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昱涵
枝叶簌簌,在一小片菜花地的上空,暖阳为陆地上的客人朗诵着明丽的诗篇。
菜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一个个花骨朵似乎是没睡醒一般,半阖着惺忪的睡眼发出窸窸窣窣的抗议。忽地,菜花深处冒出来一个脑袋。接着是一阵呼喊。
“好好——”
是外婆。我回头,见她在后院麻利地挽起裤脚管一脚蹬进田里,在田埂上小步快跑,我便张腿就跑,跑得像只在原野上肆意飞蹿的小鹿,随意而又自在。家中飘出缕缕饭香。
但是我没吃到那顿饭。一切在我踏上回城的车时戛然而止。
骄阳似火的夏日,应该是菜花斜日黄的时节,我却在城里看不见那抹熟悉的明丽的黄。环顾商业街的四周:红的,黄的……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似乎是想把这个城市托举到天的另一边。但我踮脚张望,却看不见红霞,只是一只只钢筋铸成的沉默的恐龙。我眼里那个原本明丽的世界变得张狂,似乎是哪个画家把自己的颜料桶一股脑全打翻。
“看什么呢?”妈妈问。
“城里没有菜花吗?”我几乎要委屈,拧巴起眉毛。
妈妈沉默了片刻。
“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我闻言,一下子乐得不行,一路对妈妈叨叨个没完:菜花田里有好多蚂蚱,还有爬得很快的蜘蛛,还有好多好多小虫子,有的在阳光底下亮晶晶的……
然而我还是失望了。
就几根稀稀拉拉的、蔫巴的绿杆子,上面缀着几个失了神的花苞,星星点点的黄称不上明丽,却让我的心勉强地亮了亮。我一时间无比神往那片在夏天、热烈的真诚的、明丽的黄。
我将那抹明丽的黄封存在心底,小心翼翼地堆叠在一起。闭上眼,眼前似乎还是那片菜花田,以及菜花深处我的家乡。
秋风吹扫着落叶。我从回乡的车上蹦下来。外婆早就在门口了,脚边的小黄狗一下子扑过来,呜咽着用头蹭我的裤管。
“我们好好回来啦。”外婆乐呵呵的,眼角多了几分笑意,但是却掩盖不住岁月留下的刻痕。
“欸。”我一边应声,一边不住吸了下鼻子。外婆早就烧好了一桌饭。但是摆在我的饭碗面前的,毫无疑问和小时候一样,是炒菜花。但我没有一屁股坐下来大快朵颐一番,而是跑到后院。
一片熟悉的黄。
明丽、热烈、赤诚的黄。一如既往,似乎一直在等着我回来。我心中角落封存的记忆涌上脑畔——菜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一个个花骨朵似乎是没睡醒一般,半阖着惺忪的睡眼发出窸窸窣窣的抗议。忽地,菜花深处冒出来一个脑袋。接着是一阵呼喊……呼喊小时候的那个我,呼喊如小鹿一般肆意奔跑的我,呼喊在花海深处寻得归宿的我。
我明白,自己到家了。
到饭桌上,外婆一直跟我叨叨。说什么门口那家子外地人帮她修好了晾衣杆,隔壁阿婆的鹅追着我们家的狗跑了老远……都是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事情,却使我倍感温暖。我看着外婆喋喋不休,看着她的霜鬓,看着她的眼角。
外婆老了。我想。
我忽地想起,外面的菜花,是不是早已在时间的罅隙里将自己的年岁交付了呢?并不是菜花一成不变地等我回来啊。是外婆老了,才等到归家的人。
我看见外婆笑吟吟地看着不远处田里的菜花,眸子里映出的明丽,是我的童年,也是她的岁月。一下子,我分不清楚是自己在看菜花,还是在看外婆的眼瞳。一切金黄色的岁月都被纳入一眼渺小,摇曳生姿。
菜花深处是吾乡,而外婆眼中的明丽,亦是我的归宿。
(指導教师 马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