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高考监考

2023-05-30 14:35陈海英
闽南风 2023年1期
关键词:阿杰监考陈老师

陈海英

六月,大街小巷的玉兰花竞相开放了,白中带黄的细长花瓣,纷纷向四周展开,就像一只只玉手,争相要把自己的梦想托举着告诉人们。

一年一度的高考就在这飘香的季节里拉开了帷幕。

从2016年开始,高考就有三位监考老师,甲乙丙,每位老师既分工又合作。监考老师丙,必须是女性,她负责考生的安检工作。

那一年,我有幸当了丙监考员,拿着金属探测仪,站在门内安检区域,像飞机场安检一样,逐一对每一位考生进行严格安检。

我最喜欢清爽的女生,她们穿着露脚趾头凉鞋、短裤、T恤衫。我最喜欢透气男生,他们穿没拉链、没皮带的运动套装——短裤、短袖衣,也是穿露脚趾头的凉鞋。这样,我弯腰安检的时间就会缩短。如果考生穿封闭式鞋子,看不清鞋子的内环境,我弯腰安检的时间就要延长。有些考生的口袋装饰着金属饰品,金属探测仪检测到它们就吱吱吱地响个不停,这时,我就得撩开考生的上衣下摆,摸摸他的口袋,并且不厌其烦地说:“如果有带手机,请及时拿出来,关机,放到外面桌子上。”

数学科考试时,我监考的是艺考班。

站在门口排队的孩子都安检完了,我转过身,准备站着歇一口气,忽然看到第四组第二排还空着一个座位。这个孩子会是谁呢?快迟到了,还不进考室。我正猜测着,蹦蹦蹦,蹦蹦蹦,走廊上传来了急速跑动的声音。

没过几秒,一位男考生站在了门口,他高高的个儿,戴着高度近视眼睛,穿着黑长裤,白T恤,黑色运动鞋,一脸的汗,正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上,浸濕了一大片的衣服。

“阿姨好!”男孩笑眯眯。

所有的眼睛都集中过来:“怎么问‘阿姨好’呢?”

“不!老师好!”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男孩马上改口了。

我的心紧了一下,定睛一看,是一个大熟人。

这种正规的考试最怕监考到熟人,监考严了,人家说你不照顾他,不严呢,若是犯规,孩子成绩没了,自己又得被通报批评。你看,还没考呢,一句意外的、亲热的“阿姨好”就蹦了出来。

“阿杰!”我微笑着点头,把平时对他亲热的称呼叫在心里。阿杰妈是我朋友,我们两家经常一起玩,阿杰也在我的眼睛里一点点地长大,长成了我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我不敢跟阿杰聊天,一视同仁地对他进行安检,甚至检查得更加仔细,文具袋,鞋底,裤脚,袖口,每个盲区都没放过。

阿杰坐在第四组的第二排,为了让阿杰专心考试,我和我的搭档交换位置,跑到考场后面监考。

艺考生一般数理化的成绩比较不理想,所以,考试时他们的心就有点浮躁不安,这时,我们三个老师就忙了。

考试时,有一位男生写了一会儿就趴在桌上睡觉。我走过去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回答没有,然后继续答题。一会儿,他椅子上好像有钉子,坐不住了,身体歪来歪去,甚至坐偏了小组直线。眼睛呢,左看右看。我想,他可能某些知识没学好,题目不会做,答题卡空着又不甘心。这考生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被管监控的人员巡视到,该科就可能零分,我们三个监考老师还有可能被批评处分。所以,我赶忙走过去,提醒他:“监控像骨碌碌转动的眼睛一样,在看你呢,请你坐好,坐中间,与前面同学对齐。”听到这话,这位考生悬崖勒马,乖乖地坐好了,静心答题。

有位女生的铅笔掉了,像皮球一样滚得很远,她看着心里着急,又不敢跑去捡。我的搭档发现了,马上低头弯腰帮女生捡起。女生微笑着表示感谢。

有位男生满头大汗,举手要纸巾擦汗,另一位搭档走过来,问我有没有带纸巾。恰好我特意穿有口袋的裙子,里面有备用纸巾,我马上贡献出来。

教室里,四把大吊扇嘶嘶地吹着,不会很热。这男生肯定是太紧张了,但愿我的纸巾能缓解他的压力。果真,他擦完汗,人放松了下来,沙沙沙地埋头做题了。

考场上,考生不能带水进教室,怕喝水时沾湿试卷答题卡。有位男生举手告诉我,他要喝水,还嘱咐我,他的水壶是绿色的,我在门外桌上一眼就找到,就拿给他喝。不一会儿,另一女生也举手要喝水,她告诉我水壶在黑色书包里。我走到外头,桌上好多黑书包啊,我不可能一个个打开书包吧?要知道,走廊也有监控的。我迷惑地回到考室,并轻声向我的搭档诉说困惑。搭档说:“我的矿泉水还没开封,先给她喝吧。”于是,搭档把水递给了我,我再传递给那女生。女生用力旋转打不开,我接过来同样打不开,这瓶盖还真紧,是不是不让人喝啊?我猛吸一口气,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再使劲一旋,打开了。女生高兴地接过水,一咕噜就是半瓶,还真渴了。喝完水,她感激地笑笑,把水递给我,专心地埋头做题了……

不一会儿,考室又重归安静,孩子们都静心答题了,我觉得我们刚才的忙碌像蜜蜂采蜜一样,忙得快乐、甜蜜。

“铃铃铃……”我们好不容易盼来了考试结束的铃声。

我站起来,从后面监视每一位考生。我的眼睛刷刷刷地从后面看到前面,从左边看到右边,如果没人拖答作弊,这场考试我们就平安通过了。啊,那儿一张考卷横竖着,一个头正躲在考卷旁一味埋头抢答。阿杰!是阿杰!

我赶忙跑过去阻止了他:“请立即放下笔!”

真是害怕什么,就来什么,前天培训时,主考官千叮万嘱:一定要防止拖答,拖答会变成鸭母蛋,主考室的监控跟省里联控,而且会多次回放。

考卷和答题卡一份不漏地收了,交到了收卷室。

校园里,涌动着许许多多激动的身影,大家一起等待大门开放的时刻。

停车棚旁,我坐在摩托车上,两只脚撑着地,看那人头攒动。

此时,我的心还在七上八下,担心我们的考室在录像回看时,看到阿杰拖答了几秒,我们会不会被揪出来,我们三个老师会不会被通报批评。我们被批评不要紧,关键是阿杰的成绩会没了,他今年的高考就完了。担心像个异物堵在心头,难受万分,所以我又自己安慰自己,应该没事,因为我及时制止,阿杰也马上收笔。

微风吹来,突然有暗香盈鼻。抬头观望,原来,校道两旁种着许多玉兰树,树上的玉兰花开得十分热闹。看着这些清纯高雅的玉兰花,我那焦虑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开放校门的铃声响了。门口一位位焦心等候的家长,门内一个个着急回家的孩子,像鸟儿飞了似的,一晃间就没了影儿。

我骑着摩托车,出了校门,穿梭在大街小巷中。路上不间断地有来回穿梭的大巴、小车、的士、摩托车、电动车等。我仔细一看,它们大多载着朝气蓬勃的、背着黑色书包的小青年——高考考生,他们好幸福啊,来回有专人专车接送。看着他们,我的思绪回到了我的学生时代。

我的中学是在乡下就读的,学校离家有四五公里。那时,全是土路,路上有很多上下坡,路中央铺满厚厚的沙子。机动车经过时,沙子被碾到旁边,公路站的管理人员就用耙骨把沙子堆到路中央,车走一走,沙子又跑旁边。骑在这样的沙路上,我们不小心就会飞轮摔倒。可是我每天都要跟村里的同学一起,一天四趟地骑自行车上學。

中考那几天,我爸爸在诊所里看病,病人排长队等候,他没空接我。我妈妈忙着地里活,家里活,她也不可能来接我。再说,那时没摩托车、电动车等快速交通工具,接人也不好接。

中考那天,天实在太热了,太阳毒辣辣的,一丝风也没有,我就在这一来一回的奔波中中暑了。我自己也没想到是生病了,可能心思都在想考试。

考数学时,我头很晕,口干舌燥的,数学题做了一半,感觉人轻飘飘的,天旋地转起来。我想,在桌上趴一会儿也许会好,好了,就继续答题。这时,一位监考老师走过来,我抬头一看,挺面熟的,是隔壁村的陈老师,他常来我爸药店拿药。陈老师问我怎么了,然后就去端了一杯水过来。我看着陈老师手中的中号搪瓷水杯,心里很感动。我接过水杯,这水杯外面是绿色的,里面是白色的,水清澈透明,微微飘着一团团水蒸气。这时,我仿佛置身于山清水秀的密林中,心里特凉快。我咕噜了几口,人顿感舒服了,就继续答题。由于头晕,我答题的速度很慢,以致最后一题x和y都还没解出来,考试结束的铃声就响了。

考完数学,我头还很晕,感觉头重脚轻,浑身无力,我硬撑着,骑车回了家。

我坐在客厅的门槛上,门槛是石头打的,跟冰激凌一样冰凉,我靠在门框上发呆,心里迷糊地演算着那x和y的值……

妈妈看出异样,过来摸摸我的额头,叫道:“啊,好烫啊!发烧了!”

恰在这时,爸爸带着体温计赶回了家。他给我把了脉,量了体温,然后去药店包了药给我吃,我才好受多了。

中考后,我被师范学校录取了。录取通知书取来那天,爸爸让妈妈煮了几样像样的菜,请我的老师来家里吃饭。爸爸还把端水给我喝的陈老师给请来。那时,我感到很奇怪,我没把陈老师端水给我喝的事告诉爸爸的,爸爸怎么知道呢?

现在想来,我当年中考,陈老师监考到我,算是监考到大熟人,他端了水给我喝,肯定也托人告诉我爸我生病了,不然,我爸怎么那么准时回来,回来还带体温计呢?

想到这,我的思绪又回到高考上来,我现在监考到大熟人阿杰,我是不是也要像陈老师一样,为孩子做点什么?我要不要打电话告诉阿杰妈妈?让阿杰下一场考试注意,别犯了拖答的毛病,不然,会前功尽弃的。告诉他们会不会多此一举?若不告诉他,万一下一场考试他还拖答,岂不害了他?

心里的问号,像大山一样压着我,使我茶饭不思。所以,掐准晚饭点过去后,我立马拨出了给阿杰妈的电话。

放下话筒,我肩上的大山卸掉了,可是,我心里又担心明天监考到熟人,要知道,我们有很多同事的孩子在高考。心里装着担心,自己不舒服,也可能把孩子的福气给担心没了。

不行,我得把我的担心变成祝福,这样所有参加高考的孩子就多了一份无形的力量。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祝福就出来了:

孩子们,尽力而为,不管结果怎样,你们都是父母心中永远的骄傲,明天社会的栋梁。就像那校园里乳白色的玉兰花,不管是大朵的,还是小朵的,只要尽职绽放芬芳,人们都会爱不释手。

心中装满祝福,这晚,我就舒心地睡了个觉。

第二天,高考监考任务在紧张而又轻松中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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