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余亮
第一次在师范里接触足球时,我还穿着一双松紧口的布鞋。那年,我正在操场边的煤渣跑道上散步时,一只黑白相间的足球朝我滚了过来,在操场上光着身子踢球的几个高年级同学招呼我把球踢回去。我很兴奋,看着那几乎不动的足球,用力一踢,只觉得足球好重,足球是踢回去了,而我却崴了脚,一瘸一拐地走了好几天路。脚好之后,我紧抠了几个月,买了一双球鞋,开始学踢足球,就这样,上了几年师范就踢了几年足球,不过踢得非常蹩脚。
毕业时,同学们把已经看不出皮的黑足球放了气让我带回家。待我到了我分配的学校后,心凉了半截,本来准备独享足球,但没想到学校里连半个足球场也没有,唯一的泥操场坑坑洼洼的,像是我抠完了青春痘后的面颊,寂寞中有一种别样的疼。
第二年秋天,我们学校分来了一位“苏大”的师范毕业生。我们很谈得来,谈到最后才知道他踢得一脚好足球,于是我又把那只“饿”了很久的足球找出来,用打自行车的气筒打气,我摁着气嘴他打气,好不容易才打了个“半饱”。球就这么踢了起来,那天很多学生在放学后都不回家,看着我们在泥操场上对跑着传球。其中一个胆大的学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我们开始三角传球。学生个子小,我们三个人有点像两只老鹰带着一只小鸡在踢足球。再后来踢足球的学生多了,我们就干脆分成两队。
泥操场的东边长了一丛杂生的苦楝树,大部分是苦楝果落下来长成的,所以我们就用两棵苦楝树做门。我们进球的标准与学生们进球的标准是不一样的,我们不能用力踢球,只能推射。高度也规定好了,膝盖以下才能算进。没有越位,也没有角球。两支队打半场球,改一个球门,我们轻易地对足球进行了革命。
足球踢起来了,操场上的草就不用拔了,那些草都被我们踢光了。有时候我们踢高了,球打在苦楝树上,就会把苦楝果打得哗啦哗啦地往下落,像下雨一样,一阵又一阵的。有时球就干脆卡在了苦楝树的枝杈间,苦楝树长得严严实实的,会爬树的学生蹿上去,把球弄下来,又落下了一阵苦楝果雨。
后来有的学生家长向校长反映,学生们的鞋子像狗啃似的,穿上没多久就把鞋底磨坏了,我估计为此被打的学生不在少数。好在夏天到了,我们就光着脚丫踢球,苦楝树丛外是东围墙,东围墙外是一条大河。就是有名的建湖到高港的班船开过的那条大河。地图上叫作下官河。我们那里叫它东大河。因为河面宽,我和我的球友一般不敢使多大劲,踢得小心翼翼的。
足球还在草丛中滚动,我们开始教学生一些战术球:怎么人球分过、怎么争头球、怎么踢角球、怎么踢香蕉球,外旋还是内旋……学生们还知道了贝利、马拉多纳、巴斯滕、普拉蒂尼等一些名字。
我们还教会了学生们怎么倒挂金钩。怎么向后仰起,把脚抬起。学生们学得还挺快的,有点模样,不过那段时间学生们的屁股跌得走路都有点儿变形了。
我們以为学生们劲不大,所以就没有警告他们,不要把球踢到苦楝树丛外的大河中去。但我们错了,这些野马似的蹄子已变得很硬很硬了。有一天我们目睹了一个学生把球踢得比苦楝树高很多,好久球才从天空中落下来。再有一天一个学生就把球踢过了苦楝树丛的上方,飞过了东围墙,落到东大河里去了。不过我的这个学生还是蛮可以的,他攀上一棵苦楝树,再跳上围墙,不待我们反应过来,他就跳下去了,不一会儿一只湿漉漉的足球就飞过了围墙,飞到了我们身边。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有一次足球被踢到了水里,还被一个放鸭子的老头当成鸭子拾到了鸭船里,他死硬着不肯交出来。学生们和他争执起来,最后这个老头把足球交出来了,不过没有抛给我们,而是抛向了更远的河面。我们的学生也就扑向了水面,波涛把水面上的足球冲得一耸一耸的,学生们的头像足球一样,向那只水中的足球靠拢。这是我从未忘记过的情景。
很多年过去了。有一天我实在寂寞,一股热流在我身体里冲来冲去,找不到突破的门——我又一次去踢足球,而且踢的是倒挂金钩。足球打在苦楝树的树桩上,内胆真的就破了。球老了,像一个瘪下去的句号。我看了看苦楝树林。苦楝树林好像密了许多,一些小苦楝树也争着长了起来,这些都是我们的足球无意间踢落的种子啊。
(秋水长天摘自《纸上的忧伤》中国言实出版社)
【素材运用】心中爱上足球,可是脚下却没有绿茵。没有球鞋,没有球门,甚至没有像样的足球,但文中这位刚刚走出象牙塔的青年教师,对足球的痴迷与癫狂,始终不减,青涩纯真得像孩子们一样,将足球踢上树梢,踢向天空,踢向大河,也将青春的激情,写在大地之上,留存在记忆深处。
【适用话题】青春;物质和精神;兴趣
(特约教师 徐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