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琦
暮春三月,春深日暖,此季离别的弦歌已经奏响,春归何处?春归何处?惜春的惆怅里传来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月芬阿姨走了。
月芬阿姨是漳州人,出自大姓蔡家,气质大方,自有一种天然的雍容。月芬阿姨讲一口和我们不同腔调的闽南话,很是好听。月芬阿姨长相秀丽,修长苗条的身材,一双大大的眼睛,总是微笑着,透出温婉和善意。
月芬阿姨是妈妈的好友,年长妈妈五岁,她们结识于二十几岁的韶华。当年,月芬阿姨厦门师范毕业被分配到南靖偏远的梅林长教小学任教。那时,从县城到长教没通汽车,得步行去,早晨出发,天黑方能到达。蚊虫叮咬的偏僻山区,生活各种不便的艰苦环境,月芬阿姨安之若素,坚持下来了。她娓娓动听的讲课声音和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从教室飘到山谷,回荡,宛如山泉动听。月芬阿姨得到当地乡亲的一致好评,并和他们结下深厚的情谊。云水谣清澈的溪水曾洗去月芬阿姨一路跋涉的汗水,也曾留下月芬阿姨年青清丽的倒影。几年后月芬阿姨她才调回县城,任教于县实验小学,1970年再调至三卞小学,和妈妈同校。她们这一共事,就是七年。也就是这个七年,月芬阿姨和妈妈结下一生的友情。
那时,她们都是年青的母亲,都携幼子在外工作。她们共居一间宿舍,是同事,也是室友。物质匮乏的年代,她们搭伙做饭,家境较好的月芬阿姨总是慷慨地分享她家其实也是不多的一点荤腥。据妈妈说,自己的孩子襁褓阶段是极难带的,非常爱哭,白天哭,晚上哭,没完没了,是很影响月芬阿姨母子休息的。妈妈心里很是歉意,但月芬阿姨从无抱怨,很是包容。后来,我哥3岁时我出生了,哥哥被送回家给奶奶带,我跟着妈妈,我的爱哭比哥哥有过之无不及。可想而之,月芬阿姨是没个清静日子过的,但她一如起初继续包容着我们,帮忙照顾着。她们就这么朝夕相处了一年又一年。
月芬阿姨的爱人陈伯伯,是她厦门师范的同学,是个很有书卷味,气质温文的长辈。月芬阿姨和陈伯伯气质相近,他们之间总让我想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们有一双儿女,传承了父母彬彬有礼的教养,都俊秀文气。(题外话:我小的时候对陈伯伯的名字印象就极为深刻,想象他定是出生自哪个家学渊源深厚的诗书之家方能起到这么一个名字——良琛。陈伯伯的母亲姓金,想来是满族人,日本侵华的战乱时期带着孩子从北方逃难至厦门,一个人把孩子们抚养成人,而她的丈夫在逃难时失散后从此再无音信。可以想见这是一个世家身逢乱世的苦难传奇。)陈伯伯是南靖县进修学校语文组的老师,写一手好字好文章。
妈妈回忆说月芬阿姨工作极为认真。学生犯错,她必严加教育。有一次,一个调皮的学生违纪,她把学生带到办公室批评教育,这个学生是个倔强不驯的少年,开始时思想做不通,拒不承认错误。月芬阿姨花了很长时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顾不上吃午饭和午休。月芬阿姨是个非常重情、长情、深情的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本可以早早调回县城工作的她舍不得那所乡村小学,舍不得当地的乡亲,留下来一年又一年。工作需要离开这所小学后,她还常常回去看那里的乡亲朋友,看望当年帮她带孩子的保姆。1977年后,月芬阿姨和我妈妈不再是同事,但从未断了联系。她一直牵挂着,关心着我妈妈。孩提时代,我常会看到笑意盈盈的月芬阿姨又来家里了,她好听的声音是那么悦耳,她关心的话语是那么妥贴,她带来的礼物是那么可意。月芬阿姨是个优秀的幼教专业工作者。她当年考入就读的是厦门幼师,因為品学兼优被转入厦门师范。所以,1980年初县里组建县第二幼儿园的时候,她被领导慧眼选中任命为园长。月芬阿姨不负所望,把二园管理得井井有条,教学成绩斐然,成为县里的示范标杆园,家长满意,幼儿快乐,社会有口皆碑。月芬阿姨把她扎实过硬的幼教本领大度、无私、热情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新一代的幼教工作者,全县很多幼师、幼儿园都受益于她的培训指导。可以说,月芬阿姨是南靖幼师界的元老级人物,也是幼儿园园长的楷模,她的爱心、操守、能力是幼教工作者的典范。
岁月匆匆,月芬阿姨退休后回到漳州生活,一晃竟已20余年。她和妈妈仍然常常联系,相互关心彼此的身体、生活。虽然都已老去,但那份情谊从来没变过。有一次,月芬阿姨还托朋友给妈妈捎来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一种营养品的名称,说这个营养品有益睡眠,叮嘱妈妈一定要买来吃。殷殷之情尽在小小的一张纸条中。
2017年秋妈妈回南靖长住,月芬阿姨的电话打得更频繁了。每年的重阳节,她和陈伯伯都会回南靖原单位过节,妈妈回来后,他们参加单位的活动后每次都必来家里看我妈妈。多年未见,月芬阿姨已是耄耋之年,白发苍苍,但依然那么亲切地关心着我妈妈。老友相见,见一次,少一次,千言万语,化成珍重二字。
2019年上半年,有段时间,妈妈打电话到月芬阿姨家的座机,总是无人接听,老陈伯伯的手机号也打不通,妈妈心里很着急和忐忑。终于打通了老陈伯伯手机号的那天,才知道他们俩搬到龙文区一家新开的老年公寓去住。他们是因为年事已高已帮不了孩子的忙,又不想给工作忙碌的儿女增加负担才做出这个决定。2020年五一节,我家兄长和小弟两人陪妈妈到这家老年公寓去看望月芬阿姨和陈伯伯。月芬阿姨从前一天接到电话起就一直等啊等,看到我妈妈很是欢喜,紧紧地握着我妈妈的手。此时的月芬阿姨身体看上去比上次在南靖见面时更虚弱了。陈伯伯高兴地向妈妈一行3人介绍这家新开的老年公寓的设施和服务情况。离开的时候,走路已蹒跚的月芬阿姨在陈伯伯的牵扶下把妈妈他们送到大门处,依依惜别。挥手再见时,并不知这一见是最后一面,这一别,已是永别。
月芬阿姨今年八十有三,算是高寿,也走得安详,但她的离去不仅让亲人,也让与她有过交集的朋友、同事、晚辈都非常的难过和不舍。告别仪式上,很多和月芬阿姨一样白发苍苍的老友们赶来了,南靖幼师老、中、青三代中的许多人都赶来了,为这位可敬的良师益友送上最后一程,大家无一不是依依不舍、泪水纷纷。
人如其名,月芬阿姨仿佛一轮柔和的月亮,以她温暖的光芒照耀和她相遇的每个人,她的与人为善、宽广绵长的爱心传递给了有幸和她结识的每个人。她如皎洁的月光、芬芳的花朵在大家的心中留下不灭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