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大鸟 [组诗]

杨犁民

白 鹭

一具雪白的灵魂！一贫如洗！

站在世界，这块庞大的水田边缘

用雕塑，制造寂静

它已经挣脱了稻田、松林、群山

挣脱了时间和飞翔，暂时还没有挣脱自己

站在目光和看见之外

支撑起一场拒绝融化的大雪

它太瘦了，瘦得只剩下两根纤细的骨头

和一身孤绝的气节

它应该是被明朝或者元朝所遗忘

不觉流落下来的，饱读诗书的公子

抑或刚刚中榜的秀才

它提起一只脚，在它落下之前，大地

尚未被另一个脚印踩过

它捡拾一些颗粒，像捡拾一个个干净的词语

它梳理白色的羽毛，仿佛在翻阅一生

这本白色的书

水边大鸟

那是一只白鹭，目测离我仅几百米

我只要身体动一下，就会惊飞它

但事实是，它离我很远

仿佛隔着一个世纪

我们根本不在一个时空之中

它一定是从古代，甚至虚无中飞来的

还将飞回到古代和虚无中去

像一片幻影，我和它的交集

只是一次短暂的穿越

我不确定我还能在此站立多久

这里是时间开始的地方和创世之初

我手心出汗，我和它，我和此刻

关系变得十分紧张，危险

时间，随时会崩塌

当它俯冲，落地，站稳

一种摄人心魄的辽阔之美

就在大地上确立，一个崭新的世界

从天而降

当它起飞，消失，最终无垠

有那么一两分钟

我的灵魂也被它带走，两分钟后

水田才回到水田，我才回到我

现实，也才回到现实

暮晚：菖蒲高山草原

天上和人间，从来没有隔得如此之近

如一座没有边墙的巨大夹层

陆地隆起，四周是云雾的大海

来路已经掉下悬崖，整座岛屿都在上浮

晚七点，星星宝宝们陆续密匝匝出生了

肉眼就能看见他们一眨一眨瞬间长大

帐篷开出草原最大的花朵，人们守着星空的屋顶

像守着一座辽阔家园，守着空旷的一生

山 居

溪水走远了，自顾出了山门，随它

山樱开落，一些零落成泥，一些

在溪流上浣衣，不足惜

觉没睡完，可继续，太阳升，梦呓升

酒没全醒，獨个再饮一滴

月亮醒时跟着醒。今日无事，无扰，无念

无事是最好的事，可酿诗

却无诗，无诗是最好的事

且酿日子，酿清风，酿一朵野云

一切在变轻，世事轻，家事轻，红尘轻

连骨头，也在变轻，学会了

讨好一条恶狗，揣个电话，成天不响电话铃

鹭 鸶

一阕宋词，写在水田明净的书页

使用了小篆字体……

青山迷于一条小路，浓雾里越去越远

水面小雪，文字更瘦了

细长的脖颈，悬在水天之间

它似乎想用尖喙

救出一座水中山峰

又仿佛劝慰一具荡漾的灵魂

返回一尘不染的肉身

村小书声琅琅

此间有隐士，教者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