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

朱斌峰

剧中人

李大毛——男，40多岁，从渔民到巡护队员

周水秀——女，40多岁，单身渔民，后为莲藕种植大户

李小毛——男，20多岁，李大毛之子

翠  翠——女，30岁，李大毛亡妻，因救周水秀溺江

村民、孩子、鱼家乐饭店老板等

序 目

女子歌声隐隐传来：渔家住在水中央，两岸芦花似围墙，撑开船儿撒下网，一网鱼虾一网粮——

梦境中，雾弥长江，翠翠站在渔船上唱着黄梅戏《渔家住在水中央》，忽跳入江中，变成跃动的江豚游去。

画外传来李大毛的惊呼声：翠翠，你别走，别走啊——

长江畔，李大毛躺在滩上，陡地坐起，从梦境中醒来，迷茫地喃喃：哦，我又梦见我老婆翠翠变成江豚了……她到底是人还是鱼啊……

李大毛看向长江，江水缓缓流去。

（推出片名《鱼人》）

1.李大毛新家   （晨/内）

雾绕新楼，屋里墙上挂着翠翠的旧照片，贴着李小毛的新照片。

李大毛看着翠翠的照片：翠翠啊，现在政府要咱们渔民上岸，我本不想上岸，只想在江里捕鱼，可拗不过他们，还是抛弃咱家的渔船住到岸上来了……

李大毛环顾屋内：还好，政府收了咱家的渔船，给了我四万块建房补贴，让我在西江村建了这栋三层小洋楼……这楼房又新又大，却只住着我一个人。

李大毛看向李小毛的照片：儿子啊，你想洗脚上岸，见我不肯听政府的话上岸，就跟我吵翻，跑到外地打工去了！你脾气怎么那么大呢？

李大毛在屋内烦躁地走动。

窗外露出几个孩子的脸，朝着屋里唱起儿谣：鱼人李 好捕鱼/ 一江鱼儿绕着跑/ 鱼人李 性子迂/ 八匹马儿拉不了——

李大毛生气：你们这些调皮的伢子，去去去——

窗外孩子一哄而散，李大毛向屋外走去：我得找人问问，上岸了我不能捕鱼了，能做什么……

2.荷塘   （晨/外）

一方荷塘，周水秀在种植莲藕。

李大毛缓缓走来，站在荷塘边，不看周水秀，却发出咳嗽声。

周水秀闻声走过来：大毛哥，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着？还在生小毛的气吗？

李大毛清清嗓子：我那儿子，他妈去世早，野惯了，不通人性呢。

周水秀：你这话就不对了，小毛是有些粗蛮，可还是懂事的伢子，他想洗脚上岸没错啊，水上打鱼生活漂泊不定，风险大收入不稳……现在长江大保护了，十年禁渔了，咱们渔民不能再干捕捞业了……

李大毛：这个我懂……

周水秀：再说，船上生活也不方便，记得小毛小时候就跟我哭诉过，说其他孩子放学都是回家，而他是回船……他早就不想待在船上了。

李大毛：哼！他离开船，能干什么？

周水秀：小毛没跟你说过？他想买辆车，做出租车司机。

李大毛：他啥话都不肯跟我说……就找你说。

周水秀别有意味地瞥了李大毛一眼：是哦，小毛是跟我亲，他把我当娘了。

李大毛眼神躲开：那个，那个……我这不是已经上岸了吗！可上岸了，我能做什么呢？

周水秀：咱们不捕鱼了，能做好多事啊！这不，有人参加新型职业农民培训，在学稻田养龙虾技术，有人在做“水上巴士”江上客运，我就承包这片荷塘种植莲藕了。

李大毛：我除了捕鱼什么都不会，岁数又不小了，能做什么？

周水秀：你从小就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可以做巡护员，巡巡江，不让人偷偷捕鱼啊！

李大毛：这个……行吧。

3.渔民新村   （日/外）

一幢幢新楼房，黄梅戏声隐隐。

一群孩子边跑边喊：哦哦，鱼人李要做西江巡护员了！鱼人李要从捕鱼人变成护渔人了——

4.李大毛新家   （日/内）

李大毛戴着“西江巡护员”的袖章。

画外男声：李大毛，欢迎你加入西江巡护队！我们巡护队就是在这十公里江段上开展协助巡护工作，发现非法捕鱼捕捞行为，要第一时间向渔政举报……

李大毛戴好袖章，对着镜子，整理衣装。

画外男声：我们会给你专门配备“江豚管家”智能应用APP软件……虽然现在江上违法捕捞的情况很少见了，但我们每天都会巡查，不能松懈……

李大毛喃喃：江豚管家，这名字好！那江豚圆眼睛、大脑袋、嘴角看上去就像是在笑……翠翠她就是变成江豚了，变成会唱黄梅戏的江豚了。

画外男声：大家在巡江时要特别注意保护江豚……政府要在咱们这儿建长江江豚迁地保护基地了……

忽地，口哨声从画外传来。

李大毛闻声向屋外走去：哦，到点了！我得巡江去了——

5.江边   （日/外）

李大毛跟著数个戴着“西江巡护员”袖章的人在巡江。

不远处，码头上一只“水上巴士”彩旗飘扬。船上，一村民拿着喇叭喊：这就是！今天水上巴士试航，大家免费体验，多提出宝贵意见啊——

一群人喜笑颜开地向船上走去，议论声起：“好好，以后咱们过江就方便了！”“那是！听说这水上巴士，还要打造成生态旅游的线路，供游客水上观光呢！”

李大毛走上码头，对着船上喊：渔老鸹，不当渔民当司机了啊！

一村民拿着喇叭喊：那是！我这是托政府渔民上岸工程的福，小渔船变成铁轮渡，鸟枪换炮了！鱼人李，上来啊！我带你在江上兜兜风——

喇叭里传出爽朗的笑声，李大毛直直地看向江面。

一声声汽笛响起，水上巴士在江上破浪驶去。

6.江堤上   （日/外）

江水东流，李大毛跟着数个戴着“西江巡护员”袖章的队员在巡江。

一串手机铃声响，李大毛看向手机，接听电话。

李大毛：儿子，你今个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画外李小毛：爸，听周姨说，你当上西江巡护员了啊！

李大毛：是啊！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画外李小毛：爸，要不你来我这儿，跟我一起打工吧。

李大毛：我才不去外地呢，我离不开这条江！你还是回来吧，咱家不是如你所愿渔民上岸了吗？还盖起了小洋楼呢！

画外李小毛：这个……再说吧，等我挣到钱能买辆出租车就回来。

李大毛：哎，儿大不由父，随你吧。

画外李小毛：爸，你一个人在家也不好……要不让周姨来照顾你吧。

李大毛：你爸还没那么老，不需要人照顾！

画外李小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妈去世早，周姨喜欢你这么多年了，你干脆跟她结婚吧。

李大毛心虚地瞥向不远处的队员：你这伢子，这是你操心的事吗！

江水悠悠，李大毛生气地挂断电话，向着队员跟上去。

7.荷塘   （黄昏/外）

荷塘边，周水秀在种植莲藕。

戴着袖章的李大毛慢腾腾走来，看见周水秀，脚步停了停又低头走去。

8.长江  （夜/外）

明月当空，江水流逝。

悠扬的黄梅歌如泣如诉随风飘远。

9.江畔  （晨/外）

江水流，雾气淡。

戴着袖章的李大毛一个人在巡江。

不远处，鱼家乐饭店老板在悄手悄脚地收鱼笼。

李大毛看见鱼家乐老板，上前喊：鱼老板！

鱼家乐老板惊得一跳，四处张望，赔笑：鱼人李，今早你一个人巡江啊？

李大毛：是啊，你这是在干什么？

鱼家乐老板：嘿嘿！明人不说暗话，你看我这样，当然晓得我是在用鱼笼装江鱼了。

李大毛厉声：你这是在非法捕鱼！

鱼家乐老板：我就装点小鱼小虾，怎能算非法捕鱼呢？你晓得的，我那小饭店就是靠江鲜撑着，没了江鲜这块招牌，城里人来吃饭就少了……你抬抬手放我走，改天去我鱼家乐小饭店里喝两盅哦。

李大毛高声：不行！你的鱼笼要没收！我是巡护员，怎能放了你？

鱼家乐老板气急：鱼人李，巡护员有啥可牛气的？你以前捕的鱼还少吗，一身鱼腥味还装啥大尾巴狼？

李大毛上前夺过鱼笼，将鱼从笼里倒入江里。

鱼家乐老板怒：鱼人李，你就是迂木头！你就是怪人！

李大毛：我……我怎么就是迂木头，就是怪人了？

鱼家乐老板：你没听伢子们唱嘛……鱼人李 好捕鱼/ 一江鱼儿绕着跑/ 鱼人李 性子迂/ 八匹马儿拉不了——

10.荷塘  （日/外）

荷塘边，周水秀在种植莲藕。

李大毛走来，站住，轻咳。

周水秀：大毛哥，有啥事？

李大毛：那个……他们都说我是迂木头是怪人，我真的迂怪么？

周水秀：是啊！翠翠去世这么多年了，你还这样，你就不晓得我对你的好吗……你这不是迂吗？

李大毛：谁都晓得翠翠是为救你落到江里而去的，你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对我好对我儿子好，那是想报恩呢。

周水秀：翠翠对我是有大恩，可我对你好对小毛好就是为了报恩吗？

李大毛：这……这……

周水秀幽怨道：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你咋就了解鱼性不懂人心呢？

李大毛：我……

周水秀：再说政府渔民上岸工程，你是咱们这儿最后一个退船的吧……你不就是脾气犟吗！

李大毛愣了一会儿，离开。

11.长江  （夜/外）

明月当空，李大毛坐在滩上，睡去。

女子歌声隐隐传来：渔家住在水中央，两岸芦花似围墙，撑开船儿撒下网，一网鱼虾一网粮——

梦境起，雾弥长江，翠翠站在渔船上唱着黄梅戏《渔家住在水中央》，唱着唱着就变成了周水秀的模样。

李大毛梦中喃喃：啊！翠翠怎么變成水秀了？

周水秀又变成翠翠，落入江中，又变成跃动的江豚游去。

李大毛从梦境中醒来，惊得站起：哎呀！我怎么打瞌睡了，我得巡江啊——

12.江畔  （夜/外）

李大毛在巡江，身影在月光下渐隐。

忽地一道手电筒光射去，江边一个捕鱼人的身影闪出。

李大毛大喊：啊！有偷鱼贼！

捕鱼人身影一愣，转身飞快逃去。

李大毛边追边喊：偷鱼者，哪里跑——

13.周水秀家  （夜/内）

周水秀正在灯下，跟着手机里的黄梅戏哼唱着。

李小毛慌张跑进。

周水秀：啊，小毛，你回来了？

李小毛：周姨，我爸在追我，你先帮我瞒住他，有话回头再说！说着钻进卧室。

周水秀看向大门，李大毛气喘吁吁地扑进。

周水秀：啊……这是唱哪出啊？

李大毛：那个……有没有人闯进你家来了？

周水秀：没有啊……大毛哥，你找谁？

李大毛：一个偷鱼贼，我从江边一直追过来，分明看见他进你家了。

周水秀：偷鱼贼？没、没有啊。

李大毛环顾客厅，忽地走进卧室：果然藏进来了！

李小毛逃出卧室，李大毛追出来抓住李小毛：你个偷鱼贼！

李小毛：爸，爸，是我！

李大毛：啊！儿子，怎么是你？你啥时候回来的？你这混账东西，怎么成偷鱼贼了？

李小毛：我昨天才回来……

周水秀：小毛啊，你真的偷鱼了？

李小毛：是啊，我就想偷偷捕鱼卖，快点挣够钱买出租车……现在江鲜很值钱呢。

李大毛：你！你竟然敢偷鱼……

说着伸手想打李小毛又忍住，拿起手机：我不打你，我得报告渔政，让政府管管你！

李小毛：爸，你还真报警啊？我可是你儿子啊！

周水秀：是啊，大毛哥，不能报警啊……要不你就打他一顿出出气吧。

李大毛：水秀，你不能护着他……你从小就护着他，都把他惯坏了。

李小毛：爸，不许你这么说周姨！我很小就没了妈，你又不管我，难道我就不该有人护着惯着吗？

李大毛：你！

周水秀：大毛哥，你要是报警，小毛会进号子的。

李大毛：我……唉！我想想……让我一个人想想……

说着他跑出门外。

14.江畔  （夜/外）

月照长江，夜气隐隐。

李大毛走到江边，蹲下身看向江水。

李大毛独白：鱼啊，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把我儿子偷鱼的事儿向渔政报告？

画外小鱼声：嘻嘻！那偷鱼贼是你儿子，你会把儿子扔进号子里吗？

李大毛独白：是啊，那可是我儿子！

画外小鱼声：可你是巡护员，当然要向渔政报告了。

李大毛独白：对对，我现在是巡护员了……以前我是捕鱼人，捕过那么多鱼，可是江里水产越来越少，以小鱼虾裹肚的江豚也少了……记得小时候，我脚掌被开水烫过，就是用江豚脂治好的，长江对我有恩情啊！

画外小鱼声：就是！虽说你们渔民世世代代就是捕鱼的，可也不能竭泽而渔吧？而你鱼人李，还用自制的捕捞工具捕过我们，你身上有罪过哦。

李大毛独白：是啊是啊！我做巡护员不就是想赎点罪吗？

画外小鱼声：那你说，你该怎么办？

李大毛凛然站起：好！我决定了！

江水声哗哗传远。

15.渔民新村  （晨/外）

晨雾中，一辆警车驶来。

众村人围观，议论声起：“鱼人李真是六亲不认，连自己儿子偷鱼都报警了。”“就是！要不怎么说他是个又迂又犟的怪人呢！”“人家那是尽本分，不徇私情。”

警察下车从一幢楼里抓住李小毛，将他推进警车。

警车里李小毛喊：周姨！周姨——

人群中周水秀看向警车里的李小毛，应声：小毛，别怪你爸啊！你自己做错事就认错，姨等你回来啊！

警笛声响起，警车呼啸而去。

16.李大毛新家  （晨/内）

警笛声传来，李大毛抱头坐在沙发上。

周水秀走进：大毛哥，你也别烦心担忧，小毛过些日子就会回来的。

李大毛：水秀，我是不是做错了？

周水秀：你也没错……可你也得宽恕小毛……谁年轻时不犯点错？

李大毛：小毛他肯定恨死我了。

周水秀：不会的，小毛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明事理的人。你放心，我会好好劝劝他的。

警笛声消失。

17.长江  （日/外）

长江东流，悠扬的无字黄梅戏歌在江上飘来飘去。

李大毛在江畔，喃喃：兒子，小毛喂！

身影渐远。

18.拘留所门前  （日/外）

李大毛等在门外，背着手踱步。

一声开门声，李小毛从里面走出。

李大毛转过身，兀自低头向前走去。

李小毛跟上：爸，你来接我，还不好意思啊？爸，我不恨你，周姨来探望我时劝过我了，我晓得自己错了……这次从拘留所出来，我决定留在西江，像周姨那样，学习一门技术，做一个新型农民……

李大毛回头看向李小毛：你啊就跟你周姨亲，听她的话。

李小毛：是啊！我就跟周姨亲……你得让她跟咱们成为一家人哦。

李大毛：呵呵，你这伢子！

19.渔民新村  （晨/外）

李大毛走在路上。

几个孩子奔来，朝着李大毛唱儿谣声：鱼人李  在护鱼/ 一江鱼儿开心笑/ 鱼人李 性子迂/ 钻进荷塘不见了——

20.荷塘  （晨/外）

一方荷塘，荷花盛开。

周水秀在荷花丛中，哼唱黄梅戏《渔家住在水中央》：渔家住在水中央，两岸芦花似围墙——

李大毛快步走近周水秀，停住脚，张张嘴，大声喊起：水秀！水秀——

周水秀回头看来：大毛哥，今个你咋这么高兴啊，有啥喜事吗？

李大毛：我……我……

周水秀：你什么？说啊！

李大毛：我在巡江时，看见一头新生的幼豚了！

周水秀：是吗！那是好事啊！

李大毛和周水秀看向远处的长江，长江天光水色，白鹭飞起。

李大毛笑：好啊！渔民上岸，江豚回家了！

周水秀笑：是啊，你看，长江都笑了——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