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一次的评奖是对四年来文学创作的检阅和盘点。本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参评篇目二百八十三篇,数量较上届略有增加。都市、乡村,军旅、革命历史,青春成长、老年生活,重大主题、少数民族,科幻,传奇,等等,主题和题材丰富,对心灵世界的探秘与对叙事技艺的探索让本届参评作品有足够的亮点。
获奖的王松、艾伟、王凯、葛亮、索南才让,五位作家,四个代际,从50后到80后,比较形象地代表了当下中篇小说作者年龄分布。《红骆驼》致敬默默无闻核工业建设者,《过往》在细腻精巧的故事里呈现与过往和解宽恕的爱的力量和意义,《荒野步枪手》带来新鲜而独特的新时代军人面貌和精神气质,《飞发》以沪港理发流派的对抗交融交织出香港精神的新变与发展,《荒原上》展现草原青年积极、野性而元气淋漓的精神气质。五篇初选入圍作品《八度屯》《寂静史》《骑白马者》《骨肉》《筑园》也颇有亮点,获奖及提名作品从年龄、题材、叙事风格的覆盖上,都比较好地反映出这几年中篇小说创作的整体面貌。
重大题材书写举重若轻
当生活足够精彩的时候,小说阅读能够提供给人们的大约就是精神的驻留、心灵的回望了。正因为如此,无论什么主题、题材,唯有呈现出精神的底色或灵魂的温度的作品,才会赢得读者。国家建设中的重大主题或是城乡普通人群的命运沉浮,只有精准下沉到具体的人物形象上,才具有文学审美的价值和意义。本次参评作品中,重大主题作品无论在质上还是量上都有不少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
在《红骆驼》这篇小说里,王松收起了他为人熟悉的风趣流畅的市井传奇书写,代之以内敛节制的叙述腔调,将笔力深入到小说人物的情感褶皱里,捕捉人物的内心微澜,刻画出小说人物的隐忍深情、牵挂以及种种的不得已等复杂情绪,在复杂的情绪中生动形象地展现出默默为我国核工业奉献和牺牲的无名英雄们,他们血肉之躯所具有的人之常情以及放下常情常理后的牺牲之壮大和沉重,唯其如此,他们一代一代人的奉献和牺牲才格外地动人。小说克制内敛的叙事与核工业建设者们无言的伟大气质吻合,作品中最强烈的情绪表达,不过是主人公放任自己的轮椅冲下斜坡,于小说表达和审美上无疑是高妙的。将笔触探进核工业工作者的生活、情感世界,成功刻画出沉默的奉献者的大爱和小情,是王松小说家的功力,也是文学处理重大题材、热点主题的一次成功实践。
2021年是决战脱贫攻坚的关键年,一个时期以来,围绕着脱贫攻坚、乡村振兴主题创作的作品不在少数。关键依然是,能否从主题、题材入手并最终落到人的塑造上?无论何种重大题材或热门主题,都只是千千万万的人正在过的日子、正在经历的生活,选择何种主题,其实只是选择了这种生活的人成为书写对象而已。李约热的《八度屯》中,有点手忙脚乱又热情诚恳地希望能帮助村民的“李作家”,面对扶贫对象的需求时的笨拙和真诚,恰是千千万万奋战在脱贫攻坚一线的普通中国人的速写。他们没有金手指,只有一颗真诚的心和踏实的行动。刻画出热门主题下的鲜活个体,并赋予他们独特的个性和神采,也是文学创作面对重大题材、热门主题所应该具有的举重若轻的能力。
文化传承和保护一直以来都是文学书写的一大主题。新时期以来的小说,从最后一个的叹惋到文化的重新定位出发,作家在这个主题下的努力和探索始终清晰可见。本届参评作品中,潘灵《太平有象》、沈念《长鼓王》、胡性能《马陵道》等作品,笔力集中在地方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上,关于传统的故事多少都会有点地方传奇意味,小说人物在对传奇的探寻中,传统文化的魅力以及它对当今人们生活的影响逐一展现出来。《太平有象》将地方风习、生态理念融合进当地的传奇故事里,厚重的历史叙事穿插在小象喂养细节里,以偷猎者救助小象的成长叙事,生动描绘了云南山乡在新时代的发展变化,尤其是人的思想的发展变化。地方文化传统中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在新时代演变为具有现代精神的生态文明,这是小说对传承与发展这个主题的贡献和突破。
此外,本届参评作品诸如肖克凡《妈妈不告诉我》、陶纯《七姑八姨》、季宇《最后的电波》等革命历史题材小说,以大历史下小人物的坚持、奉献和牺牲,以面目、性格和命运各不相通的微茫个体,勾画出了道路和历史的必然,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主题或题材只是文学写作进入的一个入口,牵动人心的永远是在某种命运中生命的绽放、情感的流向。举重若轻,是阅读这些作品后的直观感受。重,当然是指题材、主题的重,于历史、文化,甚至是对于国家命运、社会变迁的重,是影响历史未来走向的重;轻,是小说叙事的轻盈,回到审美表达的流畅与纯粹。这种举重若轻的艺术趋向,可以说是小说叙事艺术在现实主义表达上的成功。
现实书写趋向平和
写什么已不再是今天小说创作的焦点话题,越来越多的作品显示出来的,是作家们对于怎么写的探索热情。全媒体时代,人们接触的日常生活足够精彩和丰富,小说叙事难以单纯靠故事的新奇感、新鲜感、传奇性博取关注,阅读生活、理解生活的能力和方式往往成为一部作品获得独特辨识度的重要因素。书写当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以朝向理想的姿态回应现实,这是本届参评作品呈现出的一种创作趋向。
《荒野步枪手》聚焦新时代部队训练生活,作家王凯在朱日和与官兵同吃同住同训练,一同演习一同生活,足够多的细节丰满了小说对今天军营生活与训练的表现。一个性格鲜明的新时代军人,个性和技能同样突出,服从命令与个人脾气、艰苦荒野与现代科技,以及不经意间现代生活小习惯的铺展,生动刻写了新时代军人的气质。捕捉军营生活单调重复里不一样的细微变化,进而展现今天中国军人的精神和个性,尤其和平时期军营的紧张和力量,引而不发的常态下军人对胜利的渴望以及为了胜利的努力和付出,在诸如扎帐篷煮咖啡这样的小细节中得到非常生动的表现。
从农村到城市,小镇青年的奋斗,依然在小说叙事中占据较大的比重。不过,比起在挣扎与困顿中的失败青年,本届参评作品中,那些书写认真生活、努力趋光的青年的作品,让人印象深刻。这样的年轻人不圆滑、不世故,他们带着莽撞的热情和笨拙的慌乱闯入生活,或者是纷乱驳杂的生活闯进了他们没有准备的生命。小说人物呈现出了年轻人该有的激烈、张扬与脆弱,同时又没有放弃对未来的期待。
《荒原上》是本届的一个惊喜。1985年出生的索南才让,作品获奖时还是一个纯正的牧民。几个牧民青年执行草原冬季灭鼠任务,在荒凉寒冷、生活条件有限的草原临时驻点里,青年的粗鲁、野性而充满活力的生命得到集中充分的展现,包括青春的悸动、爱情的萌芽,以及同龄人之间的比拼争斗,索南才让以他特有的充满颗粒感的小说语言,为我们呈现了野性而元气淋漓的草原青年形象,熟悉的独特生活细节和心理微澜更让这篇小说情绪饱满、真力弥漫。即使在属于青年的悲伤和死亡中,小说依然让人感受到年轻生命冲破生活阻碍的力量和希望。把希望还给生活,还给青年,给失败青年一个走出困局的可能性和合理性,这样的作品具有穿透平庸现实的力量以及希望。
《骨肉》是篇颇有点喧腾的小说,马小淘机智幽默的“淘式”语言给作品加成不少。没有血缘的父女在对立、不情不愿的尴尬中相伴成长,成为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这个过程中,理解、包容和愛,这些让人类生命得以延续的品质逐渐浸润出光泽,小说也成功地赋予了骨肉以更宽广的内涵。在这个评奖周期里,70后、80后作家已经进入了创作旺盛期,成为小说写作的主力军,正如马小淘在她近期创作中表现出的面对生活与现实的姿态,不少作家在阅读生活和表现生活上,调整了他们的写作姿态,当他们以更为平和、朴素的态度处理生活的时候,小说在处理生活、与生活对话的深广度和方向上,有了更多值得品读和回味的空间。
王威廉《你的目光》里,有着成为眼镜设计师梦想的客家青年和疍家后代,互相扶持渡过生命中的难关,成就彼此的梦想。每一款眼镜的设计同时也是对一段生活的注释,是一种情绪的记录,是年轻人写给生活和未来的诗,阿良那句“城市需要一副眼镜,才能看清未来”,应该也是王威廉写给未来的诗。在生活的坎坷与磨难中始终不放弃看清未来的方向,目光才有超越局限、超越现实的意义。周嘉宁《浪的景观》、海勒根那《巴桑的大海》、刘汀《何秀竹的生活战斗》、孙睿《背光而生》等作品中,小镇或城市青年们的生活依然一地鸡毛,但他们在一地鸡毛的缝隙里,表露出了眺望远方景观的愿望和拥抱远方的姿态。正是这一缕从缝隙里透出的光,让他们的作品有了不一样的动人质地。
文学是生活的镜子。中国步入老龄化社会,退休或退而不休的老年生活,拥有丰富的文学表达的空间。本届参评作品中几篇关注老年生活的小说给人留下了较深印象。范稳《橡皮擦》里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公安错乱的记忆,无形中成了缓解不同阶层的人在非常状态下冲突与和解的有效入口,文珍《有时雨水落在广场》写出了广场舞作为一种老年人社交方式的隐秘和精彩,王棵《明亮的余生》《从同志到先生》中从岗位上退下来的老军人,凭着一颗执着的军人魂谋划着继续发光发热,杨遥《父亲和我的时代》里的父亲,更是触网开起了微店,现实生活在这些作品里不仅表现为夕阳红,还是生命步入后段后的另一种演绎,它同样精彩而丰富,同样期待情感的注入和精神的支撑,它与青年的张扬与热烈,一起构成了文学表达生活、描述生命的完整性。
说到底,小说是对精神底色和灵魂归属的表现,塑造那些在日常生活里左冲右突的人,构造他们与生活社会不同层次不同深度的关系,在他们求解混乱生活的答案时,小说的力量开始渗入阅读者的精神,并成为他们的一部分。在二百多篇参评作品中突出重围的作品,大抵都有这样的特点。正如鲁迅所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在一个生命个体的一段生活一段故事里,力求抵达意义、抵达生命的未来,这也是今天的小说阅读依然动人的所在。
叙事探索新意与厚重并行
小说是结构的艺术,小说也是表达的艺术。一段生活是否有价值,一个人物是否打动人,讲一个故事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故事如何讲。视角、结构、语言,这些小说叙事艺术的基本元素的不同组合,就有了小说艺术万花筒般的精彩和变化。在同质化的生活中如何讲出不同的故事,让自己的叙事具有独特性和辨识度,是考较小说家写作能力和技艺的重要一环。故事、生活不再新鲜的时候,小说如何具有新鲜的质地?本届参评作品中,我们能看到作家们在这个向度上的努力。
首先要说说艾伟的《过往》。小说在对复杂情感的刻画中成功完成了对人的复杂性的表达。亲情血缘羁绊之下发生的遗弃、背叛与怨恨种种,最终在时间和血缘的调和中化成了宽恕与谅解。无论夫妻、母子、兄弟、兄妹或者竞争对手,处理好与过往生活的关系,直面生活的难堪甚至丑陋,与生活、与自己达成和解,才有可能放下所有过往的沉重,获得生命和情感的新生。情节和故事并不新鲜,值得称道的是艾伟讲故事的功力和结构小说的能力。从小说开篇饥饿的灵魂的隐喻,到结尾终被打捞上来的自行车,对于欲望与控制、冲动与和解、生命与情感等内核的挖掘是节制而沉稳的。语言简约有力,结构圆融讲究,作为小说家的艾伟在这篇作品里展现了他的自信,也表达了他对小说叙事的尊重、对小说阅读的尊重。
《飞发》的获奖创造了鲁迅文学奖的历史,葛亮作为第一个获奖的香港作家备受关注。但更值得称道的,是他这篇小说创作上的用心和结构上的成熟,以及主旨表达上的水到渠成。父子两代人对于沪港理发不同流派风格的选择和坚持中穿插着关于理发的日常生活史的钩沉,两种叙事形成互文,在情感和逻辑上互相支撑,由此构造出香港生活史和精神史的变迁。飞发就是理发,而修剪头发就是在裁剪思想和生活,葛亮将他对隐藏在日常生活下的精神和思想的观察融进了人物的每一个细节中,活色生香火花四溅的日子里,是一代代香港人的坚持、选择和变化。这样一部视野开阔、情感真切的小说,无疑也是在为香港的文化变迁、精神发展立传。
在持续观察孙频的创作后会发现,孙频已经开始形成她自己的小说宇宙,《以鸟兽之名》《我们骑鲸而去》《天物墟》《骑白马者》,她的作品专注于探索人与世界万物的关系,重新寻找人在社会与自然中的定位。《骑白马者》在对于“故”事的探幽中,触及了人的理想、欲望、热爱以及选择等众多主题,更为难得的是孙频叙事语言的质地,有种清冷的悲悯与温柔,题材、主题、故事、人物、语言、生活、情绪等元素,在她的小说里很好地组成了一个整体。尽管是在她自己营造的小说宇宙里,但孙频并不张扬,她沉静而内敛,小说的复杂意绪和况味却像山涧清风,已丝丝入肺入心。和孙频一样,罗伟章也以他独特的小说气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寂静史》是罗伟章“尘世三部曲”之一,林安平是个被排挤出世俗轨道的非常态形象,却很难再给她加上某种属性的形容词,罗伟章有意在世俗逻辑断裂的缝隙里,重构一种日常生活的合理性。值得称道的是罗伟章在这样的写作中表现出来的可贵气质,那就是对乡土自然一切存在和习惯的尊重,对隐藏在寂静里的力量的尊重,他是智慧的,他也是悲悯的。他的叙事带有一定的传奇性,但他从不猎奇。这也正是他的小说追求,重要的是写生活,而不仅仅写生活故事,他想呈现的,永远是非常态下的常态。上面谈到的这些作家,在叙事艺术精进上表现出非常的执着,这种孜孜以求助力他们的叙事艺术水准不断提升。计文君《筑园》、阿乙《骗子来到南方》、东君《卡夫卡家的访客》、李宏伟《月球隐士》等作品中,对于小说叙事艺术的追求带给他们的小说不同程度的精彩。
无法否认阅读一篇技艺精湛的小说时的愉悦,这种愉悦甚至和故事无关。圆融的叙事,精巧的结构,跳脱常规后的重构,这些小说会让人想起,小说的读写是一种充满未知的智性活动,是一件挑战想象力的事情。事实上,小说艺术也是一种整体性的感受,当我们放大小说的某一种艺术手法时,恰恰也是小说不圆满的时候。小说叙事的饱满、成熟永远是一个整体,很幸运读到了这些代表着小说家智慧和能力的优秀作品。
青年写作渐呈丰富深刻
对青年作家的期待暗含着对文学未来的期待。何平在《青年的思想、行动和写作》一文里整理了一份名单,从那份名单看,很多现当代文学史上作家成名作发表年龄一般都在二十至四十这个区间,因而每次评奖对年轻作家的高关注度也就是理所当然了。本届参评作品中,一批四十岁以下作家的作品,已经具有了不俗的竞争力,获奖的索南才让算是青年作家的代表,另一些作品虽然未能走到最后,但青年作家在创作中展现出来的才华和个性,仍然值得关注。
说到青年作家的期待,首先应该是他们的破坏性。对小说规则的突破,对约定俗成的冒犯,换言之,也就是期待看到他们给文学、给小说创作带来什么新质。这种新质不一定是全新的创造,也可以是对已有规则的打破和重组。或者,小说的技艺传承里,他们拿什么来和他们的前辈们过招;他们同代人的碰撞里,又有什么不一样的精彩。
本届参评作品中,李司平《猪嗷嗷叫》是一个很有辨识度的文本。同样是脱贫攻坚,这篇小说抓住扶贫工作中最尴尬的几个瞬间,那头属于扶贫物资的种猪跑了,扶贫对象发顺的媳妇也不见了,驻村干部居然找了头替代猪应付检查结果还是败露了。小说从扶贫工作中最不堪处下笔,从最具戏剧性的场景开篇,一点一点地将叙事拉回到正轨,随着小说叙事的推进,这些戏剧性的问题被一个个解决,驻村扶贫工作中珍贵的情感流动在小说结束后依然余韵悠长。故事并不算新,结构也不算新鲜,给人印象深刻的是李司平在小说叙事中的松弛,以及驾驭社会热点题材时的自信。
王占黑《韦驮天》,王苏辛《东国境线》也各有特点。《韦驮天》通过快递员韦明把不同城市、不同阶层人的生活串在一起,有疫情下小人物的挣扎与苟且,有创业者的梦想和失败,王占黑以粗粝质感和斑驳色调,将阶层固化、底层悲哀、小人物心酸、公益群体的无奈以及全民战疫的坚韧,甚至更为恒久的精神乡愁等内容,叠加在这篇小说中。该小说被认为是王占黑的转型之作,但我更愿意理解为这是作家试着理解现实这个巨大存在,并努力想要解读它的开始。王苏辛《东国境线》里,一个现实中还算成功的老师失踪了,另一个妻子也失踪的人来调查老师失踪事件,由此展开的,是藏在人心深处的眺望远方的渴望。王苏辛在小说里试图处理的,是生活现实的要求与不安于现状的内心冲动之间的错位。此外,王好猎《午夜的泉水与大象》试图在北京市井烟火里重新定义个人与家族的关系,陈春成《音乐家》在略带荒诞的故事里探问的是有关生命的自由与热爱等问题,丁颜写作《有粮之家》为体会饥饿曾把自己饿得没法下楼梯,通过一个粮号在乱世的遭遇,刻画了人对粮食的情感,以及人性在生死边缘的坚守……这些90后年轻作家的作品里,我们看到的是他们直面现实、阅读生活、解读世界的叙事野心。尽管他们的作品里还有着各种叙事上的生涩或不足,但他们触及现实生活的努力和展现出来的能力,本身就是小说的未来和希望。
文学评奖也是文学批评的一种。四年一次的中篇小说奖,固然首先是褒奖优秀,但同样重要的还是通过评奖发现问题和不足。中篇小说在体量上不比长篇,但它依然可以容纳相对完整的情节和人物,以及相对层次丰富的复杂性。可以说,中篇小说与长篇一样,都是结构的艺术,都包含着整体性的要求,都是人与世间万事万物的联系的表现。“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本质是现实社会生活的反映。”重读这段并非老生常谈的话,不少人已经忘记或忽略的关于人的内涵的表述,也许可以以此检视一下为什么有些中篇小说难以如人意,结构简单,内容单薄,思想苍白,精神疲弱……这些负面评价并不是随意罗列,而是评审过程中不少作品阅读后的直观感受。不说小说的那口气塌不塌的问题,篇幅越来越长,内容和深度却越来越贫乏。缺乏对小说结构、人物关系的用心考较,首先带来的影响,是小说叙事中生活、情感等逻辑的断裂,表现在文本上,是叙事的碎片化,生活细节、人物行为不合常理常情,生活的深描变成生活故事的演绎,由此带来思想的缺席、精神的疲软。人简单化为故事的推动者和讲述者,生活被简单化为故事,也就是常说的小说段子化。受此影响,小说的结构和语言因为无须更为复杂厚重的表达而流于简单化。这同样也影响到小说在把握农村和城市当下生活上的不足,缺乏捕捉生活新质和新变的能力。农村题材,除了驻村扶贫这类主题,难见别的农村生活;城市生活,当下正在改变、影响着人们日常生活甚至未來观的急剧变化和发展也难以见到,这些都值得有志于小说写作者警惕和自省。
(刘颋,《文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