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春雨
岁聿云暮再回首,却是处处全无糟朽,尽目景色如火方炽。
—题记
屋宇如鱼,匍匐在表面,被浑浊的空气一压,吐出日子,吐出生老病死,和一个个延绵不绝的春夏秋冬。
不过是行色匆匆,猝不及防一晃,老家的重建工程已经轰轰烈烈地进行了一半。“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包工头的吆喝充斥日头,工人们的身影来回走动,扬起能把人笼住的灰尘。亲戚们在谈笑,在用手指着工地的那方。我顺势看去,竟无端觉得陌生。
曾经所有在这片土地上的庙宇,现在都葬身于底下深沉呼吸的泥土里,失足陷落于另一方业已匿迹的时空,剩下一地遗迹,还有这片夜空中燃烧过的璀璨烟火。那些热闹的鸡飞狗跳,那些鲜活过后又枯萎了的野花,那些斑驳芜杂的绿荫光影,都在轰鸣声中死去了。什么时候再醒来呢,我不知道。
仅局限于季节性的问候,仅每逢佳节的归来,这是我全部追怀的来源。而不过是在这样浮光掠影的景色中徘徊,清晰的记忆越来越奢侈。闭上眼睛,满脑子只有高楼大厦和交通堵塞。在这里好像离纯粹的日月更近了一点,从往事里惊鸿一瞥,捡起了不该是,也不该属于大城市的目光。
我记得的,蒲柳向深秋缴械,篱墙与隆冬拥眠,蜿蜒崎岖的三里路旁散落几户人家,存在过的日子热烈生辉。
被泥土埋藏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是二胡的弦声嘶哑,是电视机里的黑白相声,是推杯换盏的把酒言欢。醉醺醺红了脸的男人们眯着眼,说起年轻时有过的鲜衣怒马、少年意气,说起现在的奔波辛劳与生活的一地鸡毛。女人们打着麻将,又说起了一年的缝缝补补和谁家的悲欢离合,临末叹口气:“人啊,就是这样。”
人啊,就是这样。
四方食事,也不过一碗人间烟火。灶台上的锅氤氲散发蒸汽,袅娜妩媚的水汽模糊了时间的边界,保留着最传统的炊煮。如野马般的烟雾不住地扑棱,总是牵挂着在外的游子,总是吸引住千里外思念的目光。灶炕里似乎永远不熄的火光包围秸秆,余烬又温暖着红薯。
总以为事物该最先消亡,常言有道:“人去楼空”“雕栏玉砌应犹在”“小楼昨夜又东风”。本该长久存活于这广袤世界的老屋,竟先于我们隐匿了游踪。似乎是永恒的鸡鸣,是亘古如斯的建筑,被“重整拆迁”打败。这大抵是如今的常态,见一面,少一面。
后代子孙长大,飄向祖国各地,难以再聚首,难得再聚首,仿佛不遗忘,就难以飞得更高。失去的又何止一栋在原址上几十年的屋子,是一种回家过年的习惯,是一个如在目底的时代。
我忽然无可救药地想念那些高声谈论的日子,想念晨钟暮鼓和那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老屋,我失魂落魄地沉浸在往事的泥沼里想着。
人啊,怎么这样了呢?
点评
文章平稳行文,叙述中夹杂着情感,却似描绘着一幅与生活相关的简笔画。画中有简单的日子,有酸甜苦辣,有鲜花泪水,有着最真的现实。抒情的笔调,如一条小河般,潺潺缓流。
荐评老师:陈振林