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森林

陈林孝

1

在人们心里，森林是寂静的，也是活泼的；是安宁的，也是神秘的，何曾喧嚣？其实，森林一直是喧嚣的，只不过那喧嚣也是和谐的，无言地诉说着那些人类听不见的话。直到被人类打扰之前，森林的世界一直很自在。

瘦硬的老松说：“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会儿，让我们好好说说话？”

喧嚣的森林，因人类的惊扰而混乱。

2

我有幸生活在一个青山绿水的省份，那一片河流汇聚、青山连绵的土地，便是我的家乡。它是贫乏的，它不是大城市；它也是丰厚的，它的历史远追嬴秦；它是朴实的，耕耘的农民承星履草；它蕴含智慧，禅宗六祖曾在此栖迟。它也许没有特别可观的资产，却因奔流不息的大江，安详沉静的山峦，茂密清新的森林，青翠坚韧的竹丛，而拥有了无与伦比的财富——它的子民庆幸生活在它的山川之中。

我们每天只要有机会，都会走进家乡青山翠林中的绿道，清新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适度的运动，使人身强体壮。

母亲一度喜欢太极剑，便常带我去绿道舞剑。长剑红缨，挥指处，竹林生风，飞鸟过，与白袍共舞，悟道法自然。

这，就是我们一直以来在绿道感悟到的境界。

虽然人人都说绿道好，却止不住滥伐竹林建屋的风，眼看着一丛又一丛的竹子只剩下竹茬，耳听着山边机器建屋的轰鸣声隆隆不止，空气也日渐干燥污浊……

一天，我在家楼下等快递时，天空中飘浮着许许多多的灰白色“杂尘”，我抓下一片查看，这些不明物细若绒毛，颜色不一，灰白相杂，不一会儿，便落满我身。我赶紧拍干净，拿了快递便回楼上，在楼顶，飘浮着更多这些“灰尘”。一整天，天色黄灰，异常干燥。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家乡出现山火，那些“灰尘”，其实是大风吹来的山灰。母亲说，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家乡有如此严重的山火。

那时是冬天，天气干燥，邻近城市已先后出现过山火，如今想来，山林中那些“注意防火”的牌子，并非虚设。

几个月后，澳洲山火。

无论是滥伐竹林，还是山中纵火，人类过多的贪欲和施加在自然上的伤害，终将使人类遭受巨大的损失。不要乱砍树！不要带火种！一定要保护自然！这些道理谁不懂呢？又有谁做不到？“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森林并不是许许多多排列在一起的树木集合，它是一个“小世界”，是包含乔木以及各种植物、动物、微生物和土壤的生态系统，可以调节自我，调节环境。还可以保持水土，吸收二氧化碳，提供氧气和负离子，保持水质，降低噪声，杀菌吸尘。若把森林比喻成一个人，那一定是一个乐观上进、乐于助人、影响和带动周边环境的“高情商”好人，深厚、包容、扬善去恶。

森林对我们的吸引力不仅仅在于物质上，还在于人格、文化和情怀上。

假如没有人类的打扰，森林平凡又自在的一天也许是这样的：

清晨，一片叶子从高高的树枝上飘落，让被它遮盖的一颗果子沐浴阳光。那颗果子已快成熟了，另一颗果子则没有，它还是一片鲜艳的花，招来蜜蜂与蝴蝶，让花粉传播到各处。中午，大家都醒来了，沉浸在昆虫的乐声里。有风吹来，文雅的叶子轻轻鼓掌，热情的枝条挥手致意，年长的树干和老松默默微笑，答谢各位音乐家的演出。飞鸟发表特快新闻与评论，迅速传到远方。各种声音合在一起，是和谐的喧嚣，是排山倒海的欢呼与掌声。

當阳光在山巅照亮流云，泻出一片金色，天上的各种云朵便上演流光溢彩、变化多端的一出好戏。最后，一朵乌云匆匆出现，这个不速之客宣告演出结束，又匆匆离开。等到足够多的乌云和冷风聚到一起时，敏感的树梢最先感觉到大型管弦音乐会就要开始了。它有节奏地左右摆动，紧接着，重云惊飞鸟，一两声尖锐的动物啼叫滑过深重的天幕，各种草木随即响应，东山之上悬起一钩白月。

轻轻地，响起一两声鸟鸣，淅淅沥沥的微雨打破岑寂。雷鼓轰鸣，猛然激起一个闪电，森林一瞬间被点亮，又忽然熄灭。在这时，不变的旋律被加强，在激烈的雨声和饱和的湿润中，森林中的一切陷入沉思……

一夜的雨后，松树的芬芳和清气弥漫各处，湿润的空气包裹着满是露水的草木。昨天的落叶已融入土地，准备又一次的循环，此时，终于成熟的果子，滴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山川本自然，游人从而欢，若非滥取故，晨萧岂独鸣？

3

2019年底，新冠肺炎疫情爆发。

由于家乡一直是低风险地区，疫情中前期我和母亲还能到人迹罕至的绿道，坚持运动和呼吸新鲜空气。但随着防控加严，绿道也封了，我们许久不能到山林间“洗肺”。那些日子，绿道里的动物、植物怎么样了呢？绿道起点的田野和农民又如何呢？终于，在长久的等待后，我们迎来了与山川田野的重逢。一句话概括它们的变化，就是更“野”了。各种草木、作物，比任何时候都更茂密，更欣欣向荣。

那些日子，正是“没人理”的日子，无人打理它们，也无人伤害它们。也许，要让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就应当让人顺应自然的和谐，与自然共同生长。“自然”，正是大自然的活的本质和灵魂。所以，少一点伤害，多一个明天，少一些伪饰，多一些共鸣，就是与大自然相处的奥秘。只有人人感受到大自然的美，才会真心保护自然，才能更好地践行保护自然的观念。

森林若是自由自在的，它便是在和谐地喧嚣着，热闹地度过无数个平凡又珍贵的日子；森林若是与人类和谐共生，人与自然和谐共鸣，必然会奏响感动天地的乐章；森林若是因人类的伤害而充斥着喧嚣，那么这些声音不仅是人类发出的，更是大自然苦难的呻吟！

草木间的声音，该是森林的喧嚣，而不是因人的伤害造成的喧嚣。

虚心的翠竹听见老松的感叹，平静地说：“只要我们一直说，总会有人听见。那时，就是人与自然的共鸣与对话，丰富而和谐。”

飞鸟无声地划过，掠过空气，留下一片羽毛，那是期待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