二营虽是小站，却也规划建设得井然有序。高大的站舍外墙贴着雪白光滑的瓷砖，站房前后的场地全部是水泥硬化地面，崭新的鐵栏杆将站区与周边做了隔断。对比栏杆之外，深埋于田地之间的小土路、不远处稀稀拉拉的低矮村舍，这座车站着实有着傲然挺立的气派。

火车没有开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叫二营的村镇，更多时候是静态的画面。斗转星移，当地人做着同样的事，田地里春种秋收，夏忙冬闲。晨昏日暮，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就是一天的开始和结束，日子波澜不惊。因为道路不畅，过年过节邻近村镇的亲戚相互拜访，要辗转着在各种简易的交通工具间折腾，出门一趟极其不易。

如今，火车毫不费力地载着百里千里之外的人和货物，来来往往。车上的旅客悠闲地坐着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就能很快到达想去的地方。这些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借助铁路就这么神奇地实现了。

所以，当地人对铁路，甚至对铁路人都是另眼相看。有事没事，他们就到车站附近转转，新奇地打量这个阔气的二层大高楼里里外外的陈设，在站台上隔着窗户张望运转室控制台红红绿绿的小按钮一闪一闪，看绿色的信号旗一挥，汽笛鸣响的庞然大物载着人和货物扬长而去。铁路人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好奇。

铁路的建设，凝结着一代代铁路人的坚守与奉献。那时候大家说“建设铁路，要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笑称铁路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职工”。每一次的新线建设，都会有许多职工义无反顾投身其中，有的拖家带口，有的抛家舍业。

建设宝中线的职工，也大多来自其他建成的铁路线。对铁路人来说，车站就是家，既然到了这里，就会像种子一样，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父亲有着很深的铁路情结。来到宝中线，他就决然扎下了根，建站初期的各种琐事，忙在其中，乐在其中。车站一共六七个人，都是外地职工，休班回去一趟来不及，就索性以站为家。家属只得想方设法过来探望。每每此时，车站职工都会自觉地帮忙腾出房间，欢欢喜喜地迎接家属。虽然生活上有诸多不便，住宿条件相对局促，吃饭也是将就，但这些都抵不过对亲人的思念，抵不过对新站的好奇。

每逢假期，我们都会跟着母亲到车站住段时间。小站生活显得单调，但在小孩眼里，一切新鲜的事物都足以产生乐趣。车站的职工利用闲暇时间，在站舍外的空地上种些蔬菜、瓜果，甚至养鸡、养兔子；到车站底下村庄里的小商店买东西，这算是车站建成后给邻近村民带来的小小商机。日子久了，大家和村民都熟络起来，休班的时候会到他们家里聊聊天，有时还应邀吃吃饭。瓜果成熟的季节，直接到田地里采摘购买。

新线建成初期，规划的铁路家属区还没有盖好，车站有位姓寇的师傅索性把家安在了二营，两个孩子就近在当地的学校上学。我们去探亲时，她们也刚好放假，很自然地玩在一起。他家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小女儿，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很漂亮，大家亲切地叫她小扣儿。

小扣儿俨然一副小主人的样子，总能驾轻就熟地带着我们在乡村生活中找到种种乐趣，在拥挤的宿舍里自得其乐地玩耍，晚上一起凑在车站的电视房里看电视。现在想来，那种轻松惬意的感觉仍然让人记忆犹新。

细数那些年关于车站的记忆，一年一年，总会发生让人欣喜的变化。职工的住宿条件，从拥挤局促到宽敞明亮的单人单间；顿顿不离餐桌的土豆白菜，变成了日渐丰富的各种食材；生活用水从水槽车半个月一次的送水、储水，变成了清洁便捷的自来水。为了丰富业余文化生活，还建起了“职工之家”，配备了各种健身娱乐设施。大家都说，铁路在快速发展的同时，铁路人的生产生活环境也得以真切真实的改变，实现了铁路人美好生活的需要。

铁路家属区即将建成的那一年春节，是车站最热闹的一次团聚。全站几名职工连同家属十几个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全员上阵做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大家争相拿着麦克风兴奋地吼着跑调的歌，觥筹交错间谈论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记得那时大人问孩子们有什么愿望，小扣儿说：“我要当铁路职工。”我也抢着说：“我不但要当铁路职工，还要当二营车站站长！”大家笑着赞叹我们的远大理想。那时候，在我们心里，成为铁路人，绝对是一件特别牛的事情。

职工安家落户的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铁路家属区一建成，大家就像迁徙的鸟儿，呼啦一下找到了新的归宿，到车站探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和小扣儿家住到了一个小区，还上了同一所学校，并且最终都选择了铁路作为终身职业。后来，因为不在同一个单位，也因为工作班制等各种原因，碰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也断了联系。

很多年以后，因为工作原因，我得以去往二营，关于车站的情愫陡然间又奔涌出来。重逢的那一刻，就像一股电流瞬间对接了现实与记忆，那种感觉既欣喜又亲切，既有得偿所愿，也有意犹未尽。十几年前，当一个小女孩在幸福的憧憬里许下自己要当二营车站站长的“远大愿望”时，的确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再次回到这个占据了小小少年深沉情感的地方。

车站大体上是记忆中的样子，但运转室旁边又盖起了崭新的宿舍楼，标准化的定置管理让人眼前一亮。说起建线初到如今的变化，一些老职工也感慨万千。

幸得记忆承载，才能在铁路日新月异的变化中，因为一份珍藏，翻检出曾经走过和见证的痕迹。

我知道，那个叫小扣儿的女孩，如今还在宝中线工作和生活，虽然数年未见，但是相信孩童时的那一段属于我们共同的短暂却美好的记忆，一定会是重逢时说不完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